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閩之子”陳明謀墨竹精粹欣賞
笑 晴
世人愛竹是將竹比作君子之德！ “竹子無牡丹之富麗，無松柏之偉岸，無桃李之嬌艷，它虛心文雅的特征，高風亮節(jié)的品格卻歷來為人們所稱頌?！保ňW(wǎng)友阿敏文）
唐代大詩人白居易的《養(yǎng)竹記》更將竹子“本固”、“性直”、“心空”、“節(jié)貞”等特點，比擬君子的品德修養(yǎng)?！爸袼瀑t，何哉？竹本固，固以樹德。君子見其本，則思善建不拔者。竹性直，直以立身。君子見其性，則思中立不倚者。竹心空，空以體道。君子見其心，則思應用虛受者。竹節(jié)貞，貞以立志。君子見其節(jié)，則思砥礪名行，夷險一致者?！?/font>
清代鄭板橋在《題畫竹》中談了竹的“神生節(jié)品”：“故板橋畫竹，不特為竹寫神，亦為竹寫生，瘦勁孤高，是其神也；豪邁凌云，是其生也；依于石而不囿于石，是其節(jié)也；落于色相而不滯于梗概是其品也?！?/font>
宋代詩人黃庭堅在《畫墨竹贊》中稱：“人有歲寒心，乃有歲寒節(jié)。何能貌不枯，虛心聽霜雪。”
中國畫家把畫竹看作傳統(tǒng)風尚，千百年來，幾乎無人不畫，代代高手頻出，至今不衰。八閩就有好幾位，最馳名的是“八閩之子”書畫家、福建師大美術(shù)系教授陳明謀先生。陳明謀先生是中國美術(shù)家協(xié)會會員，原福建省人大常委會書畫室副主任、福州國畫研究會副會長。陳老的畫路很寬，題材多樣，無所不能且無所不精，但他對竹子總是情有獨鐘，幾十年來從未間斷。
中國美術(shù)家協(xié)會會員、福建省畫院著名畫家劉秉賢先生曾撰文評賞：“常言‘畫品即人品’，陳老與竹子有不可分割的淵源，他像竹子一樣清瘦剛直，虛心守節(jié)，平日待人謙和恭讓，人前人后從不炫耀，對待后學循循善誘，以平常心看待平?；虿黄匠５臅r光，以永遠的微笑迎接著明天。陳老夫婦共同攜手相濡以沫，以他們的高尚修行從容地延續(xù)人生，以人品滋養(yǎng)著畫品，以畫品映證著人品?！?/strong>
對陳老常用的筆名“予人”，陳老的學生，中國美術(shù)家協(xié)會會員、著名實力派畫家、福建教育出版社美編室主編謝從榮編審作了獨到的詮釋：“ ‘予’者‘給與’也。不求索取，但求奉獻，用手中的畫筆創(chuàng)造美而奉獻給他人，讓世界充滿美和愛。如果要說有什么繪畫理念的話，您的這個理念不就是至誠至圣的繪畫理念么！”
《春風春雨沐新篁》1984年陳明謀畫
《人憐直節(jié)生來瘦，自許昏材老更剛》1997年77歲畫
先生的中國畫，尤其是他的墨竹，清新脫俗，開張大氣，毫無匠氣，富有朝氣；既饒骨力，又豐神韻，凝筆不雕，聚墨不飾；靈巧空明，顧盼生動，氣象獨特，雄健飄逸。由于有長期堅持寫生的堅實基礎(chǔ)，因此能夠形成自己鮮明的與眾不同的筆墨個性和時代特征，獨具大家風范。
福建師大美術(shù)學院前院長、福建省美協(xié)副主席檀東鏗教授說：“明謀老師畫竹，喜畫根部，取其率真，體態(tài)自然生動，而且往往對周圍生活環(huán)境作些簡要交待，如畫些出梢的竹筍，畫幾片出土的小枝小葉，或畫幾筆蘭草、坡石，這樣顯得隨意自然，且又使畫作內(nèi)容豐富?！眲⒈t先生認為：“陳老畫竹，賓主有分，虛實相生，枝干筆力雄健，多而不亂，密而不塞。經(jīng)長年探究，可說他的竹子畫已逾越過他的老師江浙大師吳茀之的門檻，間或吸納紫陽山民蒲作英的遺風，并間有李鱓的韻味。他畫竹還有與眾不同之處，鑒于山鄉(xiāng)滋養(yǎng)西學熏陶，他能自如地在竹畫中添景配色，使畫境更顯深遠，色墨相映成趣，從而形成了他畫竹的獨特風貌，深受人們喜愛?！?/font>
