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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李可染必看的文章
本文轉(zhuǎn)載自王唯行《研究李可染必看的文章》

 

今天偶爾發(fā)現(xiàn)一篇非常有實際價值的文章,可以說,此文對李可染的山水畫法剖析透徹,在此推薦:

引用:http://www.chinanap.net/blog/content/2011-12-12/468.html

一、李可染積墨法淵源 

 

    李可染的積墨法,來自于黃賓虹,并與素描畫法相結(jié)合,最終形成其面貌。1979年,李可染在《談學山水畫》一文中說:“學習傳統(tǒng),貴在直接傳授,即所謂‘真?zhèn)鳌!腋R、黃兩位老師直接學習,所得的教益,終生難忘?!薄?】李可染一直說齊、黃是自己的老師,但李可染與齊白石相處時間最長,與黃賓虹相對短一些。他對于黃賓虹的認識,應(yīng)該是有一個長期的過程。關(guān)于這個問題,郎紹君明確指出:“根據(jù)可染的作品和自述,似乎可以把他的所學概括如下:一、齊白石運筆的凝重、果斷、肯定及雄健氣勢。二、黃賓虹以積墨畫出渾厚華滋境象的基本模式(不是具體畫法)。三、齊、黃以及前人用筆的平穩(wěn)力均(‘如錐畫沙’),圓潤和諧(‘如折釵股’),沉澀而不浮滑(‘如屋漏痕’),富于力度(‘如金剛杵’、‘力能扛鼎’)。簡言之,繪畫的書法性?!薄?】“更具體說,李可染獲益于齊白石筆墨的主要有兩點:一是筆法,二是筆墨與形象相一致的原則。……李可染從黃賓虹學到的:一是筆墨鑒賞力,二是積墨法?!妥髌范?,黃賓虹把一波三折的筆法放在首位,講求在粗頭亂服之中見韻致,不特看重構(gòu)圖和形似;李可染則重視描繪對象特征,更突出墨法。二人都積墨,都以重深名世,境界、氣質(zhì)和韻味卻大相徑庭。”【3】李可染對黃賓虹積墨法的學習,我們可以從如下幾點進一步認識:


 
1.李可染對黃賓虹的認識是意境太舊,積墨可學

 

    在1959年秋的《山水畫教學論語》中,李可染說:“過去學校掛有黃賓虹先生的畫,一些人看不懂,有的甚至提出反對,說這些畫沒有什么意思。其實,黃老先生的畫有很多優(yōu)點足供我們學習和借鑒,但是他的意境比較舊,我們不能完全用現(xiàn)代人的思想感情去要求他。學習傳統(tǒng)要有分析,要有‘師長舍短’的精神。黃先生的畫整體感很強,層次很深厚,充分表現(xiàn)了大自然多種物象的微妙復雜的關(guān)系,若即若離,渾然一體,有的畫遠看草木蔥蘢茂密,山石重疊,近看一塊石頭也找不到;有的畫充分表現(xiàn)了江南山水飽含水蒸氣的濃郁氣氛,在筆墨上達到了很高了成就,這些都值得我們很好學習的?!薄?】從這些話中可以看出,李可染對黃賓虹的認識,即黃賓虹的畫反映的“思想感情”不能滿足新時代的需要。黃賓虹的畫“整體感強,層次很深厚”,表現(xiàn)了“大自然多種物象的微妙復雜的關(guān)系”,他的畫“遠看草木蔥蘢茂密,山石重疊,近看一塊石頭也找不到”,“有的畫充分表現(xiàn)了江南山水飽含水蒸氣的濃郁氣氛,在筆墨上達到了很高了成就”。這些話說明了李可染對黃賓虹的認識是結(jié)合客觀大自然的,以能否反映出“物象的微妙復雜關(guān)系”為基礎(chǔ)來評價的,這也體現(xiàn)了李可染山水畫墨法創(chuàng)新的基礎(chǔ),那就是從自然、生活中來,帶有明顯的“寫實性”。從中還可以看到李可染對黃賓虹的畫“遠看”與“近看”的認識,說明李可染更在意遠看的效果。近看的效果更多表現(xiàn)在筆線形態(tài)較突出,遠看則筆法與墨法在視覺上更統(tǒng)一。


    李可染晚年說:“(黃賓虹)他的畫有的乍一看并不感到好,好像很亂,甚至好像是畫壞了的,但仔細看,感到有東西,他把筆和筆打亂,使不平庸,亂中求治,筆筆相生,筆筆相應(yīng),使畫面逐漸形成一個整體。特別是晚年之作,更擺脫了對象的束縛,求自然內(nèi)在的神韻,不像中求像,就是求物象內(nèi)在精神的像,不取表面的貌似而求神似。畫里書法意趣更濃,越畫意趣越深峻,耐人尋味,這是經(jīng)意之極的不經(jīng)意。所以先生講:‘山水乃圖自然之性,非剽竊其形;不寫萬物之貌,乃傳其內(nèi)涵之神。’如他畫早晨、晚上的山景,黑沉沉的。他說喜看晨昏或云霧中之山,因山川在此時有更多的變化,如何表現(xiàn)這種生活感受,他想了不少辦法,開拓了新的表現(xiàn)方法。”【5】這個訪談在李可染晚年,應(yīng)該是晚年李可染對黃賓虹積墨法的認識,也是比較成熟的,但我們應(yīng)注意到的是,李可染對黃賓虹積墨法的理解,更多地是在畫法層面的,而從具體的技法上看,李可染從黃賓虹那里借鑒的更多是“點”,他注重“墨點”的形態(tài),然而“染”卻難以控制。他注重濕筆大的“點”,而導致觀者誤認為他重視染法?!包c法”的筆墨形態(tài)結(jié)合了皴法、擦法、染法的筆墨特征,因此他的“點”法有著皴法的筆性和筆意,有墨的濃淡干濕變化,有擦法的虛靈、蒼潤、渾融特征,有染法的整體、渾融以及明暗屬性。

 

2.學習黃賓虹的積墨,主要是解決層次問題

 

