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宋代易圖之風發(fā)端于司馬光為揚雄平反,夷漢易圖之爭,整個貫穿了象數(shù)易學和儒家易學的斗爭史。西漢象數(shù)學派領袖揚雄是巴蜀易學的代表人物之一,因著《太玄》,被班固為首的漢儒定為“誅絕之罪”,稱“雄非圣人而作經(jīng),猶春秋吳楚之君僭號稱王,蓋誅絕之罪也。”北宋歷史學家司馬光以大無畏之勇氣,注《太玄》,作《讀玄》、《說玄》,把揚雄從千古罪人“推崇為孔子之后第一圣人”,給《太玄》以極高的地位。但人們有所不知,楊雄的太玄易圖說其實來自影響深遠的禹夏蜀曩氏夷族,漢族易經(jīng)“河圖洛書”實出自于彝文古籍中的“龍書“和”聯(lián)姻”二圖。
十七、孟喜的師父是誰?
如此看來,孟喜那別具一格的易學似乎確實是從蜀人趙賓那里偷學的了——但這只是諸多可能中的一種。
孟喜的師父田王孫(屬于孔子一脈)未必就不知曉這一樣門帶有蜀地風格的易學。事實上,孔子雖然把主要精力集中在《周易》上(可能是他比較崇拜周公和文王的緣故),對其他易學書卻也不是不聞不問。據(jù)《周禮》:“太卜掌三易之法、一曰《連山》,二曰《歸藏》,三曰《周易》,其經(jīng)卦皆八,別皆六十有四”,可見當時的易學書也并不是只有《周易》一種?!抖Y記》就記載孔子到處尋訪古籍,曾在殷人的后裔宋國那兒得到了一部名為《坤乾》的書,據(jù)說就是商代的易學書(有人更明確說那是《歸藏》易)。由此推斷,博覽好學的孔子未嘗不可能接觸過蜀地的易學。
更何況,《乾鑿度》中那位孔子的易學老師商瞿,很可能就是一個蜀人!
十八、此商瞿非彼商瞿
《史記。仲尼弟子列傳》中明明說:“商瞿,魯人,字子木,少孔子二十九歲?!保终f“孔子傳易于瞿”,可見這個商瞿是魯國人,是孔子的第一代易學傳人,怎么會變成了蜀人,而且變成了孔子的老師呢?
真相也許很簡單:此商瞿非彼商瞿。
《乾鑿度》中,孔子所請教的那位易學大師叫做“商瞿氏”,而《史記》中的那位孔子的弟子叫做“商瞿”。一字之差,判若兩人,因為“商瞿氏”中的“商瞿”只是一個地名,也被稱作瞿上。
瞿上在哪里?正在四川雙流縣。如今《雙流縣志》仍記載縣南八里應天山(今牧馬山)有商瞿墓,縣南郭外火神廟有“商瞿故里”。這位蜀人商瞿,正是孔子的老師,與那位魯國的商瞿地位不可同日而語。
我們甚至有理由懷疑,孔子那位叫做商瞿,字子木的弟子壓根就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司馬遷把他跟那位蜀人商瞿氏給弄混了。
怎么會弄混的呢?很簡單,因為古時候的“受”和“授”兩字互通,意思卻截然相反,一不留神就會把授受的關系搞錯,如果再先入為主地把“商瞿氏”跟“商瞿”弄混,一樁千古錯案就這樣產(chǎn)生了。
理清了這件案中之案后,我們赫然發(fā)現(xiàn),孔子與蜀地易學有著割不斷的關系(事實上蜀地本就是易學發(fā)源地,即便孔子的易學老師不是蜀人,想完全撇開其影響也是根本不可能的。)那么,究竟是為什么到了后來,孔子的大多數(shù)徒孫們已經(jīng)與趙賓的易學形同陌路?
