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東南，冬日的陽光斜斜地照進李可染藝術基金會美術館。李小可在與筆者談及故去的父親不時陷入冥思。在中國現(xiàn)代山水畫領域，繼黃賓虹之后李可染是最具當代性的山水畫家。而李家山水的卓絕之處恰恰在于傳統(tǒng)筆墨形式中表現(xiàn)出嶄新的精神氣象，標志著傳統(tǒng)山水畫的現(xiàn)代轉型，是以時代的感受改造中國傳統(tǒng)山水畫的一個實績。
李小可《水墨家園》2009年
藝術鏡報（以下簡稱鏡）：李可染大師擅長畫山水人物，尤其是將西畫中的明暗處理引進中國畫，您對父親的這種藝術風格是如何看待的？
李小可（以下簡稱李）：父親對于藝術歷來提倡要精讀傳統(tǒng)與自然這兩本書。傳統(tǒng)是民族文化傳承的精神與表現(xiàn)的特殊方式，不同于西方。而經過漫長的歷史發(fā)展，中國的山水畫家積累了自身一套獨特的表現(xiàn)方式包含著審美、筆墨、構圖、意境以及程式化。體現(xiàn)的是藝術家對客觀世界心性的表現(xiàn)。由于長時間積累的經驗，在不同歷史階段表現(xiàn)方式也有所不同。因此對自身的歷史文化要有深度的了解。作為當代藝術家，父親認為不應僅僅停留在對于傳統(tǒng)的把握，而是要始終對文化進行感悟。當然，也包含著對東方詩詞、戲劇、文學等方式的研究。要把對客觀世界以及生活中的直接感受，轉化為個人的表現(xiàn)語言和風格。
父親對于光的描寫與西畫對于光的刻畫有所區(qū)別。在光的作用下自然世界除線性外還有明暗、虛實來使形象更加雄渾、深邃。而雨后、密林、深山逆光就能體現(xiàn)出濃郁的特殊性。父親在六十年代創(chuàng)作《榕湖夕照》，用墨和留白表現(xiàn)出的逆光濃蔭效果，又不同于西畫中的光，如何把逆光感與中國水墨結合在一起，這需要去不斷的實踐探索。
李小可《正月的雪三》2008年
鏡：李可染大師提出了繪畫的“五字訣”也就是“氣、寒（含）、北（筆）、風（豐）、大”，您是怎樣領會并如何繼承的呢？
李：這是他用幾個字概括了他在山水畫實踐上的一些要點，用簡潔的語言概括繪畫中的重要部分。首先是“氣”，包括兩個方面，一是“生氣”，作畫需有傳統(tǒng)的筆墨但也要具備獨特的眼光，要包含意境、作畫的選擇和構圖。而我們所說的“生氣”是藝術家對特殊性微妙的新鮮感體會。二是氣韻，要有韻味，畫物象并不是完全寫實，要作為藝術語言表現(xiàn)出來。父親一直是大膽的去涉及這些領域，因此作品具有特殊的生氣和角度。
含，含蓄，藝術不是一目了然，也不是圖解，而是一種意境。在具象與抽象，具體與含蓄之間。越含蓄的作品能給人留下想象的余地就越大。其次，要使作品留有余音。這也是父親藝術風格所特有的，與文學中“無聲勝有聲”有異曲同工之妙。
李小可《宮墻外》2008
筆，筆墨，是中國畫意境、構圖、結構表現(xiàn)的一種特殊語言。如同音樂中的音色，有好的旋律與構圖，同時還要有適合表現(xiàn)這種意境的筆墨。筆墨代表著對中國傳統(tǒng)藝術語言的把握，在某種意義上，筆墨體現(xiàn)人的情緒，比西畫更具有魅力。父親早年繪畫與晚年對墨的語言控制發(fā)生了較大變化。晚年作品中線的成分相對較少，而運用積墨營造出的山水相接、渾然一體較多。
豐，豐富，是飽滿、充實，分為兩種。其一是作品構圖、筆墨以及內容；李可染的豐富則在于單純的畫面意境中尋求豐富。因此無論作品是濃郁厚重或清淡飄逸都是如此，都要把畫面結構和筆墨處理豐富。藝術作品要飽滿充實，畫面整體單純卻不簡單，內容要豐富，畫面要發(fā)出聲音，這也是父親藝術中很重要的一點。