先生高超的藝術(shù)造詣，究其淵源，一是來自于自己接受的正規(guī)美術(shù)教育，即所謂“上法古人”（或前人）；二是來自于自己對外部的現(xiàn)實與世界的感知，即所謂“外師造化”；三是將前兩者內(nèi)化為自己才識的積累與靈感，即所謂“中得心源”。
先生1983年撰寫的《談畫竹藝術(shù)》，“從古到今，從技到藝至品，全方位地論述，足見畫家對竹用情之深?！逼渲性榻B了自己學畫竹的過程：“我從小很喜愛竹，對竹的生態(tài)比較熟悉。從未出土的筍芽，以至清明谷雨時節(jié)的新篁競茁，夏日解籜放梢，秋來搖曳風雨，嚴冬仍然郁郁蒼蒼，情景十分深刻。我雖愛竹，但尚無掌握筆墨畫竹的能力。早年從瓷器彩繪和畫冊上，開始摹仿一些墨竹，不甚理解。進學校后才畫一些雙鉤寫生，對竹的竿、枝、葉的形態(tài)結(jié)構(gòu)，進一步得到了更為詳細的了解。在初學掌握筆墨基礎(chǔ)上，才逐漸轉(zhuǎn)入用意憶和想象畫墨竹。寫生時首先把折枝竹子作一番剪裁取舍工夫，反復推敲?；蛟谌展鉄粲跋聵?gòu)成的圖影，多觀察多練習，最后做到心到筆隨，心手相承，畫出自己所感受的作品?！辈⒅赋觯骸耙龅竭@一層，必須有一番勤學苦練的工夫。外師造化，中得心源是原則，還有如何掌握筆墨去表現(xiàn)的問題?！?/font>
1941年至1944年，先生在福建師專藝術(shù)科學習時，師從的著名國畫大師吳茀之教授曾根據(jù)各弟子的特長，著意將他們分別培養(yǎng)成為畫梅蘭竹菊的高手。其中，先生及其夫人鄭蔚青即擅長竹蘭。畢業(yè)前，吳茀之教授還特意贈冠頭聯(lián)勉勵他：“明察秋毫超乎象外，謀參造化得其寰中。”可以說，從那時到先生2010年逝世的70年間，無論是筆墨技法還是意境，都不是墨守陳規(guī)，而是有所創(chuàng)新，有所發(fā)展，從學習探索傳統(tǒng)文人畫的墨竹到創(chuàng)新自我風格的現(xiàn)代墨竹畫。
《且自靈端問平安》1946年陳明謀寫于南安詩山（七樵為筆名）時年26歲
《春風又綠江南岸》1999年陳明謀79歲畫
《秋水長天》1999年79歲畫
正如先生文中所說：“同樣一個畫竹的題材，在不同畫家筆下畫出來的竹就不相同。所謂畫如其人，體現(xiàn)出畫家各人的品德素養(yǎng)和藝術(shù)水平各自不同。一幅好的畫，是畫家把自己的心靈融化于自然景物之中，也就是見景生情，以情入畫。對竹的某些美的特征，加以藝術(shù)處理，夸張美化，舍去非本質(zhì)的次要和繁雜的東西，以達到畫家感到美的意境，‘無窮出清新’，抒發(fā)畫家的情懷，而給人們以美的共同享受?！被蛟S，這正是先生喜歡在畫作中加蓋閑章“善與人同”的真實用意吧！
《迎風》 1988年陳明謀畫
品賞陳明謀先生的墨竹，感受最深的是具有“三趣”：即“盎然生趣”、“ 筆情墨趣”、“ 詩意書趣”：