思來想去,最大的可能仍然是前面說過的:偏心的師父時時有,眼紅的徒弟代代不缺。幾代小灶開下來,能剩下的東西就不多了——即使是孟喜這一脈自稱得了秘傳的亦是如此。比如劉歆的老爸劉向曾拿著皇家秘藏的古本《周易》校對施讎、孟喜和梁丘賀三家的教材,發(fā)現(xiàn)這幾家用的《周易》本子都已經(jīng)殘缺不全,要么這里少了一句“無咎”,那么那里少了兩字“悔亡”,反倒是民間有個姓費的家伙,家里藏的《周易》跟他手里的本子完全相同?!吨芤住凡幌瘛渡袝纺敲磻K,秦始皇要燒的書里并沒有它,即便這樣,在幾家吃皇糧的博士手里都成了殘次品,教人怎么看得過眼呢?。
十九、王莽來了
揚雄來時,京房已死,放眼京師,再找不出一個像他那樣精通易學的大家。揚雄本可以輕松地撈個易學博士當當,但是他沒有。也許,京房和孟喜、趙賓等人的遭遇使他知道,像他這樣師出無名的外來戶,是不可能在固守“師法”的御用易學家們中間立足的。好在他會的東西還不少。他的辭賦寫得很棒,頗有司馬相如之風,是皇帝們喜歡的風格。于是初到京師,他就被大司馬車騎將軍王音(一說王根)推薦,先是待詔承明之庭,洋洋灑灑幾篇大賦一上,龍顏大悅,于是就“除為郞,給事黃門,與王莽、劉歆并?!蓖趺?、劉歆和揚雄。三個響當當?shù)拿譁惖搅艘黄?,響徹了兩漢之交那一段歷史。
王莽是這三位同僚中爬得最快也最高的。他最后做了皇帝。反觀揚雄,在黃門郞的位子上一坐就是二十年,屁股都快磨出繭子來了。直到王莽當了皇帝,念在昔日同事的情分上,才給他升了個中散大夫。
王莽是一個很有爭議的人物,揚雄跟他扯上關系,是非就多了。王莽當皇帝,被人說成是“篡位”的不少,而王莽自己的看法,卻是天命所歸的“禪讓”。大家也許會笑了,所謂的那些天命符讖,不都是王莽自己偽造出來的嗎?未必。早在王莽出生之前很多年,漢朝將亡的預言就已經(jīng)存在了。
二十、圣王出世
《漢書。眭兩夏侯京翼李傳》中記載了這么一件怪事:元風三年(公元前78年),“昌邑有枯社木臥復生,又上林苑中大柳樹斷枯臥地,亦自立生,有蟲食樹葉成文字,曰‘公孫病已立’”。當時善察災異的大師眭弘據(jù)此判斷:“今大石自立,僵柳復起,非人力所為,此當有從匹夫為天子者??萆缒緩蜕?,故廢之家公孫氏當復興者也?!?,又說“先師董仲舒有言,雖有繼體守文之君,不害圣人之受命。漢家堯后,有傳國之運。漢帝宜誰差天下,求索賢人,禪以帝位,而退自封百里,如殷、周二王后,以承順天命?!边@段話,冥冥中已經(jīng)為王莽接受漢家的“禪讓”埋下了伏筆。王莽恰好生逢谷永預言中的改朝換代之時,而整個西漢時期又幾乎人人迷信災異、盛行預言,他于是不幸地誤以為,自己就是那個傳說中即將代漢而興的圣王。
后來的歷史是,王莽最終沒有成功,于是他不幸地成了后來者的墊踏石,成了《漢書》中所謂的“圣王之驅除云爾!”然而在王莽失敗之前,相信并支持他的人卻并不在少數(shù)。這些人中,就有揚雄。
二十一、檄文《解嘲》
歷來貶揚雄者,多認為他“屈身事莽”,沒有忠臣氣節(jié),揚雄的粉絲們也不免要為他這一污點辯護一番。然而就揚雄而言,即使他對王莽沒有好感,至少也對漢室并不留戀。他和谷永一樣,早早就看出漢家氣數(shù)將盡,“天命不佑”了。漢成帝死后,哀帝即位,揚雄一頭扎進了書堆里,再也不問世事?!稘h書。揚雄傳》中說“哀帝時,丁、傅、董賢用事,諸附離之者或起家至二千石。時雄方草創(chuàng)《太玄》,有以自守,泊如也?;虺靶垡孕邪祝劢庵?,號曰《解嘲》。由此可知,《解嘲》和《太玄》是同時創(chuàng)作的。揚雄在該賦末尾寫道“為可為于可為之時,則從;為不可為于不可為之時,則兇。若夫……司馬長卿竊貲于卓氏,東方朔割炙于細君。仆誠不能與此數(shù)子并,故默然獨守吾《太玄》”照揚雄的說法,東方朔和司馬相如等人都是“為不可為于不可為之時”,不值得效法;而漢哀帝時,董賢(漢哀帝的男寵)之流方得勢,顯然也是“不可為之時”,所以揚雄“默然獨守吾《太玄》”。
什么時候才是“可為之時”呢?揚雄在期待一個新的王朝嗎?