    50年代,李可染對黃賓虹的認識主要停留在黃的筆墨理論上。他說:“黃賓虹先生很擅長講,齊白石先生平時不大講。我主要是看他用筆的方法。我過去認為筆墨非常重要,為此訪問過很多人,講得最好的是黃賓虹,實踐最好的是齊白石?!薄?】說黃賓虹對筆墨講得好,但實踐最好的是齊白石,實際上講黃賓虹的筆墨實踐,至少在李可染看來,是有保留意見的。他對黃賓虹畫的認識也主要是因為黃的畫“層次很豐富”,他說:“黃先生的畫整體感很強,層次很深厚,充分表現(xiàn)了大自然多種物象的微妙復雜的關(guān)系,若即若離,渾然一體,有的畫遠看草木蔥蘢茂密,山石重疊,近看一塊頭也找不到;有的畫充分表現(xiàn)了江南山水飲含水蒸氣的濃郁氣氛,在筆墨上達到了很高的成就,這些都值得我們很好學習的?!薄?】他又說:“畫好山水畫,在技法上要過好兩個關(guān):線條和層次,層次關(guān)最難,因為山水畫往往要表現(xiàn)幾十里的空間,層次問題就顯得特別突出,這個問題許多老國畫家也沒有解決。層次問題解決了才能達到深厚,沒有一個大藝術(shù)家不追求深厚的?!薄?】“層次學黃老師(賓虹),線條構(gòu)圖學齊老師(白石),慢慢形成一種風格”?!?】可以看到,他對黃賓虹的理解,在那時也僅在“層次”方面可以借鑒,也表達了從這個方面吸收黃的營養(yǎng)來創(chuàng)造自己風格的愿望。


    李可染晚年說:“黃賓虹先生的山水畫,在傳統(tǒng)的基礎(chǔ)上有了很大的突破,創(chuàng)出了自己的路子。他在技法上最大的成就是在墨法上,如‘積墨法’,結(jié)合多種墨法運用,是前無古人的,賓虹先生五六十歲以后方用積墨法,他唯恐世人對積墨不能理解,故借宋、元人的畫,墨積多少遍,多少遍的說法引申師承,使此法在當時畫壇能被承認。實際上賓虹先生的積墨方法并非‘古已有之’,而是他的獨創(chuàng)。當時黃老那里有一張米芾兒子米友仁的畫,是積墨的云霧中,元氣淋漓蒸濕紙上,得北苑神髓。還有龔半千的畫也是積墨的方法,只是一層層明顯地往上加,但太均勻。他們這方面都畫不過黃賓虹先生,不及他墨法豐富,不及他筆墨交融一體。賓虹先生積墨之法,自然圓潤,筆跡墨痕,躍然紙上,有的墨中間濃,四面淡開,墨華鮮美,永遠不見其干,顯得十分潤澤,他的這種積墨的方法善于表現(xiàn)出大自然物象的渾厚華滋。他自己講:‘積墨作畫,實畫道中的一個難關(guān)?!@是甘苦之言。先生辛勤地在筆墨上探求,從用墨用水方面反復試探,窮追到底。一張畫加得少,易薄,多加易膩、板、亂、臟、死,所以要恰到好處。賓虹先生能層層復加,如印刷多層套墨,能加七八遍,十來遍,達到蒼蒼茫茫厚重耐看,越加越覺渾厚華滋,越見顯豁光亮,使一張山水畫有一種深沉蓬勃的氣象。他一點墨中有干濕互用之筆,筆墨結(jié)合有蒼有潤、有筆力、有墨采,因此氣韻生動,他的山水畫有渾有清,重實中見空靈,疏松、不滯板,是很不容易做到的?!薄?0】李可染用西畫明暗調(diào)子調(diào)和了黃賓虹的層次,這是李可染學黃賓虹的一個特點。

 

3.學習黃賓虹的積墨,要點在于交錯用筆與破墨并行

 

    在1959年秋的《山水畫教學論語》中,李可染說:“畫好山水畫,在技法上要過好兩個關(guān):線條和層次,層次關(guān)最難,因為山水畫往往要表現(xiàn)幾十里的空間,層次問題就顯得特別突出,這個問題許多老國畫家也沒有解決。層次問題解決了才能達到深厚,沒有一個大藝術(shù)家不追求深厚的。藝術(shù)表現(xiàn)總是要求‘夠’,要求充分表現(xiàn)自己感受,正如寫文章的目的是為了充分地表達思想一樣。剪裁、夸張、含蓄、提煉,都只是一種手段,要深度需先畫夠,初學時寧過之勿不及,畫夠了再加層次,不要怕碎,但要避免花,在碎的基礎(chǔ)上整理調(diào)子,整理的過程就是加層次,也是整理主從關(guān)系,要逐漸加,一遍一遍地加,不是完全重復,要像印刷上套網(wǎng)紋沒套準似的,而且最好是七八分干時再加??臻g感要有意識強調(diào),處理遠近物體的關(guān)系要注意它們的交界處,略加強調(diào)地表現(xiàn),不一定近濃遠淡,要看對象和畫面本身的需要?!薄?1】我們從李可染的話中可以看到,李可染要求墨法要為層次服務(wù),墨法要凸顯物象真實的明暗關(guān)系,以及畫面整體中物象之間的明暗關(guān)系。墨法與筆法的關(guān)系,在于以虛處用墨襯托實處用筆,突出具體物象或畫面整體的“精彩處或強調(diào)處”,體現(xiàn)骨肉統(tǒng)一的關(guān)系。墨法和筆法的統(tǒng)一彰顯具體物象和畫面整體的“力度”、“深厚”、“蒼潤”,乃至“墨韻”。用墨具有“加層次”的功能,并能“整理”畫面的整體主從關(guān)系。運用墨法“整理”主從關(guān)系要運用積墨法,在畫面中不是完全重復,“像印刷上套網(wǎng)紋沒套準似的”,即“筆筆相錯”,如同“擔夫爭道”。積墨法的運用要在紙面“七八分干時再加”,由于紙面未全干,因此內(nèi)含破墨法,能凸顯“融洽與分明”的對立統(tǒng)一關(guān)系。在運用墨法中,濃淡表現(xiàn)空間的遠近關(guān)系,不一定是近濃遠淡,根據(jù)畫面本身的需要,也可以是近淡遠濃。李可染將“墨分五色”與大自然的豐富光色變化盡量建立起對應(yīng)關(guān)系,將墨法轉(zhuǎn)換為承擔大自然外在特征的帶有感官意義的功能,使墨法具備了豐富性的、指代性的符號化特征。


