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人畫之起源
蘇東坡評(píng)王維畫: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摩詰之畫,畫中有詩。這句話奠定了文人畫的理論基礎(chǔ)。
畫于文人眼中,不過是做學(xué)者的余事,偶一揮毫,則發(fā)諸心臆。倪云林所謂“寫胸中逸氣耳”。傳統(tǒng)之文人畫,就是文人余事。
王維,字摩詰。唐代詩人。他的詩清新恬淡,意境空靈蕭散。他以水墨畫著稱于世,開一代先風(fēng)。以詩意入畫境,以畫境寫詩意,被后世評(píng)為文人畫的始祖。明代董其昌把畫史分為南北二宗,北宗以李思訓(xùn)為宗,南宗以王維為祖。這就把宮體畫與文人畫從理論上分了開來。繼王維而后的五代畫家董源,繼承了王維的風(fēng)格,寫江南真山水,神韻天成,為時(shí)代之巨匠。其弟子僧巨然,妙得天真,用墨秀潤,叢林疊嶂,氣韻氤氳,與師齊名。另有荊浩與關(guān)仝,則寫北方山水,雄奇險(xiǎn)絕,料峭幽遠(yuǎn)。并為四大家,世稱“荊、關(guān)、董、巨”??梢哉f山水畫到此,方是體用完備,六法俱善了。其影響之大,足以千秋而論。
宋代是文人畫興盛的時(shí)期。當(dāng)時(shí)之文豪學(xué)士如蘇軾、米芾、文同等,莫不是書畫兼工,并稱一代之雄?!俺鲂乱庥诜ǘ戎校拿罾碛诤婪胖??!边@些大家皆推崇王維,或以詩意入畫,或以畫境入詩。由于他們都是學(xué)者文豪,都注重于畫的意趣,并且是大書家,這就更加重視筆墨情趣,東坡所謂“天真爛漫是吾師”是也。米襄陽畫宗董、巨,直述王維,別開一派天地,多以點(diǎn)寫山水。其畫煙云飄渺,深邃蒼潤,微風(fēng)帶雨,婉如撲面。世所謂“米點(diǎn)”。其子友仁,并稱“二米”.。董其昌言“米家山謂之士夫畫?!彼^士夫畫就是文人畫。文人,每以文事著稱,或以畫名于世,皆是余興。其人博學(xué),畫便多雅趣。有如此之大家,文人畫便昌盛了。
二、文人畫之特點(diǎn)
文人,大多為不羈之士。由于仕途的不得意,難展胸中抱負(fù),由此而放跡山野,寄情于筆墨,銷胸中塊壘。以畫著稱于世者,大都是飽學(xué)之士。畫中難以盡意處,往往以詩言之。詩情畫意,這是文人畫最顯著的特點(diǎn)。
元四家中的倪云林,在當(dāng)時(shí)就以詩畫并稱。筆墨多簡淡,清絕人寰。寫平江疏林,如讀王維詩,別有一種空靈的意境。到了明代,就更加注重詩、書、畫的合一。如董其昌,是書畫齊名的大家。所以以書入畫,是文人畫的又一特點(diǎn)。
董其昌言“士人作畫,當(dāng)以草隸奇字之法為之,樹如屈鐵,山似畫沙,絕去甜俗蹊徑,乃為士氣?!弊鳟嬕袝須?,要有書法味。文征明不但是畫家,同時(shí)也是書法家,號(hào)稱“詩、書、畫”三絕,與其師沈周并稱“文、沈”。時(shí)傳“江南第一才子”的唐寅,其畫與詩文并名,書法也有相當(dāng)造詣。揚(yáng)州八怪中的鄭板橋,書奇絕,跌宕縱橫,卓然大家。詩也多傳名句,膾炙人口。他畫竹如書字,竿以篆法,葉以隸草;詩與畫合,書與神會(huì)。是歷代文人畫中,詩書畫最完美結(jié)合的典型。以書入畫,就豐富了筆墨。注重筆墨情趣,是文人畫中的一大特點(diǎn)。
傳統(tǒng)文人畫,多以筆墨為主,設(shè)色偏于淡雅,重視筆墨的意趣。云林畫多用側(cè)鋒,用墨極淡,往往只是略施赭色;黃公望也好作淺絳,用筆用墨也很講究,干濕燥潤,極盡靈變,即使遠(yuǎn)樹雜林,也是搖拽生姿,變化萬端。到了八大山人,筆墨更加簡潔,了了數(shù)筆中,充滿了無窮意趣。石濤“但出但入,憑翻筆底?!备亲艘饪v橫,淋漓快意。其筆墨技巧之圓熟放達(dá),少有人比。李鱓說:“八大山人長于用筆,而墨不及,石濤用墨最佳,筆次之。筆與墨合作,妙在用水。余常用水,而用筆、用墨不及二公?!睋P(yáng)州八怪皆善用筆墨也。其他如元四家之一的王蒙,喜用焦墨作畫,清龔賢善用積墨法,皆注重筆墨技巧。同時(shí)文人畫也很重視從自然中吸取營養(yǎng)?!巴鈳熢旎?,中得心源”也是其顯著特點(diǎn)。