仔細玩味一下《解嘲》,就會發(fā)現(xiàn)其中赫然藏著一首“反詩”!“炎炎者滅,隆隆者絕;觀雷觀火,為盈為實;天收其聲,地藏其熱?!喇愂伦儯说啦皇?,彼我易時,未知何如?!边@段話有什么奇怪的呢?關鍵就在其中的“火”字。自從鄒衍的“五德終始說”流行起來后,各個朝代所屬的五行就好比人們的屬相星座一樣,成了當時人們的熱門話題。西漢屬什么德?早年的說法,漢高祖劉邦斬白蛇起家,是“赤帝子”,因此當然屬火德,可是后來又認為屬水德,接著又改稱為土德。到了漢哀帝的時候,民間盛傳的又是“漢為火德”了。在“漢為火德”這樣一個背景下,揚雄居然說出“炎炎者滅,隆隆者絕”這樣的話,豈不是明擺著要造反了么?
不過他表達的倒是當時大多數(shù)人的想法?;叵牍?8年的時候,眭弘說得更加直白:“漢家堯后,有傳國之運。漢帝宜……求索賢人,禪以帝位”。按五德終始的理論,堯為火德,漢為堯帝之后,亦為火德,五行火生土,因此,漢帝應該把天子寶座禪讓給土德之人。揚雄說得也很明白,“天收其聲,地(土)藏其熱”,暗指天命將歸于土了。這個土德之人是誰呢?有人跳出來認領了這個光榮稱號。王莽。他宣稱:堯為火德,舜為土德,堯傳位于舜,正如五行中火生土,而他恰好就是舜帝的后人,也就是預言中的那個土德之人。為了向天下宣告自己“禪讓”的合法性,王莽即在始建國元年頒行的嘉量銘文上寫道“黃帝初祖,德匝于虞,虞帝始祖,德匝于新……據(jù)土受德,正號即真”。
二十二、王莽的家譜
雖然事后不少人認為這是王莽瞎編的家譜,但看來揚雄對王莽為舜帝后人的說法信以為真。他在《元后誄》中稱王氏一脈:“姓出黃帝,西陵昌意,實生高陽,純德虞(舜)帝,孝聞四方,登涉帝位,神受伊唐。爰初胙土,陳田至王。”看起來,揚雄早在王莽的“野心”暴露前十幾年就已經(jīng)認定了他是天命所歸之人。因為他寫《解嘲》之時,漢哀帝(公元前7年至公元前1年在位)還在和董賢大搞男男關系,王莽正被哀帝冷落,閉門隱居不出,一直到哀帝去世,曾經(jīng)貴為大司馬的王莽都沒有恢復官職。此時揚雄卻已經(jīng)寫下了“世異事變,人道不殊,彼我易時,未知何如”的詩句。揚雄在王莽稱帝的事件中,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與《解嘲》同時期創(chuàng)作的《太玄》,又暗藏了什么樣的意味呢?
二十三、《太玄》問鼎
王莽代漢之事,揚雄是一個知情者。曾給《太玄》作注的范望稱“王莽將有事,以《周易》筮之,遇‘羝羊觸藩’;以《太玄》筮之,逢《干》首?!陡伞氛?,陰家,其位一五七也,而以七決之,其辭云:‘何戟解解?!边@一小段記載中,隱藏了不少重要信息。
第一、“王莽將有事”,所指何事?芝麻綠豆大的事情是用不著占筮的,更不會違背“不再筮”的占筮原則連續(xù)占問了兩次。可見此事必非同小可,故王莽所問為稱帝之事的可能性極大。王莽稱帝在公元9年,因此事情發(fā)生在此之前,揚雄完成《太玄》后不久。
第二、王莽放著歷代奉為經(jīng)典的《周易》不信,卻相信揚雄剛剛自創(chuàng)出來的《太玄》,難道僅僅是因為信得過揚雄的學問嗎?而且此時《太玄》初成,會使用它的除了揚雄自己估計沒有別人,因此只可能是揚雄親自為王莽占筮。如此重要機密的事情找到揚雄,可見王莽對揚雄的信任程度。