    李可染說:“我第一次看到賓虹先生是在北京石駙馬故居處,我見他桌上沒有筆洗,只有一個小酒盅(泥金碗)放點墨來畫畫,我就說:‘老師,下次我?guī)б粋€筆洗來送給您?!f:‘不用,不用?!嫊r把筆蘸水后再到小酒盅中蘸墨汁,先畫畫面上要求焦、濃的地方,隨著筆尖的墨水淡下來,就去畫別處要求淡的地方,直至筆上墨全用光,甚至可在自己衣服上擦而不留墨痕。然后再蘸墨重復先畫濃處,漸漸到淡處。他畫面形象整體性強,無論畫樹、屋、人、山,上下前后一氣落筆,從勾勒開筆到苔點,都是這樣。如點苔,前山點點,后山點點,筆與筆氣韻(聯(lián))連貫,不像有的先把前面山全畫好,再畫后面山,物象氣不易貫通。經(jīng)過由濃墨到淡墨的無數(shù)地周轉(zhuǎn),像圓周似的,積成他所需之境界,這就是他獨創(chuàng)的用墨之法,但積墨法往往要與破墨法同時并用,畫濃墨用淡墨破,畫淡墨用濃墨破,最好不要等墨太干,反復進行。”【12】從上述話中可以看出,李可染對黃賓虹的學習是有選擇的。

 

4.學習黃賓虹的積墨,有效解決了素描明暗調(diào)子向


國畫的“層次”的轉(zhuǎn)化

 

    在《李可染的生平和藝術(shù)》一文中,郎紹君先生認為,李可染在黃賓虹那里學到的首先是對筆墨的認識。李可染談及黃賓虹,總是在談及筆墨的時侯。1955年他對他的學生講筆法,提到筆法“最根本的規(guī)律”是:“平、圓、留、重、變”。這五項完全是黃賓虹的總結(jié)。李可染認為講筆墨者,以黃賓虹“講得最好”。李可染雖然掌握了賓虹老人的筆墨理論,卻沒在有筆線功力上達到黃賓虹那般的自由、豐富,以及深宏精微的水準。而李可染在黃賓虹那里學到的第二個重要的東西,即積墨法:


    “積墨法并不創(chuàng)始于黃賓虹。元人如王蒙,清人如龔賢等,都是善用積墨的大家。但黃賓虹的確豐富并發(fā)展了積墨法。尤其是他晚年的作品,墨色深厚,但又處處見筆,凝重墨氣和飛龍走蛇般的點線渾然一體,構(gòu)成他渾厚華滋的藝術(shù)品格。他能夠在一個畫面上反復積畫十余次,又絕不會畫‘膩’畫‘死’,其把握積墨的能力可謂深厚。李可染20世紀40年代的山水向以潑墨為特色,從不用積墨的。齊白石山水則向以勾勒點畫和略加淡色為特征,對李可染的山水畫無明顯影響。


    李可染從1954年開始面對實景寫生,大量運用積墨法則始自1956年的寫生,著名的《巫峽百步梯》《凌云山頂》等,都是以積墨法為主的作品。而后,不論是寫生還是創(chuàng)作,始終沒離開過此一基本畫法。他深秀的畫風,主要也是得力于積墨法。李可染對王蒙、石濤、龔賢都很喜歡,也都有所借鑒。但毫無疑問,他的積墨法主要源自黃賓虹。對此,李可染自己是坦然承認的。


……


    李可染為什么選擇了黃賓虹的積墨法?直接的原因是,他在寫生中追求描繪的真實感和豐富性,這樣既可以遠離傳統(tǒng)山水畫的模式,又能縮短作品與現(xiàn)代欣賞者的距離,獲得現(xiàn)代感。在這種追求中,他一方面利用自己的素描功底,另一方面利用積墨法,盡量畫得厚一些、深一些、具體一些。他總結(jié)寫生經(jīng)驗時,曾把作畫過程概括為‘先豐富、豐富、豐富,然后單純、單純、單純’。這豐富與單純兩個過程,都是以積墨法為主,兼以潑墨法的?!薄?3】


    這一項重要的總結(jié),李可染自己在公開場合從來沒有如此深入地談到過。本來筆墨不分,但從李可染對黃賓虹積墨法的繼承來看,他顯然是弱化了用筆,筆法則具體從皴、擦、點、染中體現(xiàn),因此最后集中地體現(xiàn)為墨法的問題,也因此形成了他的個性特點。黃苗子《師造化,法前賢—答小棣關(guān)于李可染藝術(shù)的來信》談李可染學黃賓虹時說:


    “看到李可染的山水畫,他那逐層皴染的方法(即你所說的:‘調(diào)子近黑’),明顯地是從黃賓虹晚年的山水的濃皴重擦出來的。但是,兩者又截然不同,雖然黃賓虹和李可染都以皴擦點染為主,但黃賓虹著力處在筆,李可染著力處在墨;李可染善于用墨來表現(xiàn)宇宙的色和光。這就是說,可染從賓老處學來了宋元人傳統(tǒng)的以暗寫明的方法,摻合了現(xiàn)代歐洲繪畫的色光處理,是深入了賓老的堂奧而又從賓老的框格中突破出來的。這一點,賓虹先生自己已經(jīng)點破,他曾說:‘今人作畫,不能食古而不化,要出古人頭地,還要別開生面。我用重墨,意在墨中求層次,表現(xiàn)山中渾然之氣……重墨作畫是畫中之一個難關(guān)……’


    而李可染對自己的重墨方法,則進一步自我剖析,他以畫四川萬縣的山城暮色為例:‘……我畫這幅畫,先把樹木和房子都畫上,然后慢慢再加上去,以紙的明度為‘0’,樹木、房子畫到‘5’,色階成‘0’與‘5’之比,顯得樹木房子都很清楚,然后把最亮的部分一層層遞加到‘4’與‘5’之比,就有了深厚無盡之感了。我把這種表現(xiàn)方法和創(chuàng)作理論叫做“從無到有,從有到無?!?/p>


    賓老說的‘用重墨,意在墨中求層次’,到了李可染就科學地分析‘層次’的比例,而歸結(jié)為‘從無到有,從有到無’這一辯證關(guān)系在藝術(shù)上的運用?!薄?4】


