福建地處東南沿海，地形多山，歷史上屢屢成為中原先民南遷的目的地；加之又是古代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始航地，“泉南有海浩無窮，每歲造舟通異域”，遂在民族融合和中外交流中淬煉出厚重與包容的文化氣質(zhì)。
正在國家博物館展出的“格物匠心——福建傳統(tǒng)工藝展”，展現(xiàn)了多元文化共生共存、滋養(yǎng)百藝的文明奇觀。其中的明德化窯何朝宗款白釉觀音立像及文昌帝君坐像、清沈紹安脫胎壽星立像、近代沈正鎬脫胎竹根瓶、李芝卿仿制脫胎漆后母戊鼎，以及現(xiàn)代壽山石雕“閩西組雕”等作品，均難得一見，值得品鑒。
（清）金漆木雕“八仙圖”花板一對
工藝中流淌的儒釋道
福建多山，豐茂的森林資源為木雕、竹雕等雕刻技藝提供了物質(zhì)保障。在展出的木雕、建筑構(gòu)件、瓷塑等工藝作品中，如果來一次人物題材的詞頻統(tǒng)計，那么最高頻的應(yīng)該是觀音菩薩、八仙、二十四孝、關(guān)羽。甚至某一項工藝門類中就包含了儒釋道文化，如展出的金漆木雕工藝作品中，既有文王訪賢建筑構(gòu)件、二十四孝屏風(fēng)，又有觀音菩薩花板，還有西王母建筑構(gòu)件、八仙圖花板，可以說，儒釋道三家在工藝中完美合一，不分彼此，共同為藝術(shù)服務(wù)。
“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可謂深入人心。八仙可能是最接近老百姓的神仙群體了，他們分別代表了男、女、老、幼、富、貴、貧、賤，共同構(gòu)成了一個社會、一種生態(tài)，一體多元，團結(jié)平等，人盡其才，物盡其用；不愁吃不愁穿，天天行空過海，就像一年四季都在滿世界旅游；互相從來也不厭煩，從沒聽說過他們鬧過什么矛盾，即便斗爭也是一致對外。這一切極符合人們對健康社群、美好生活和良好人際關(guān)系的想象和向往。住在海邊，千年而下，天天面朝大海，人人心里都住著八仙吧？
展覽中的二十四孝屏風(fēng)，尤為精美。“二十四孝”固然有封建糟粕，但也不盡然。比如老萊子戲彩娛親，民間存有很多版本，說老萊子70歲了，還沒找到媳婦，父母很是操心，為了寬慰父母，老萊子經(jīng)常學(xué)小孩子在地上打滾、耍寶、撒嬌，堅持自己還小，惹得父母開懷大笑。父母在，不言老，讓父母開心，未嘗不是盡孝道。70歲的老者，尚如此溫暖可人，堪稱“別人家的孩子”。
在建筑、日常器物上看見這般場景，生活自然也會多些溫暖，多一份意趣。
（清）沈紹安作脫胎壽星立像
家族漆藝傳九代
早在南宋時期，福州漆藝就已可以生產(chǎn)精美的雕漆器具，如今不少工藝技術(shù)仍然代表著當(dāng)今世界漆藝的最高水平。隨著海上絲綢之路的繁榮，其技藝更贏得海外市場的寵溺。
展覽中的一個重要部分是沈紹安漆藝。沈紹安，1767年生于福州雙拋橋河墘小花巷。從一塊千年古匾的“夾纻”工藝中受到啟發(fā)，創(chuàng)制脫胎漆器，讓三坊七巷一見傾心，令脫胎漆器名聲大振。此次展覽中，就有沈紹安作脫胎壽星立像。
沈紹安辭世后，其子沈初朱繼承父業(yè)。其時清廷開放廣州、廈門、福州、寧波、上海五處為通商口岸，福州脫胎漆器外銷日增。朱啟鈐在《漆書》中記載：“外國人嗜沈紹安手制品，視同古玩，值雖千金，亦無吝嗇?！?/p>
沈初朱傳長子沈作霖；沈作霖生子六人，為“允”字輩；“允”字輩又生“正”字輩15人；到了“正”字輩時期，沈正鎬、沈正恂等相繼成立“正記”“恂記”等字號，家族脫胎漆器進(jìn)一步傳承發(fā)展，進(jìn)入了“黃金時代”。展品中，就有沈正鎬作古銅色脫胎漆塑觀音立像、鐵拐李立像、關(guān)羽坐像、荷葉脫胎漆瓶，以及沈紹安蘭記銀漆彩繪山水人物梅瓶。到今天，沈紹安脫胎漆器已傳至第九代,“沈紹安”已經(jīng)成為一種漆藝品種，傳承人遍布百家姓。