第三、用《周易》占得的“羝羊觸藩”為《大壯》卦爻辭,其九三爻曰“小人用壯,君子用罔,貞厲。羝羊觸藩,羸其角?!逼渖狭硠t曰:“羝羊觸藩,不能退,不能遂,無攸利,艱則吉”。卦象的意思,就是羊撞籬笆,結果把角卡在籬笆里了,進退不得。這形象地道出了王莽稱帝之前那進退兩難的心情。大凡欲登帝位的人都要這么算上一卦,如《史記。孝文本紀》載,陳平和周勃誅滅了呂后勢力后,商量著要把代王劉恒立為皇帝。劉恒聽說居然有人請他去當皇帝,心里又喜又懼,于是占卜一番,占得卜辭曰“’大橫庚庚,余為天王”,劉恒這才放心地上任登基去了,成了后來有名的漢文帝。王莽跟劉恒的境遇相似,也有人請他當皇帝。當皇帝誰都喜歡,可是若沒有風險,劉恒也不會猶豫是不是?王莽不是傻子,諸呂的前車之鑒在眼前明擺著,《周易》的那句“不能退,不能遂”叫他心里更加糾結,只好找到揚雄,請他用《太玄》給他再解釋解釋。
第四、從《太玄》算出的結果來看,揚雄并不贊成王莽當皇帝。他算得的是《干》卦,“《干》者,上而有所干犯也。(司馬光注)”,單是卦名就已經(jīng)明明白白地揭示出王莽這樣做是犯上作亂。揚雄用《干》卦的次七爻辭給王莽解釋,其辭曰:“何戟解解,遘,測曰:何戟解解,不容道也。”這句話什么意思?司馬光解釋得很明白:“小人之性多所干犯,如荷戟而行,遇物絓羅,不容于道也?!痹趽P雄看來,他一方面很樂意看到王莽掌國執(zhí)政,一方面卻不希望王莽稱帝。因為他認為,一旦稱帝,就好比橫擔著長戟走路,磕磕碰碰鐵定免不了,既礙道路,又礙道理。最好的辦法是效法伊尹和周公,視帝號如浮云,只管悶聲掌國就是了。揚雄在這件事情的看法上體現(xiàn)了典型的道家風格:“國之利器,不可示人”,皇帝的名號不是隨便叫的,招牌一旦掛出去,那就是把自己當成了肉靶子,“不容于道也”。
揚雄算是把話說得很明白了,但王莽還是當了皇帝。究竟是王莽太想當皇帝而聽不進勸告,還是黃袍加身被逼無奈,真相已經(jīng)無從查證,倘若只看《漢書》的說法,歷史就太過乏味了。
二十四、天地革而四時成
揚雄似乎是一個有歷史使命感的人。因為他作《太玄》的時機,選擇得很微妙。前面說過,王莽代漢之前,漢朝“天命不佑”的說法已經(jīng)不是秘密。揚雄敏銳地感覺到,自己處在一個新舊交替的時代。
巧的是,《周易。系辭》中也說“《易》之興也,其當殷之末世,周之盛德邪?當文王與紂之事邪?”在《系辭》的作者(相傳是孔子)看來,《周易》的創(chuàng)作時代,正是殷紂亂德,天命歸周之時。無論這個猜測是否正確,漢代以前的人們都是這么認為的。揚雄也不例外。
既然《周易》是興起于殷周換代之際,而以《周易》為模仿對象的《太玄》,其創(chuàng)作時間也恰好是在王莽代漢之際,那么只能說,這是揚雄故意的安排。揚雄不是什么革命家,打打殺殺不是他的愛好,但他深明易理,知道變易乃是千古不易的道理,正如《彖》對《革》卦的解釋“天地革而四時成,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革》之時義大矣哉!”天道輪回,天命無常。揚雄以自己對易學的理解,坦然地面對了天命王權即將易手的事實。從揚雄的《蜀王本紀》,我們也可以看出他對改姓易代所持的贊同態(tài)度:“望帝以鱉靈為相……與其妻通,慚愧,自以德薄不如鱉靈,乃委國授之而去,如堯之禪舜。鱉靈即位,號曰開明帝。”這個從相位登上帝位的鱉靈,活脫脫就是王莽的化身。
揚雄對天命的看法,有可能是受了蜀地固有的傳統(tǒng)觀念影響。話說當年武王帶兵革紂王的命,蜀人也是參過一腳的。據(jù)《尚書。牧誓》載,武王在牧野準備與紂王大戰(zhàn)時,誓師道:“嗟!我友邦……及庸、蜀、羌、髳、微、盧、彭、濮人。稱爾戈,比爾干,立爾矛,予其誓!”武王點到的那幾位先發(fā)主力中,蜀人赫然在列?!度A陽國志》對此有更明確的記載:“武王伐紂,實得巴蜀之師,著乎《尚書》,巴師勇銳,歌舞以凌殷人”。打仗如此勇猛,看來巴蜀之人對參與武王的“革命”,并沒有什么抵觸情緒。為什么呢?關鍵可能還在蜀人與殷人有過一段恩怨——想當年,商湯伐桀,殷革夏命,也是打著天命的旗號,奪走了禹王辛辛苦苦治水打理出來的江山。