    黃秉乙《一面之緣,終生之師》謂1974年秋拜訪李可染,問李可染如何畫畫,可染沉吟后回答:“凡畫要先立意,立意后還要精心構(gòu)思,構(gòu)思很重要,立意構(gòu)思不佳,也畫不出好畫來。我像畫素描一樣,把有關(guān)的物象都勾畫出來,然后根據(jù)主題,用墨一層層地畫下去,層層積累,把最典型最主要的留下來,把次要的東西用墨壓下去,這樣才能突出主題?!庇謫柸绾斡媚?,可染說:“古人云墨分五彩,你可以把墨的濃淡分得再細點,從0號到10號,你想用哪一號的墨,蘸墨一調(diào),畫出來就是那號墨,畫山水必須熟練地掌握它,駕馭它,不然畫不出好畫來?!薄?5】這些內(nèi)容非常質(zhì)樸也非常到位地講了李可染的畫法??梢钥吹剑羁扇镜哪ㄊ紫扰c素描明暗調(diào)子有非常大的關(guān)系。他的一些習作【16】也體現(xiàn)出這一點。


    李可染注重“所見”和畫面效果,因此他學習和研究黃賓虹主要在積墨法方面。經(jīng)過反復實踐和探索,形成了濕積墨法。李可染為求整體、統(tǒng)一,必然需要反復“染”,而“染”不見筆意,又是他不愿見到的,他說:“皴擦點染要有機地反復進行,最靠不住的是染。皴擦點是很重要的。底子要畫好,涂色才好看,盡量做到不染就成畫?!薄?7】所以,他的反復“染”,不是反復渲染,而是另有內(nèi)涵的,應(yīng)是為了畫面整體、統(tǒng)一的“積染”,而從他所做這一切的本質(zhì)來講,尤其在他的早期,這實際上解決了如何在宣紙上利用毛筆與水墨實現(xiàn)豐富明暗層次的問題?!?8】

 

二、李可染積墨法特色之一:“揉墨法”

 

    李可染在《漫談山水畫》中說:


    “前兩年,和一個青年同志到四川寫生,船過三峽,看到傍晚真是美極了。太陽落山,晚霞反照中一帶模糊,樹木千株萬株,山和房子隱約可見。雨景霧景也美,里面的東西很豐富,深厚得不得了,可是外面又罩著一層薄霧,這怎么表現(xiàn)?很困難。有時輕描淡寫,也能畫出來,可是單薄地很。作了許多次嘗試,終于想出一個辦法:先把所看到的一切,清清楚楚畫上去,越詳盡越好,然后用淡墨慢慢整理底色,使原有的輪廓漸漸消失,再統(tǒng)一調(diào)子。將消失未消失,那效果與自然景象比較接近。我們稱這種方法是“從無到有,從有到無”。意匠的設(shè)計,不是一時就能成功的,往往要經(jīng)過許多次的嘗試和失敗,才能比較完美地實現(xiàn)。”【19】


    這篇文章是1959年發(fā)表的,講的應(yīng)是1956年的寫生。這段話對于研究李可染的墨法運用有重要的啟示。首先是對特定場景的選擇,重視“傍晚”、“雨景”、“霧景”;其次注意“模糊”、“隱約可見”、“豐富”、“深厚”、“薄霧”等物象特征,并反對“單薄”,這符合李可染所追求的意境特點;第三,李可染在表現(xiàn)時,明顯依據(jù)客觀對象,接近于“照搬”眼中所見,在“經(jīng)過許多次的嘗試和失敗,才能比較完美地實現(xiàn)?!痹谄渲?,意匠手段中有這樣的特征:先把所看到的一切,非常“詳盡”地畫上去,后用“淡墨”“慢慢”地整理底色。我們知道,淡墨不見得能將畫面中的輪廓線“消失”,這話中有“慢慢”這一詞匯,意味著淡墨不止一遍,必然涉及到積墨,兼及紙面的干濕程度,不可避免地存在破墨。結(jié)合李可染的作品分析,可以說,李可染這種意匠手法始終貫穿于他的寫生和創(chuàng)作中。


    在七八十年代的作品中,李可染的擦筆與五六十年代相比,不僅僅局限在畫面的虛遠處。他更加注意在具體的山石局部刻畫中運用擦法,擦筆不再局限在淡墨擦筆上,更加重視濃墨擦筆。也不是完全為了整體畫面的“調(diào)整”而運用擦法,而是自覺地運用擦筆,使山石的虛處更厚,山石的暗部更黑,使紙最大可能地吸納墨。李可染的擦法帶有西方油畫技法的因素,造成了紙面大量“起毛”甚至“破碎”的現(xiàn)象。李可染在自覺運用擦法的同時,也在尋找含棉料和纖維絲較多的宣紙,后來,他選用的幾乎都是加厚的特凈宣紙。由于李可染在七八十年代重視點染法的濕筆運用,所以他的擦法在一定程度上被弱化了,多與點染法統(tǒng)一在一起運用。總之,他的擦法在畫面中的具體體現(xiàn)是使畫面物象有機地渾融,表現(xiàn)一種在光線因素下的山石筆墨效果,具有“蒼潤、渾融、沉郁、沉著、含蓄”的特征。


    李可染的擦法濕筆運用首先在山石的亮部、反光部位;其次是在畫面中景后的遠山;第三是瀑布、溪水兩端的山石虛處;第四是云與山石交界處的虛處;第五是山石暗部的光影部分;第六是山石樹木在水中的倒影;第七是遠山底端的沙渚;第八是云隙間的山石;第九是襯托前山亮部的后山暗部。這些部位都有著較重的“起毛”甚至“破碎”現(xiàn)象。李可染在這些部位運用擦筆是在紙面濕時進行的。由于在濕的紙面上運筆,就必然包含著破墨法的介入,尤其是反復地運用擦筆,必然存在著積墨法的要素。因此,擦筆的筆墨形態(tài)特征不可避免地被弱化,而由顯性特征轉(zhuǎn)變?yōu)殡[性特征。在紙面最能證明擦法存在的證據(jù)就是畫面的“起毛”和“破碎”現(xiàn)象。


    這種“起毛”和“破碎”現(xiàn)象有顯著特點。按照毛的大小程度,毛有“輕微毛”、“微毛”、“毛團”;按照毛的明度,毛有“淡灰毛”、“濃黑毛”。這些毛團帶有一定的弧度,在紙面上呈現(xiàn)出一定的體積,從中我們能看出李可染擦筆的用筆動作、方向和角度。結(jié)合李可染的畫法來看,追求畫面“無筆痕”是造成這種現(xiàn)象的一個原因。

 

1.“起毛”現(xiàn)象

 