提到沈紹安脫胎漆器制作技藝的傳承發(fā)展，不能不提到李芝卿先生。他是中國現(xiàn)代漆畫的奠基人，早年師從清廷御工林鴻增和日本漆藝大師原田學(xué)習(xí)漆藝，并赴日本留學(xué)，后進(jìn)入沈紹安蘭記脫胎漆器店當(dāng)技師。1931年，李芝卿仿唐代“金銀平脫”，首創(chuàng)臺花工藝。展覽中李芝卿等人仿制的脫胎漆后母戊鼎，郭沫若曾評價其：“舉之一羽輕，視之九鼎兀。”“天下諒無雙，人間疑獨絕?！泵枥L出了這件作品看似重達(dá)千斤，其實身輕如羽的獨特藝術(shù)魅力，可惜這件作品被安置在一個角落，展簽上并沒有指出這一重要信息。
據(jù)李芝卿的弟子回憶，李老經(jīng)常觀察自然界氣象變化和身邊的事物，晨云暮雨，流霞夕照，都必觀之，就連屋漏水痕，都要觀察一番，常說這些東西“皆可為師，皆可入飾”。正是這種藝術(shù)敏銳，讓他成為像沈紹安一樣的漆器髹飾技藝集大成者，成為極富創(chuàng)新精神的藝術(shù)家。他以中國傳統(tǒng)“犀皮皺”“釉變”等工藝，糅合“倭漆”的變涂工藝，創(chuàng)造了“閃光沉花法”“犀皮起皺法”“彩漆漂變法”等變涂技法以及“臺花”“赤寶砂”等髹漆技法，并創(chuàng)制一百多塊技法樣板，為脫胎漆藝做出巨大貢獻(xiàn)。
（清）廖熙雕楠木關(guān)羽坐像
木石漆土皆關(guān)情
材料是工藝的物質(zhì)基礎(chǔ)，而人把自己的思想情感注入材料，創(chuàng)作出工藝作品，讓人們用起來好用，看起來好看，甚至讓作品有了靈魂。福建工藝中的木雕、石雕、漆器、瓷器無不如是。
一段木頭，是西王母飛翔的憑借，是文王訪賢的山河；一塊石頭，能開出七彩的花朵，結(jié)出滿山的秋實；割漆人百里千刀，才能收獲一斤生漆；制瓷人揮汗如雨，一抔土才能燒制成瓷。
在壽山石展覽單元，就有多位壽山石雕國家級代表性傳承人的作品，如馮久和的壽山石雕母豬擺件、林亨云的“一家親”熊系列印章——小豬的聲音依稀可聞，黑熊的毛發(fā)不差分毫，這都是傾注傳承人一生心血創(chuàng)制的題材。
福建還是革命老區(qū)，八十余縣約70個為老區(qū)縣，紅色基因代代相傳。展出的壽山石雕“閩西組雕”更是寄托著熾熱的革命情懷。如陳錫銘的“才溪模范鄉(xiāng)”、郭功森的“古田會議會址”擺件，巧妙利用石料特點，將整個建筑部分設(shè)計為赤紅色，這種紅色似乎將要染紅背靠的大山、四圍的林田，藝術(shù)地反映了才溪鄉(xiāng)、古田會議在中國革命歷史中的重要地位，而林愛珠的“上杭臨江樓”擺件上，秋江湍急，秋山風(fēng)勁，再現(xiàn)了毛澤東在此養(yǎng)病時所作的《采桑子·重陽》中“戰(zhàn)地黃花分外香”的寥廓意境。
展出的金漆木雕作品中，僅花板就有：八仙圖、勸學(xué)圖、貴子圖、鳳穿牡丹圖、王侯富貴圖、五代同堂圖、群仙圖等多種吉祥題材，無不反映了人們對健康長壽、多子多福、幸福美滿的無比向往。
一組人生“四快”題材的木雕作品極為傳神，生動再現(xiàn)了人們捶背、打噴嚏、挖耳、醉酒等日常生活中的快活事，反映了木雕工藝在建筑構(gòu)件和神像雕刻之外，對題材的拓展，以及接地氣的追求。
只是在展覽的設(shè)計和布展上，將其作為木雕單元的開頭，稍顯突兀。特別是從展線上看，序廳左首德化瓷白釉觀音立像，右首德化瓷文昌帝君坐像，緊接著進(jìn)入第一單元的木雕部分，上來就打噴嚏、掏耳朵，雖曰“四快”，其實讓人有點接不上戲，“快”不起來。
來源 北京日報
作者 謝忠軍
流程編輯 邰紹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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