禹王何方人士?正是蜀人。揚雄《蜀王本紀》云:“禹本汶山郡廣柔縣人也,生于石紐”。如今的四川汶川,正是傳說中夏禹的出生地。也就是說夏朝本就是由蜀人一手創(chuàng)建的,可惜大禹的子孫不爭氣,讓商湯給革了命,如今風水輪流轉,蜀人跟著武王也要來革商紂的命了。插段純屬猜測的題外話:生于蜀地的禹,很有可能是一個彝族人。夏文化的建造者是彝族,其文明的核心地帶也不在中原,而是在巴蜀。著名的史學家和民族學家費孝通先生考察了四川廣漢三星堆后,著文指出:“很清楚,這個文化與彝族文化是有關系的?!比嵌巡攀窍奈拿鞯男呐K地帶,如果老把目光局限在中原河南一帶,難怪老是找不到什么像樣子的夏文化遺存。
二十五、《洛書》九宮
劉歆說過:“禹治洪水,錫《洛書》”。洛書》與八卦的關系,是易學史上最大的謎之一,而傳說中,夏朝的創(chuàng)始人大禹正是設下這個謎團的人。揚雄之師嚴遵(君平),從蜀地的彝族人那里,知悉了大禹藏在洛書中的秘密。他把這個秘密傳給了揚雄。某種意義上來說,《太玄》并不完全是揚雄一個人完成的,有兩個人對這部作品貢獻良多。其中一個就是他的老師嚴君平。另一個居然是揚雄的兒子,揚信。《華陽國志》說:“雄子神童烏,七歲預雄《玄》文,九歲而歿?!薄秳⑾騽e傳》亦載:“揚信,字子烏,雄第二子。幼而聰慧,雄算《玄》經(jīng)不會,子烏令作九數(shù)而得之。也許揚信真的是個神童,因為他一語道出了一個關鍵數(shù)字——“九”。這個數(shù)字,是整部《太玄》的框架基礎,也是《洛書》的玄妙所在。
三三得九,正合于《洛書》九宮之數(shù);九九八十一,正合《太玄》的卦數(shù)。
真正暗藏在九和八十一之下的,就是三進制。
揚雄那會兒當然不知道什么叫做三進制,于是他管這叫做“方、州、部、家”。(這種把數(shù)字和地理掛鉤的靈感,也許正源自于大禹根據(jù)《洛書》九宮劃分出來的九州。)
翻開《太玄》,我們會看到每一卦前面類似于易卦的符號邊都標著諸如:“一方二州二部三家”、“三方二州一部四家”之類的奇怪名號。請別誤會,那不是卦,也不是什么太神奇的東西,只是數(shù)字而已。揚雄還生怕別人看不明白,特意在《玄數(shù)篇》中解釋道:
方,一勿增,二增二十七,三增五十四。
洲,一勿增,二增九,三增十八。
部,一勿增,二增三、三增六。
家,一置一,二置二、三置三。
看著還真叫人頭暈,其實就是一個套了就能用的公式。
比如說:一方二州二部三家,套到這公式里就是:
“方”數(shù)一,按“方一勿增”的原則,得到數(shù)字1;
“州”數(shù)二,按“州二增九”的原則,得到數(shù)字9;
“部”數(shù)二,按“部二增三”的原則,得到數(shù)字3;
“家”數(shù)三,按“家三置三”的原則,得到數(shù)字3;
所得的數(shù)字全部加起來,1+9+3+3=16,16減去1后得15,也就是說,“一方二州二部三家”指的是《太玄》的第15卦。
再比如,“三方一州三部二家”,套到公式里就是:
“方”數(shù)三,按“方三增五十四”的原則,得54;
“州”數(shù)一,按“州一勿增”的原則,得1;
“部”數(shù)三,按“部三增六”的原則,得6;
“家”數(shù)二,按“家二置二”的原則,得2;
將四個數(shù)字相加,54+1+6+2=63,則“三方一州三部二家”表示的就是《太玄》中的第63-1=62卦。
揚雄此舉純屬畫蛇添足,無非是擺弄一堆三的倍數(shù)罷了,跟三進制還有點區(qū)別吧?直接把第幾卦的數(shù)字列出來不就完了,為什么還非要弄這么多玄虛,又不是按字數(shù)算稿費的!