    首先,紙面“起毛”會產(chǎn)生一種特殊的肌理效果。紙面在濕的狀態(tài)下,經(jīng)過擦掃,尤其是反復擦掃用筆的情況下,“棉料”會結(jié)成毛。在用筆作用下,“棉料”起伏并黏結(jié),就會結(jié)成有體積的曲線狀“毛團”。由于具有一定的體積,更加對運筆產(chǎn)生阻力,特別是在用筆的反復操作中能吸納更多的墨,從而產(chǎn)生了筆墨的另一種層次。


    其次,結(jié)合對李可染作品的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他的作品多個部位出現(xiàn)大量的“起毛”現(xiàn)象,是擦筆運用在“半干”的紙面或是“近乎干”的紙面上造成的。并且,擦筆的運用不止一遍,由此可見,紙面“起毛”甚至破碎是擦筆反復運用的結(jié)果。我們知道,紙面上的筆墨形態(tài)、畫面層次及節(jié)奏關(guān)系只有在紙面全濕或全干的狀態(tài)下才能全面地展現(xiàn)出來,畫家在畫的過程中,初畫的局部與后畫的局部之間在墨色效果上很難達到畫家所設(shè)想的要求。尤其在紙面具有一定濕度的情況下運用擦筆,必然與紙面干時的狀態(tài)運筆有不同的筆墨效果,這是造成擦筆運用遍數(shù)增多的一個原因。也就是說,作品“起毛”現(xiàn)象不是李可染在勾、皴、擦、點、染中自然形成的,而是在調(diào)整畫面各種關(guān)系的過程中,在作畫的后半階段生成的,因此帶有“調(diào)整”的成分。尤其是先前的勾皴用筆過于凸現(xiàn)了筆意,或顯得與整體不統(tǒng)一,或影響了畫面的主次關(guān)系。尤其是在遠山,或山石樹木的暗部光影部位。


    需要說明的是,生宣紙在吸水后會變?nèi)?、變軟,在干筆的揉、搓下必定會“起毛”,并且用筆遍數(shù)的多少也決定了紙面“起毛”程度的大小,尤其李可染用的是硬毫毛筆,這也是紙面起毛幅度大小的一個原因。


    再者,從紙面上的“起毛”能看出李可染運用擦筆的角度和力度,以及運用擦筆的具體部位。“毛團”畫面上能呈現(xiàn)出多種方向,說明李可染搓、揉的擦筆動作特點不僅存在力度的變化,還存在運筆角度和方向的變化。從同一個角度運筆,尤其在紙面濕的狀態(tài)下,會造成運筆部位同其他部位的凹凸幅度反差太大,運筆幾遍就造成紙面破碎。如果朝上下左右多個角度運筆,紙面就會不完全在一個角度受力,從而使紙面的凹凸程度變小。李可染的擦筆運用多處在畫面虛處,目的是突出畫面主體,將次要的畫面物象弱化至“虛”的效果,“虛”的部位大多在遠山、山石樹木的暗部。需要指出的是,李可染寫生期作品“起毛”處的筆墨形態(tài)多是淡墨,創(chuàng)作期作品“起毛”處的筆墨形態(tài)則是淡墨、濃墨,這說明李可染不僅僅注重一種“無筆痕”或“虛”的筆墨效果,而是更加注重“墨韻”了。


    總之,李可染求筆墨的“無筆痕”效果,求物象“渾然一體”的擦筆運用是造成紙面“起毛”的一個重要原因。

 

2.“破碎”現(xiàn)象

 

    首先,李可染作品中的“破碎”現(xiàn)象與他的濕筆積染法反復運用有關(guān)。他曾在雨中寫生作畫,致使紙面始終保持一定的濕度,在這樣的紙面上運筆用墨,有破墨的屬性。如他的作品《雨亦奇》(1954),畫面有多達五處破碎的地方,全集中在遠景部位。我們知道,雨點不可能只打濕紙面的上部,偏偏“破碎”和“起毛”的地方都處在遠景山體的輪廓線之后,也就是山體的背光處、虛處,這充分說明李可染的染法著意處是在山體的暗部和虛處。這么多的“起毛”和“破碎”的地方,是因為李可染反復運用染法的結(jié)果。當然,其中有擦筆運用的原因。經(jīng)過對李可染作品的分析可以看到,他反復點染的目的是淡墨的層次及畫面的虛實關(guān)系,具體說,是既要保證遠山在畫面整體中“虛”的特征,又不能過于簡單,在“虛”中要再求變化,這必然聯(lián)系到點染法的運用。并且,點染法是李可染墨法的主要操作技法,這尤其表現(xiàn)在他的晚年作品中,可見,點染法的運用同他作品的“破碎”現(xiàn)象密切相關(guān)。我們從李可染晚年的作品中可以明確看到,如《黃山云海》(1982),有八處“起毛”;作品《江山無盡》(1982)【20】,有十處“起毛”,五處“破碎”;作品《崇山茂林源遠流長圖》(1987)【21】,“起毛”較突出的部位有八處,“破碎”處有五處,“補紙”處有兩處;作品《王維詩意》(1987)【22】,有六處“起毛”,三處“破碎”。


    其次,李可染的點染法結(jié)合擦法反復運用導致紙面“破碎”。經(jīng)過對李可染作品的分析,筆者發(fā)現(xiàn),畫面“破碎”處多在畫面虛處,尤其在遠山、山石暗部(襯托前山的后山暗部)、屋宇的亮部附近。當然,我們不排除畫面的破碎有偶然性的一面,但李可染畫面的破碎處或者“補紙”的部位總是處在這些部位,說明李可染的點染法結(jié)合擦筆運用有明確的指向性和目的性。


    再者,李可染的點染法結(jié)合濃墨擦筆多在中景物象暗部,點染法結(jié)合淡墨擦筆多在中、遠景的虛處。濃墨擦筆是為了讓紙面最大限度地吸納墨。李可染反復地運筆積濃墨,當紙面承載墨達到一定的限度時,由于宣紙薄、軟的特點,再加上反復地擦揉,紙面起毛乃至破碎就理所當然了;淡墨擦筆是對物象“無筆痕”的追求,他在山體的暗部與畫面虛處反復揉搓,目的是為了強調(diào)“虛”,進而突出畫面的實處(如中景山體)。但過于求“無筆痕”,會導致山體無骨,不結(jié)實。因此,他注意順著山體結(jié)構(gòu)運筆,如此能保證體的結(jié)構(gòu)感。由于山體結(jié)構(gòu)往往有同一方向的特征,導致李可染運筆也順其方向,如此同一角度的擦揉與點染,從而使這些部位“破碎”。需要指出的是,點染法結(jié)合擦筆運用的部位呈現(xiàn)出的“黑、重、厚、結(jié)實、沉著、蒼茫、潤澤以及隱隱有空氣感”的筆墨效果是其他技法難以企及的。