王維圖輞川;董源寫江南真山水;黃子久畫《富春山居》而留存百世。董其昌于《畫禪室隨筆》中說:“當(dāng)以天地為師,每朝起看云氣變幻,絕近畫中山,山行時(shí)見奇樹,須四面取之------”而石濤更是“收盡奇峰打草稿”“登山選勝,一有所得,隨筆作山水?dāng)?shù)幅”。如此忘機(jī),方能成就一代藝業(yè)。
三、文人畫的禪意
禪是悟,是空。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fù)照青苔上?!边@里面有禪意。所以謂之空靈。蘇東坡言:摩詰之詩,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此語如坐佛悟禪。
唐太宗詔李思訓(xùn)圖長江千里,三月乃成;吳道子一日就序。但并不是禪意。王維詩意入畫,空靈迷蒙,自有一種天韻。換句話說,文人畫中之禪意,是一種境界,是性靈的體現(xiàn)。
董、巨相承,妙得天真。天真即是禪意。
倪云林神情蕭散,往往于疏林遠(yuǎn)景中寫一種空靈。秋林夕照,水天一色;孤亭人杳,曠野無極。這里面本身就蘊(yùn)藉了那種禪意。
板橋道人“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边@是那種悲天憫人的菩薩心。
觀八大山人畫,有一種悲愴感。那短雉的孔雀,睥昵的鳥,眥目怒眼的魚,以及殘荷怪石等,無不寫出他的滿腔孤憤,亡國棄家的郁悶心情。他的畫筆墨精簡,有咄咄逼人之氣。“夫畫者,從于心者也。”寫萬物之從于心,表達(dá)作者的主觀情感,這就等于悟禪。歸萬物于心,籍萬物以抒情,物我相和,物就著人的靈氣。這樣,物也不是單純的物了,我也附之于物上,所以石濤說:以不似之似似之。
以不似似之,這是悟道后的禪機(jī)。于是白石老人就在似與不似之間了。
悟禪就在于空處著想,空中無處不有。而蓄萬物于心,方能得空。空即性靈,即禪意,即無處可尋。
中國畫如參禪,妙在頓悟。
四、文人畫之境界
禪家曰境界,境界者,超然物外也。中國畫首重意。何謂意——畫外之余意。即筆有盡而意無窮。
畫家六法,第一“氣韻生動(dòng)”。董玄宰(其昌)言:“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胸中脫去塵濁,自然丘壑內(nèi)營。”“隨手寫出皆為山水傳神矣?!币环卯?,觀之令人耳目振動(dòng),心暢神馳。文人畫講究的就是這種意境,于陶情冶性之余,還要寫胸中意氣。畫境的高低,同時(shí)在乎作者心襟的高低。也就是說,有第一等的胸懷,方有第一等的境界。品識(shí)俱高,畫格便高,這是所有文人畫共有的理念。
縱觀中國畫史,文人畫一直占主導(dǎo)。大凡名家,皆以品格論高下,以胸襟定境界,又以學(xué)識(shí)增情趣。人品既高,畫的境界就高,何故?以其胸襟博大而增氣勢(shì);學(xué)識(shí)淵博而生新雅。其見識(shí)不凡,意境便不俗。所謂平庸者畫數(shù)十年無長進(jìn),只一畫匠耳!
石溪題畫語曰:“大凡天地生人,宜清勤自持,不可懶惰。若當(dāng)?shù)脗€(gè)懶字,便是懶漢,終無用處。------殘衲住牛首山房朝夕梵誦,稍余一刻,必登山選勝,一有所得,隨筆作山水?dāng)?shù)幅或字一段,總之不放閑過。所謂靜生動(dòng),動(dòng)必作出一番事業(yè)。端教一個(gè)人立于天地間無愧。若忽忽不知,懶而不覺,何異草木!”
這即是文人,即是文人之境界。
聯(lián)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