其實這正是揚雄高明之處。
因為他通過這個方法,含蓄地提出了另一種《周易》的卦序。
最完美的卦序
東漢的偉大科學家張衡精研《太玄》之后,曾經(jīng)贊嘆揚雄“妙極道數(shù)”。精通數(shù)學的張衡,應該是看出了揚雄“方州部家”中數(shù)字的奧妙。
原來,這個奧妙不是藏在《太玄》中,而是藏在《周易》中。揚雄在《太玄》中玩弄“方州部家”這樣的把戲,看似畫蛇添足,其實他真正的意圖,是借此向我們演示一下《周易》的深層數(shù)理!
二十六、“方州部家”法的秘密
我們不妨試著按揚雄的“方州部家”法,也給《周易》諸卦編個號。
揚雄的“卦畫”有四畫,所以劃成了“方州部家”四級,《周易》卦畫有六爻,故應分成六級,姑且按爻位的順序,由下到上分成一、二、三、四、五、六位。各爻位均配以不同的數(shù)字(《太玄》取三的倍數(shù),《周易》則取二的倍數(shù)):
初爻:32
二爻:16
三爻:8
四爻:4
五爻:2
上爻:1
這個算式具體怎么用呢?很簡單,看每個卦中的陽爻所在的位置和它們對應的數(shù)字,算出其總和就可以了,陰爻可以完全無視掉(反過來也可以)。比如說,《乾》卦六爻皆陽爻,各爻數(shù)字之和就是1+2+4+8+16+32=63,就是《乾》卦所對應的數(shù)字。
再例如《益》卦是初、五、上爻為陽爻,分別對應32,2和1,故其和為1+2+32=35,則《益》卦所對應的數(shù)字為35。
再例如《復》卦,只有初爻為陽爻,則該卦所對應的數(shù)字即為32。
再例如《坤》卦,全卦沒有陽爻,則其所對應的數(shù)字即為0。……
明眼人馬上就可以看出,這種排序法比起《太玄》的“方州部家”要簡單規(guī)律得多了。因為它是極為標準的二進制,最后得到的排列結果是:
從0到63,依次是《坤》、《剝》、《比》、《觀》……《乾》
這正是大家非常熟悉的邵雍伏羲先天六十四卦卦序!這個卦序中,六十四卦組成的方圖和圓圖都呈現(xiàn)出最完美的對稱性和最強的規(guī)律性。這正是揚雄真正想要告訴我們的秘密!
二進制和輪子
事實是,先天六十四卦序的秘密并不是揚雄發(fā)現(xiàn)的,它一直都在那里。揚雄出生前很多年,它就已經(jīng)在那里了。(關于伏羲先天六十四卦圖早在先秦就已經(jīng)存在的秘密,鄙人已經(jīng)在多個貼子中論述過,此不贅述)然而直到揚雄死后一千年,人們才從邵雍那兒第一次得知了這個卦序。并且直到邵雍死后一千年,人們還津津樂道說,萊布尼茨是如何受到了邵雍卦序圖的啟發(fā)而悟出了二進制。論者或曰:先天圖再牛逼,二進制發(fā)現(xiàn)得再早,沒有造出計算機來,亦是枉然。
這就好比埋怨那個發(fā)明了輪子的人說:“你這蠢貨,為什么沒有發(fā)明汽車!估計揚雄看到先天六十四卦圖中的二進制居然還可以用來造計算機,也會感到很意外,然后很不好意思地糾正說:“那個萊布啊什么尼茨的,先天圖不是這樣子的!”
二十七、《先天圖》的前世今生
揚雄是一個道家門徒,所以先天圖當然有道家的用法,很玄乎的用法。但也正因為這些用法很玄乎,所以它才一直秘密地流傳了幾千年,倘若邵雍沒有冒著“必遭天譴”的危險曝光這張圖,萊布尼茨之流也就看不到它,我們今天也就用不上電腦了,嗚呼!