    還有一點需要說明,我們分析李可染的作品發(fā)現(xiàn),畫面中遠山部位的破碎處就很少,這是因為對遠山的結(jié)構(gòu)感要求沒有近、中景的高,主要取其“無筆痕”、“虛遠”效果的原因。


    總之,李可染點染法結(jié)合擦法的反復運用是造成其作品多處“破碎”的重要原因。

 

3.揉墨

 

    針對李可染墨法的生成及發(fā)展,在經(jīng)過對他大量作品的分析和總結(jié)后,筆者提出一個概念,即“揉墨法”,“揉墨法”屬于積墨法范圍。李可染的“揉墨”是他積墨法的一種具體操作技法,是帶有擦筆動作的積墨,內(nèi)含濕積及破墨特征,這與王原祁、龔賢的積墨法不同。在濕積和破墨運用方面與黃賓虹的積墨法相仿;在擦筆運用和注重筆墨效果方面,與林風眠的操作方式相近。


    首先,“揉墨法”與李可染的擦法運用有關(guān)?!叭唷痹从诶羁扇静练ǖ牟?、掃動作,有運筆動作和力度、速度的內(nèi)在規(guī)定性。“揉”的運筆動作講究“慢”,是在紙面半干的狀態(tài)下完成,目的是使紙盡可能地“吸收”墨,并且是在同一個部位進行反復操作。由于是在濕紙上進行,因此不可避免地帶有破墨屬性。需要指出的是,“揉”的目的主要是求物象的“無筆痕”特征,這主要體現(xiàn)在畫面的虛處。其次是獲得“渾融、蒼潤、虛靈、渾厚”筆墨效果,這主要體現(xiàn)在淡墨部位。如作品《黃山云海(局部)》(1982)【23】。三是為使紙盡可能地“吸納”墨,達到“黑、厚、重、實”的筆墨效果,這主要體現(xiàn)在濃墨部位。


    其次,李可染的“揉墨法”結(jié)合著點法運用。他畫面中的點更多地體現(xiàn)為一種“聚點”、“集點”,這是他表現(xiàn)物象體面的手段;在點之上再“積”點或是“破”點,是他表現(xiàn)物象豐富性的方法?!捌泣c”與“積點”的統(tǒng)一即他的“揉墨法”運用。需要說明的是,李可染注重點染法運用,尤其是他的晚年。通過分析他的作品可以看出,他注重在紙半干或是近乎濕的狀態(tài)時積墨的。因此可以說,他是以“點染的方式”去“揉墨”,“揉墨”實質(zhì)是破墨與積墨的統(tǒng)一。


    再者,我們從繪畫材料方面對李可染作品進行深入地分析后發(fā)現(xiàn),“揉墨法”運用對紙、墨、筆都有一定的要求。首先,紙要厚、有韌性,含的纖維、棉料要多。其次,紙吸水后,紙面不要產(chǎn)生太大的凹凸起伏。第三,對墨的要求是細膩,不發(fā)光,層次多,含膠少。筆要求用較硬的狼毫,既有硬度,又保證一定的含水量。李可染對繪畫材料的嚴格選擇與使用印證了“揉墨法”的運用特色。


    需要說明的是,關(guān)于李可染“揉墨”的情況,王魯湘也注意到了。王魯湘在《(李可染)山水畫作品畫解?千巖萬壑夕照中》這段文字中說:“黃昏夕照的蒼茫景色是李可染最著迷的,但很難畫好,需反復皴擦,造成畫面的朦朧模糊,筆要隱于墨中,墨要揉入紙中,紙要起毛無光,筆、墨、紙、水,要微妙地融為一體?!藞D李可染連續(xù)畫了七天,宣紙被毛筆搓去一層又一層,峰、云、樹、石最后都只剩下蒙朧模糊的影子?!薄?4】李可染揉墨法的形成可能和他學素描有關(guān)系。孫美蘭說過這樣的事:


    “本來是由中國畫啟蒙的可染,不會素描,和其他同學相比,差得還很遠,畫起來像棉花,軟趴趴。克羅多教授,每周進行素描成績總評,可染實在不好意思把作業(yè)亮出來。先將畫反貼,等老師走近才翻過來,為自己的成績太差而羞愧之極。但他決沒有絲毫氣餒,要畫好素描的決心反而更大了。他用油畫筆在自己的畫板上寫了一個‘王’字。每天作畫,無數(shù)次面對它??扇拘χ貞浾f:‘這是我的第一個暗號:王和亡同音,王其實是亡命的亡他用這個暗號,暗示自己‘畫不好素描毋寧死’!真有‘一人亡命,萬夫莫當’的氣概!那時,天不亮就起床,點著煤油燈畫素描。等到上素描課,他已經(jīng)奮戰(zhàn)三個小時了。結(jié)果,一學期下來,進步飛快。他的素描顯得很特別,用手指配合炭條,擦來揉去。為了表現(xiàn)他觀察對象的實感,不惜把紙給搓破磨穿。最后,畫得黑亮、結(jié)實、厚重,體積感、質(zhì)感、整體感極強。擺在那里,眾口交贊,說是‘跟一座銅像似的’。”【25】


    可以認為,李可染的“揉墨”很大程度上與動作習慣有關(guān),這種動作習慣在他早年學素描時就形成了。


    在畫面的視覺要求和處理方式上,他的“揉墨法”與他的風景速寫和素描的暗部處理是一致的,即虛處要求“統(tǒng)一、透氣,無筆痕,隱隱有空氣感”。由此可見,李可染是借鑒了素描處理方式的?!?6】


    總之,李可染的“揉墨”是破墨與積墨的統(tǒng)一,是造成其作品“起毛”和“破碎”的主要原因。

 

三、李可染積墨法特色之二:“帶有光色因素


的積墨法”

 

    通過對李可染作品的深入分析和總結(jié),可以認為,李可染的墨法源于對西法的融合,始終存在西畫的影子,相對于傳統(tǒng)積墨法來說有其獨到之處。針對李可染積墨法的淵源特點和運用方式,筆者稱之為“帶有光色因素的積墨法”。在這里需要指出,從李可染積墨法整體特征上看,“帶有光色因素的積墨法”在一定意義上包含了“揉墨法”,畢竟“揉墨法”帶有明暗因素,但從積墨法的具體運用和表現(xiàn)來看,“揉墨法”主要運用在畫面“虛處”和物象的暗部,“帶有光色因素的積墨法”主要運用在畫面物象的亮部或畫面的“實處”,體現(xiàn)物象的“光色特征”非常明確。