1、盎然生趣，富有生命氣息。學習前人，師法古人，自是必須的，可值借鑒的資料也不少。我國的畫竹藝術(shù)，歷史悠久，自三國、晉開始，至南北朝隋唐五代逐漸發(fā)展，經(jīng)兩宋提倡，在畫竹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技法和理論探討上，都積累了不少經(jīng)驗。清代《芥子園畫譜》中的竹譜分位置法、畫竿法、畫節(jié)法、畫枝法、畫葉法、勾勒法、墨竹法等，對畫竹已作系統(tǒng)的論述。民國初年的《三希堂畫室》，也有畫竹專章，略能見到歷代畫竹名家的梗概。但作畫不可照抄對象，還要有寫實的雄厚基礎(chǔ)，而從生活到藝術(shù)創(chuàng)作更需要一個過程，更要融入情感，自我發(fā)展，才能擺脫匠氣、畫譜氣，才能適應新時代。
《萬物向蘇迥天地，驚雷震耳已成春》1991年陳明謀畫春雷第一聲
著名文藝理論評論家、北京外國語大學吳士果教授認為：先生“這種以變出新的風格，在其竹畫中最為明顯?！薄皹?gòu)圖、下墨、用色、意境都不相同，各有特色和迷人之處，但有一點是相同的，變中出新，使人大開眼界。這樣的新的美境，在茫茫大自然中難以尋見，在名家的極品中也是鮮見的，這是畫家新創(chuàng)的自我風格------明謀畫風?！薄八募竟?jié)之竹姿雖各不同，但它們有一樣相同的東西，即有一種說不清的內(nèi)勁內(nèi)力感染著人們，推動你向上向前。……這種潛在之力，這可能是大自然之精氣，或叫生命力吧。陳明謀畫之高格之處，就在于他能把潛藏于大自然萬物之中的精靈之氣寫出來，傳授給讀者。”
先生十分強調(diào)，要在寫實的基礎(chǔ)上，變化對象的形態(tài)，使其突出動人。陳老畫墨竹以造化為師，又不受前人成法束縛。由于掌握了規(guī)律性，把竹葉的正側(cè)俯仰翻覆各種美的因素歸納出來，或挺拔、或疏散，或渾穆、或淡逸、或古樸，各得其妙?！皩Ω鞣N竹的不同性質(zhì)，如山竹勁，水竹肥，大竹健壯，水竹清逸，叢竹茂密，紆竹多姿，老竹蒼勁，新竹青翠等等深入領(lǐng)會，立意明確，表現(xiàn)盡致?！碧貏e是先生常在他的墨竹畫中巧妙地添加山水或其他花鳥，使其畫境從靜態(tài)化為動態(tài)，更富有生機活力。畫作撲面而來的是對自然界生命和諧的傳達，堪稱以往文人墨竹中不甚多見的生命意象。
正如謝從容先生所說：“凝重蒼勁的筆致，活躍蓬勃的生機，信手揮寫的情趣，構(gòu)成了您所有作品的基調(diào)?！薄耙话惝嫾页Ｗ鞯乃伞⒚?、竹、菊等題材，在您的筆下凸顯了異乎尋常的生命力。很難想象這些作品是出于耄耋之年的老者之手，沒有絲毫的倦怠，沒有絲毫的消沉，有的只是火熱的情感和對新生活的向往?！?/font>
《蘭貞竹勁 白頭相守》2000年陳明謀80歲鄭蔚青79歲合作
《賀支部生活復刊二十周年》1998年陳明謀79歲畫
筆墨是構(gòu)成中國繪畫的基本要素。筆有“尖、齊、圓、健”之分；墨有“焦、濃、輕、淡”之別， “墨分五色”。但陳老以為：“所謂筆情墨趣，潘天壽在《聽天閣畫談》說得好，畫須有筆外之筆，墨外之墨，意外之意，即臻妙諦。又云畫事筆墨意趣，能老辣稚拙。似有能，似無能，即是極境。墨非蒙養(yǎng)不靈，筆非生活不神，熟能生巧，才能趣在法外，從必然王國到自由王國?！闭缛f青力先生所說：“筆墨不僅只是抽象的點、線、面或是隸屬物質(zhì)的造型手段，筆墨是畫家心靈的跡化，性格的外現(xiàn)，氣質(zhì)的流露，審美的顯示，學養(yǎng)的標記。筆墨本身是有內(nèi)容的，這個內(nèi)容是畫家本人?！?/font>