這張圖的第一個用途,是推知過去未來之事。
邵雍把這個用途發(fā)揮得淋漓盡致,《宋史》說他“知慮絕人,遇事能前知。程頤嘗曰:‘其心虛明,自能知之?!?。邵雍對此也不謙虛,作詩稱“中間三千年,迄今之陳跡。治亂與廢興,著見于方策。吾能一貫之,皆如身所歷”其實邵雍能知過去未來之事,并不僅僅是因為“其心虛明”,主要還是依據(jù)了先天圖的數(shù)理?!抖掏鈺髀勲s記》記載說:“堯夫易數(shù)甚精。自來推長歷者,至久必差,惟堯夫不然。指一二近事,當面可驗”。程顥對邵雍的易數(shù)甚是佩服,有天閑來無事,就照著邵雍教的辦法推算一番,居然奇準無比,當下忽然大悟,跑去跟邵雍說:“堯夫之數(shù),只是加一倍法。以此知《太玄》都不濟事!”邵雍聽了,“驚撫其背,曰:大哥你恁聰明!”
二十八、程頤的聰明之處
程顥大哥確實是個聰明人,他居然看出了先天圖的變化規(guī)律其實就是“加一倍法”(二進制),同時還看出了揚雄的《太玄》是“加三倍法”(三進制)。他這么一戳破,朱熹也發(fā)現(xiàn)這個秘密了,他說:“《太玄》擬易,方、州、部、家,皆自三數(shù)推之。玄為之首,一以生三為三方,三生九為九州,九生二十七為二十七部,九九乘之,斯為八十一家。首之以八十一,所以準六十四卦;贊之以七百二十有九,所以準三百八十四爻,無非以三數(shù)推之??倒?jié)之數(shù),則是加倍之法?!?/p>
二十九、揚雄覺得先天圖應該怎么用?
這張圖的第一個用途,是推知過去未來之事。邵雍把這個用途發(fā)揮得淋漓盡致,《宋史》說他“知慮絕人,遇事能前知。程頤嘗曰:‘其心虛明,自能知之?!?。邵雍對此也不謙虛,作詩稱“中間三千年,迄今之陳跡。治亂與廢興,著見于方策。吾能一貫之,皆如身所歷”其實邵雍能知過去未來之事,并不僅僅是因為“其心虛明”,主要還是依據(jù)了先天圖的數(shù)理。《二程外書。傳聞雜記》記載說:“堯夫易數(shù)甚精。自來推長歷者,至久必差,惟堯夫不然。指一二近事,當面可驗”。程顥對邵雍的易數(shù)甚是佩服,有天閑來無事,就照著邵雍教的辦法推算一番,居然奇準無比,當下忽然大悟,跑去跟邵雍說:“堯夫之數(shù),只是加一倍法。以此知《太玄》都不濟事!”邵雍聽了,“驚撫其背,曰:大哥你恁聰明!”
程顥確實是個聰明人,他居然看出了先天圖的變化規(guī)律其實就是“加一倍法”(二進制),同時還看出了揚雄的《太玄》是“加三倍法”(三進制)。他這么一戳破,朱熹也發(fā)現(xiàn)這個秘密了,他說:“《太玄》擬易,方、州、部、家,皆自三數(shù)推之。玄為之首,一以生三為三方,三生九為九州,九生二十七為二十七部,九九乘之,斯為八十一家。首之以八十一,所以準六十四卦;贊之以七百二十有九,所以準三百八十四爻,無非以三數(shù)推之??倒?jié)之數(shù),則是加倍之法?!?/p>
程顥是個聰明的學生,《宋元學案》載,邵雍曾經(jīng)想把這門易數(shù)傳給他和程頤兩兄弟,沒想這哥倆絲毫不給面子。程頤說:“某與堯夫同里巷居三十余年,世間事無所不問,惟未嘗一字及數(shù)?!睂πg數(shù)小道避之唯恐不及;程顥則說:“堯夫欲傳數(shù)學于某兄弟,某兄弟那得工夫?要學須是二十年工夫。堯夫初學于李挺之,師禮其嚴,雖在野店,飯必襕,坐必拜。欲學堯夫,亦必須如此?!毖韵轮馐牵骸鞍硞冃值芎么跻彩怯蓄^有臉的人物,手下粉絲眾多,忽然拜你為師,教俺們顏面何存哪!再說了,這問學問很可能二十年都畢不了業(yè),畢了業(yè)又只能當個算命先生,學它有何用處?”