    首先,從技法層面上看,李可染“帶有光色因素的積墨法”是對傳統(tǒng)積墨法的突破和創(chuàng)新。蔡星儀《黑的魅力—略談李可染的山水畫》:“說到筆墨,這種黑,完全屬于李可染獨有,它絕不同于龔賢或黃賓虹,它雖然從傳統(tǒng)的墨法中來,卻有新的突破和創(chuàng)造。畫家把潑墨、積墨、破墨結(jié)合在一起,層層潑染,反復積迭,構(gòu)成畫面縝密厚重的肌理層次,濃、淡、干、濕的墨,若聚若散,渾然無跡,特別是對水份的控制臻于化境,《荷塘消夏圖》、《春雨江南》、《山雨欲來》等近作,充分反映出他在探索、發(fā)掘、掌握、駕馭筆墨表現(xiàn)力的高度成就,因此,李可染山水畫的黑調(diào)子具有鮮明的藝術(shù)個性?!薄?7】郎紹君說:“可染先生最重積墨。他以積墨求深厚,求豐富,求內(nèi)在性。但積不好易板、亂、臟、死。因此,他要求積墨的層次,說‘層次最難,層次解決了,才能達到深厚’,主張‘積墨、破墨同時并用’。在積墨過程中,他要求有濃、亮、中間色的區(qū)別,‘不要把畫面光亮處填死了……因此,要筆筆交錯,逐漸形成體積、空間、明暗和氣氛’?!薄?8】與積墨法并行的,是破墨法。李可染說:


    “積墨法往往要與破墨法同時并用。畫濃墨用淡墨破,畫淡墨用濃墨破,最好不要等墨太干反復進行。其中最重要的一點是整體觀念強。何處最濃、何處最亮、何處是中間色,要胸有成竹。黃老常說‘畫中有龍蛇’,意思是不要把光亮相通處填死了。加時第二遍不是第一遍的完全重復,有時用不同的皴法、筆法交錯進行,就像印刷套版沒有套準似的。筆筆交錯,逐漸形成物體的體積、空間、明暗和氣氛?!薄?9】


    由此可以看出,在技術(shù)操作方面,李可染的積墨法與傳統(tǒng)意義上的積墨法是有淵源關(guān)系的,但運用和表現(xiàn)有著不同的屬性。具體說,他的積墨法在運用同時,融入了傳統(tǒng)的破墨法、潑墨法要素。并且,從積墨法運用的指向性來看,明顯借鑒了西方明暗造型法。


    其次,李可染將“帶有光色因素的積墨法”的運用與山川的“渾厚華滋”聯(lián)系起來,也就是說,“渾厚華滋”帶有“光色”因素??梢哉f,“帶有光色因素的積墨法”是李可染對黃賓虹墨法的創(chuàng)造性學習,是形成自己風格的重要因素。在《談藝術(shù)實踐中的苦功》一文中,李可染說:“黃賓虹先生晚年為了表現(xiàn)祖國山川的渾厚華茂,多么辛勤不倦地在墨法上用了大功夫。他把傳統(tǒng)的破墨積墨法,反復試探,窮追到底,一張畫能畫七八遍至十數(shù)遍。結(jié)果使畫面蔥蔥郁郁,氣象蓬勃,豐厚之極,而又不失于空靈。一掃明清部分文人畫單薄凋疏之風,提高了山水畫的表現(xiàn)力,為我們留下極為可貴的遺產(chǎn)?!薄?0】我們再結(jié)合李可染的作品來看,“帶有光色因素的積墨法”主要在畫面山石、樹木亮部,如作品《魯迅故居百草園》(1956),畫面光感特別強,冷暖、明暗關(guān)系明確,“外光”特征非常突出。


    需要說明的是,李可染“帶有光色因素的積墨法”的筆墨形態(tài),尤其是變化豐富的“點”,在外在形態(tài)上與西方繪畫印象派作品中的筆觸有相似性。


    再者,李可染“帶有光色因素的積墨法”是結(jié)合皴法、擦法、點染法運用的。李可染前期重視皴法,后期他的皴法在一定意義上轉(zhuǎn)化至擦法與點染法中。點染法主要運用在畫面的虛處和物象暗部,以“揉墨法”的形式體現(xiàn)出來。擦法則是“帶有光色因素的積墨法”的主要技術(shù)操作手段??梢哉f,“帶有光色因素的積墨法”的筆墨形態(tài)主要通過擦筆體現(xiàn)出來,并且,從筆墨意義上看,李可染追求筆墨的“蒼潤”效果,這在視覺上與“帶有光色因素的積墨法”的筆墨形態(tài)有著一致性?!皫в泄馍蛩氐姆e墨法”的具體運用主要表現(xiàn)在山石亮部。具體操作是對山石皴染以后,趁紙未干,在其上使用散鋒淡墨擦筆和散鋒濃墨擦筆,依照明暗關(guān)系,先淡后濃,使其過渡自然。運筆用墨間,因為有破墨、積墨因素的介入,所以筆墨呈現(xiàn)出“毛潤、松、厚”的審美特征,這在視覺上能呈現(xiàn)出一種光色效果。在此基礎(chǔ)上,如感到效果不夠豐富,可再染色,使顏色有層次,在其上又運擦筆,如此反復幾遍,可獲得西方印象派油畫的光色效果??梢哉f,這在中國山水畫畫法上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創(chuàng)新,如作品《峽江輕舟圖》(1986)【31】、《黃山云?!罚?982)、《千巖萬壑夕照中》(1984)。


    需要指出的是,李可染“帶有光色因素的積墨法”往往運用在畫面整體中“光亮”的部位,有油畫般的厚重結(jié)實以及斑駁的肌理效果,并能看出色粉與墨在紙面上的厚度。如作品《黃山云海(局部)》(1982)【32】。


    總的來說,李可染在重視表現(xiàn)物象光色特征的前提下,結(jié)合點染法與擦法的運用,發(fā)展了傳統(tǒng)的積墨法,創(chuàng)造了他獨具特色的“帶有光色因素的積墨法”。可以說,在一定意義上,“帶有光色因素的積墨法”源于西方印象派的油畫技法,是李可染在傳統(tǒng)積墨法基礎(chǔ)上的突破與創(chuàng)新。