“大”作為一個藝術家來講是多方面的，作品的氣勢要大，同時繪畫語言要具有無限性。物象雖小，但表現(xiàn)出內心的感覺和處理虛實關系要大氣。這體現(xiàn)了藝術家的心胸和人與自然的關系。
李小可《秋》2009
鏡：可染大師經常外出采風寫生，在與父親合作時，您從父親身上領會到最重要的是什么？
李：寫生過程，是對大自然與客觀世界的再發(fā)現(xiàn)與感悟，也是藝術創(chuàng)作之源。寫生同時要領悟前人如何將生活轉化為程式化的語言。在寫生時父親提出“可貴者膽、所要者魂”，所謂的“膽”與“魂”就是作為時代的藝術家要在前人的文化經驗和智慧基礎上將自己對于時代和生活的感悟轉化為新的可能性。他曾說過“在我去感悟世界時，要像一個外星人一樣”，要帶有新鮮與陌生感，否則只是淺嘗輒止，不能深度感悟世界細微的特殊性。
鏡：您剛才談到自己受父親影響的同時，注意研究傳統(tǒng)并吸收外來藝術的營養(yǎng)，請問您是如何從對生活的強烈感受中尋找自己的繪畫語言呢？
李：在傳統(tǒng)文化中既吸收傳統(tǒng)文化的精華，同時吸納世界文化的營養(yǎng)，民族文化是血脈的傳承，外來文化則是可吸納的營養(yǎng)。中西方在視覺規(guī)律、造型、結構方式上會有所不同，但也可以借鑒西方藝術的經驗。在對待外來文化的態(tài)度和藝術規(guī)律要提倡“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李小可《蒼巖清流圖》2010
鏡：“對繪畫者來說，創(chuàng)作需要有感而發(fā)?！蹦窃鯓荧@取靈感的？當面對靈感缺失時又會如何處理？
李：繪畫確實需要靈感，這是對意境的感悟，并在感悟中尋到對于其的表現(xiàn)方式。過程是瞬間的，有時創(chuàng)作能一氣呵成，有時想更加完善會反復創(chuàng)作。繪畫的靈感與個人的傳統(tǒng)文化筆墨修養(yǎng)、造型能力構圖控制等緊密相連，是不斷積累的過程。而當積累到一定程度創(chuàng)作自然順利。但僅有靈感并不夠，藝術家的成功與風格的建立憑借條件，而條件需要具備綜合積累，同時需要把頭腦中的觀念轉化為技藝和對畫面的控制。
鏡：寄情于山水是許多畫家的創(chuàng)作理念，而創(chuàng)作時需要寧靜的心態(tài)，在如今物欲橫流的社會您是怎樣保持這種心態(tài)的？
李：藝術創(chuàng)作的好壞需要很純凈的心態(tài)。父親曾說“澄懷觀道”，在內心寧靜時才能對周圍的事物看得清楚?！暗馈保挛锏囊?guī)律。真正觸動畫家使其真正感興趣的是藝術本身，只有在這種狀態(tài)，藝術才能達到爐火純青的高度。而我們現(xiàn)在往往會被外界所干擾，于是藝術也隨之變得浮華，進入不到真正的狀態(tài)。
李小可《宮墻》2007年
鏡：“李家山水”已經成為繪畫界的一枝獨秀，對于它今后的繼承和發(fā)展您是怎樣看待的？
李：“李家山水”并不是圖像的模式，而是一種非物質的藝術精神，要用其指導水墨藝術的發(fā)展。因此今人要不停的學習、吸取、研究傳統(tǒng)中國畫。在前進中要留有傳統(tǒng)民族文化的特征，但不能是簡單的重復前人。“東方既白”就是與西方文化相異的、使之與國際文化相接軌并使世人認可的。這就要依賴藝術家作品的成果而不是簡單理論來證明。我們現(xiàn)在的文化氛圍要比上一代要好得多，更要創(chuàng)作出好的作品。因此，繼承“李家山水”是不可推卸的責任，更需要沿襲這種精神。
李小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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