作畫時受畫家情緒和表現(xiàn)對象的影響，筆性、筆情、筆勢、墨彩、墨韻、墨趣均因人而異，筆墨便有了個性特征。一個中國畫家的情思、意向、境趣、性格、風貌、技巧等，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無不通過“筆墨”表現(xiàn)出來。
陳老更深入指出：“筆墨是中國傳統(tǒng)繪畫至為重要的一環(huán)。畫竹葉的用筆要勁利中見柔和……畫竹竿有三難，一是位置，二是筆力，三是墨韻……應注意到賓主有分，虛實相生，疏密得宜，縱橫開合，均衡照應等。這也是一般繪畫的共同原則。”
鄭板橋說過：“余始畫竹，能少而不能多，既而能多矣又不能少，此層功力最難也，近六十外始知減枝減葉法?！标惱舷壬呤陙砜嘈闹铝τ诒憩F(xiàn)墨竹，擅畫折枝竹，也善畫叢竹，都能隨手寫去，不拘一格，自爾成局，神理俱足。
3、詩意書趣。先生的墨竹洋溢著超乎象外的詩意，充滿著強烈的書趣，使人百看不厭，耐人尋味。
《江南春》1998年陳明謀78歲畫
《江南春》，在通向深山峻嶺的山路旁，長滿翠竹林，透過竹林可見盛開的滿山遍野的水仙花，在群花叢中的山巖上和竹枝上停棲著群鳥，有的在靜觀美景，有的在鳴唱，似在歌唱江南的春天。其畫境既豐滿繁美，又清雅秀麗。尤其是那遠遠近近的、隱隱約約的、無邊無際的水仙花，更顯示出江南春的特色，呈現(xiàn)出夢幻般玄妙的美境來。（吳士果）
而先生對鄭板橋畫竹講究書與畫的有機結(jié)合，又特別有感悟。畫竹葉要“以草書之中豎長撇法運之”，講求變化。鄭板橋指出：“書法有行款，竹更要有行款，書法有濃淡，竹更要有濃淡，書法有疏密，竹更要有疏密?！庇^賞陳老的墨竹，總會驚嘆，在他同幅畫中很難找出兩片姿態(tài)大小完全相同的竹葉！這完全有賴于先生寫竹時充滿著強烈的書趣。對此，錢紹武先生曾指出：“從第一筆開始就進入了一個過程。作者就開始此長彼短、此來彼往、欹正相變、輕重相和、虛實相生、枯濕相濟等的這么一個過程。這是生發(fā)出來的，是不可能預先確定的，幾乎可以說天然長成的。這個‘生長過程’是任何科學、數(shù)碼化都無從計算的，是任何科學儀器都無從探測的。這是人類智慧的結(jié)晶，這是人類個性和情感的千差萬別和無限變化的體現(xiàn)?！?/font>
陳老自己也說：“墨筆是以書法的線入畫的，只是線的應用擴大了，把粗細變化、剛?cè)崆?，多樣統(tǒng)一在畫幅之中罷了。”畫家并不拘泥于客觀物象的再現(xiàn)，而是充分運用筆墨、色彩等繪畫元素，突出一個“寫”字，以見注重書法意趣之筆墨精神，主動地構(gòu)建具有視覺感染力的藝術(shù)圖式，從而傳達出自己為之獻身且獨具匠心的意境和情趣?！皩憽闭?，寫其神而晤其情也。
《蘭竹四時不改色》1998年陳明謀78歲鄭蔚青77歲合作
先生1991年曾自題墨竹句：“竹虛心，具勁節(jié)，既明根，又見葉，干青云，凌霜雪，永蒼翠，自高潔，長相尋，調(diào)日月?！?/strong>相信，先生的畫一定會像他所鐘愛的翠竹一樣，歷經(jīng)四時不改色，依然清新長留世！
這里將先生的墨竹創(chuàng)作，大致分為“折枝竹、叢竹、風晴雨雪、蘭竹、配花禽鳥”五個部分陸續(xù)鑒賞。
《春筠》
《圓扇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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