 

注釋:

【1】李可染:《談學山水畫》,《美術(shù)研究》,1979年第1期,第8頁。
【2】郎紹君:《黑入太陰意蘊深》,《自然的再發(fā)現(xiàn)》長春、吉林美術(shù)出版社,2007年,第5頁。
【3】郎紹君:《李可染山水畫的分期與特色》,《自然的再發(fā)現(xiàn)》,長春,吉林美術(shù)出版社,2007年,第59-60頁。
【4】李可染:《山水畫教學論語(1959年秋)》,《李可染論藝術(shù)》,北京,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00年,第137頁。
【5】李可染:《李可染談黃賓虹先生山水畫藝術(shù)》,《李可染論藝術(shù)》,長春,吉林美術(shù)出版社,2007年,第276-277頁。
【6】李可染:《論筆法(1959年12月5日在中國畫系講課記錄)》,《李可染論藝術(shù)》,長春,吉林美術(shù)出版社, 2007年,第124頁。
【7】李可染:《山水畫教學論語(1959年秋)》,《李可染論藝術(shù)》,長春,吉林美術(shù)出版社,2007年,第132頁。
【8】李可染:《山水畫教學論語(1959年秋)》,《李可染論藝術(shù)》,長春,吉林美術(shù)出版社,2007年,第137頁。
【9】李可染:《頤和園寫生談(1959年5月)》,《李可染論藝術(shù)》,長春,吉林美術(shù)出版社,2007年,第147頁。
【10】李可染:《李可染談黃賓虹先生山水畫藝術(shù)》,《李可染論藝術(shù)》,長春,吉林美術(shù)出版社,2007年,第275頁。
【11】李可染:《山水畫教學論語(1959年秋)》,《李可染論藝術(shù)》,北京,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00年,第143頁。
【12】李可染:《李可染談黃賓虹先生山水畫藝術(shù)》,《李可染論藝術(shù)》,吉林美術(shù)出版社,2007年,276頁。
【13】郎紹君:《李可染的生平和藝術(shù)》,《自然的再發(fā)現(xiàn)》,長春,吉林美術(shù)出版社,2007年,第112-113頁。
【14】黃苗子:《師造化?法前賢—答小棣關(guān)于李可染藝術(shù)的來信》,《論李可染藝術(shù)》,長春,吉林美術(shù)出版社,2007年,第29頁。
【15】黃秉乙:《一面之緣,終生之師》,《百年可染紀念文集》,南京,鳳凰出版社,2007年,第207頁。
【16】李可染女兒李珠提供給筆者的李可染水墨畫稿《山的研究》1976年。
【17】李可染:《頤和園寫生談(1959年5月)》,《李可染論藝術(shù)》,北京,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00年,第152頁。
【18】張仃在《李可染藝術(shù)的師承與創(chuàng)新》中說:“可染一反淡墨雨景畫法,用重墨、濃墨層層積累的‘黑山水’,又是一種獨創(chuàng),這方面,我以為來自黃先生的啟示為多。賓老經(jīng)常在談話和著作中提到清朝三百年中的‘白山頭’。所謂‘白山頭’,即是以臨古為能、脫離‘自然’的概念化的近代文人山水畫中的劣作。賓老反其道而行之,畫‘黑山頭’、畫夜山,尤其是在晚年深研宋元明清各家筆墨之后,又飽覽全國各地名山大川,發(fā)現(xiàn)近代山水畫之致命痼疾,從而產(chǎn)生‘頓悟’,大膽使用積墨、破墨、以糾時弊。晚年常在題畫中透露自己主張,如關(guān)于畫夜山時題:‘高房夜山圖,余游黃山青城常于宵深人靜中啟戶獨立領(lǐng)其趣?!e老的‘夜山’,在他健在時已遭淺薄之徒攻擊。而可染的‘黑山頭’遭到的攻擊,更是含有政治誣陷的,說李畫是‘江山如此多黑’,在十年動亂前就有人如此說,更在十年動亂中構(gòu)成‘黑畫典型’的罪狀。對此,人們當記憶猶新??扇镜摹谏筋^’也畫過夜山。我以為他最大的成就還是以中國筆墨,借鑒西方,引進‘逆光’于中國山水畫,這是前無古人的?!保◤堌辏骸独羁扇舅囆g(shù)的師承與創(chuàng)新》,《論李可染藝術(shù)》,長春,吉林美術(shù)出版社,2007年,第48-49頁。)雖然他也用逆光說談李可染畫風獨創(chuàng),實際上也指出這種獨創(chuàng)是向黃賓虹靠近的。
【19】李可染:《漫談山水畫》,《美術(shù)》,1959年第5期,第17頁。
【20】見《李可染書畫全集》(山水卷),天津,天津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1991年,第280頁。
【21】見《李可染書畫全集》(山水卷),天津,天津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1991年,第363頁。
【22】見《李可染書畫全集》(山水卷),天津,天津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1991年,第50頁。
【23】見《李可染書畫全集》(山水卷),天津,天津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1991年,第286頁。
【24】王魯湘:《(李可染)山水畫作品畫解?千巖萬壑夕照中》,《墨天無盡》,長春,吉林美術(shù)出版社,2007年,192頁。
【25】孫美蘭:《尾聲?走近大師—李可染》,《傳統(tǒng)今朝》,長春,吉林美術(shù)出版社,2007年,第141-142頁。
【26】見《世紀可染?紀念李可染誕辰100周年—作品集》,長春,吉林美術(shù)出版社,2007年,第299頁。
【27】蔡星儀:《黑的魅力—略談李可染的山水畫》,王春雪、王勇主編:《百年可染紀念文集》,南京,鳳凰出版社,2007年,第281頁。
【28】郎紹君:《李可染的繪畫思想》,《自然的再發(fā)現(xiàn)》,長春,吉林美術(shù)出版社,2007年,第2頁。
【29】李可染:《談學山水畫》,《美術(shù)研究》,1979年第1期,第13頁。
【30】李可染:《談藝術(shù)實踐中的苦功》(1961年發(fā)表),《李可染論藝術(shù)》,長春,吉林美術(shù)出版社,2007年,第43頁。
【31】見《李可染書畫全集》,天津,天津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1991年,第341頁。
【32】見《李可染書畫全集》(山水卷),天津,天津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1991年,第28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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