邵雍估計沒有料到會這樣一個結果,徒弟沒有收成,收成的徒弟又死得早,他的易數(shù)居然面臨著失傳的危險了。當然,這是題外話了。
三十、先天圖的又一個用法
司馬光認為,揚雄是一個儒者,而且是很“醇”的大儒。這代表了很多人的看法。但這個說法似乎忽視了揚雄的道家?guī)煶小獓谰绞且粋€徹頭徹尾的道家人士。只有朱熹看到了揚雄的道家本質。他說:“揚雄全是黃、老?!庇终f:“雄之學似出于老子,如《太玄》曰:‘藏心于淵,美厥靈根。測曰:藏心于淵,神不外也。’乃老子說話?!?/p>
請注意“藏心于淵,美厥靈根”這句話。這句話是《太玄》的最后一卦的第一句卦辭。它后來被歷代修煉內(nèi)丹的人士頻繁引用。(茲不一一列舉,網(wǎng)上搜索此句即可見眾多結果。)問題1、揚雄怎么會跟內(nèi)丹扯上了關系?他也是一個食氣煉丹的道士嗎?
先天圖又跟修煉內(nèi)丹什么關系?
這兩個問題,其實是一個問題。揚雄在《太玄》中以如此隱晦的方式向我們揭示了先天六十四卦圖,其實就已經(jīng)說明,他對內(nèi)丹家們的那一套理論了如指掌,因為先天圖最重要的一個用途,就是用來指導內(nèi)丹修煉的。揚雄想跟內(nèi)丹術撇清關系是不可能的。就算他沒練,基本的理論他肯定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為什么捏?因為前面說過,他是一個辭賦達人嘛!或曰:辭賦達人跟這個內(nèi)丹術有什么關系捏?關系大了去了。因為揚雄最崇拜的人,就是他的老鄉(xiāng)司馬相如。雖然他后來覺得辭賦只是雕蟲小技,“壯夫不為”了,但是年輕的時候,對司馬相如的辭賦可是下了一番大苦功的,整個風格模仿得惟妙惟肖。而司馬相如的代表作中,就有一篇《大人賦》。
那么,內(nèi)丹術又是怎么與先天圖扯上關系的呢?還要從《遠游》說起。
王船山曾對《遠游》中的內(nèi)丹術作出了高度評價,他說,篇中“所述游仙之說,已盡學元者之奧,后世魏伯陽、張平叔所穩(wěn)秘密傳以詫妙解者,皆已宣泄無余?!蓖醮皆诖颂岬搅藘蓚€人,魏伯陽和張平叔,內(nèi)丹歷史上兩個極度牛叉的人物。
先說說張平叔。張平叔大名張伯端,道號“紫陽真人”,北宋著名內(nèi)丹家,金丹派南宗的祖師,內(nèi)丹派經(jīng)典著作《悟真篇》的作者。(《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對《悟真篇》的評價是:“專明金丹之要,與魏伯陽《參同契》,道家并推為正宗。”)魏伯陽的身世比張伯端要迷離得多,葛洪在《神仙傳》中提到他的時候,也只說:“魏伯陽者,吳人也,高門之子,而性好道術,不肯仕宦,閑居養(yǎng)性,時人莫知其所從來?!边@個謎一樣的人物,也給我們留下了一部謎一樣的《周易參同契》?!吨芤讌⑼酢罚莾?nèi)丹史上劃時代的一部作品,也是第一部明確揭示出先天圖在內(nèi)丹修煉上的微妙運用的作品——當然,在邵雍把先天圖曝光前,誰也沒有想到《參同契》的底下還隱藏著這樣一張牛叉的圖。由于對邵雍的易學極為推崇,所以朱熹對先天圖的來歷進行了一番考察,終于發(fā)現(xiàn)了這個秘密。他說:“先天圖傳自希夷,希夷又自有所傳。蓋方士技術用以修煉,《參同契》所言是也?!?/p>
一語道破天機,原來這“方士技術用以修煉”的,就是《先天圖》。(未完待續(xù))
首講
經(jīng)后易
卞偉光中國超存在哲學之父、全息歷史文化哲學創(chuàng)始人、中西思維方式研究專家,語言文字專家。全球頂尖的史前易學研究專家、卦字一體化專家、儒釋道易一體化專家。主要著作有《超存在哲學概論/中國文化的母型特征及其發(fā)展前景》(西北大學出版社2006.12)、《中國文明起源與文化復興之路》(大昆侖出版社.2015.12),在國內(nèi)核心期刊上發(fā)表哲學、語言文字學、易學論文以及小說、評論多篇。2016年6月21日香港《大公報》新聞中心(電子版)全文轉載《中國文明起源與文化復興之路》前言,其研究成果已被百度收入“史前易學”詞條。
聯(lián)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