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上期）
上期聊到竇武等外戚集團與文官集團聯(lián)手誅殺宦官集團時，在穩(wěn)操勝券的情況先接連出了兩個意外導(dǎo)致失敗，第一個意外是竇武大意暴露了秘密，第二個呢？
前面分析過，竇武掌握的武裝力量比宦官集團大。從后來王甫帶出來的虎賁、羽林、廄騶、都候、劍戟士等，合起來才一千多人可以看出，宦官手里的武裝力量就是平常值班的宮廷衛(wèi)士，難以和北軍相抗衡。
意外的是，去年帶兵前往三輔（即右扶風(fēng)、左馮翊、京兆）平定先零羌騷擾的護匈奴中郎將張奐此時得勝凱旋。宦官集團讓靈帝下詔，以少府周靖領(lǐng)車騎將軍（僅次于大將軍、驃騎將軍，位比三公），加節(jié)，與張奐率五營將士討伐竇武。
張奐是著名的“涼州三明”之一，其所率領(lǐng)的又是朝廷野戰(zhàn)軍主力，剛回朝不明就里，稀里糊涂地聽命而行。面對如此強敵，北軍五校就只有投降的份了。
第二個也是因偶然泄密引發(fā)的例子。
明崇禎時期，內(nèi)憂外患嚴(yán)重，崇禎帝感到難以長期維持內(nèi)外戰(zhàn)爭，有和清議和的打算，但又擔(dān)心受到以東林黨人為核心的朝野清流愛國派的反對，就密令兵部尚書陳新甲與清秘密議和。陳新甲令其親信馬紹愉以二品郎中的身份出使，與清議和。
不久，馬紹愉將議和條件密函發(fā)送給陳新甲。陳新甲看后忘記秘藏，隨手放在桌上，其家童誤以為是第二天要下發(fā)的《塘報》，就交給各省傳抄，議和行動大白于天下。
不出崇禎帝所料，議和行動遭到東林黨人的反對和抵制。崇禎帝委罪于陳新甲，陳新甲關(guān)鍵時刻不明大義，不知道為君分憂，堅決不認(rèn)罪，反而認(rèn)為有功。最后被殺。
議和的大門從此徹底關(guān)閉。明朝只能勉力抵抗，以雞蛋碰石頭，直到碰得蛋花飛濺，蛋疼而死。
議和不是投降，是一種自保的政治策略。當(dāng)時議和的時機和條件都有，從努爾哈赤到皇太極都沒有入主中原的奢望，最大的要求是取得建州（東三?。┳灾?。此時東三省災(zāi)害年年，民不果腹，皇太極也是在盡最后的力氣支撐。議和成功的可能性非常大。如果成功的話，崇禎帝就可以集中力量對付李自成。肅清國內(nèi)流寇后，假以時日，以中原之博大，休養(yǎng)生息，集聚力量，重新奪回東三省也不是沒有可能。歷史就將是另外一個模樣。
歷史的吊詭之處就在于偶然性的奇特作用。
閑話打住，回到洛陽皇城里來。蹇碩計劃沒成功，又知道何進在密謀對付自己，就與中常侍趙忠等起草了捕拿何進的文書。
中常侍郭勝是何進南陽宛縣老鄉(xiāng)，歷來與何氏家族走得很近，在何家剛?cè)肼尻柹钕鄬щy時就提供了許多幫助，此時就偷偷地把文書拿給何進看了。何進就讓郭勝聯(lián)絡(luò)其他中常侍反過來捉拿蹇碩。郭勝的告密表明在蹇碩與何進之間，中常侍們選擇了何進。
郭勝殺了蹇碩。蹇碩的兵馬全部由何進接管，他又成了帝國最高軍事長官。
接下來就更簡單了。5月，何進、何苗兄弟與三公共同上書，要求免去董重的驃騎將軍職務(wù)，請董貴人回老家清河養(yǎng)老。那時掌握簽批奏疏權(quán)的是誰？何太后啊。自然允準(zhǔn)。當(dāng)晚，何進就派出自己的府兵包圍了驃騎將軍府，董重惶恐自殺。董貴人則憂懼而死（一說被何皇后毒死）。
雙方雖然事先明爭暗斗了一段時期，最遲從靈帝設(shè)立西園軍就開始了。但真正的交鋒則如電光火石一般迅速結(jié)束。4月11日，靈帝死。13日，劉辯繼位，是為少帝。封劉協(xié)為渤海王。25日，殺蹇碩。5月，董重及董貴人死。
奪嫡之爭以劉辯一方完勝而告終。
第三章 誅殺宦官
第一節(jié) 何進的兩難處境
在奪嫡之爭中有一個讓人費解的問題，就是宦官集團為什么最終會選擇倒向何進，而不是倒向他們的同類蹇碩？
有兩個原因。一個原因是實力對比。前面做過比較，實力差距一目了然?；鹿偌瘓F不會傻到硬要拿雞蛋往石頭上碰。一個原因是僥幸心理?；鹿偌瘓F與何氏家族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張讓的兒媳婦是何太后的妹妹；何太后和何進的得寵，老鄉(xiāng)郭勝幫了很大的忙；何進一家從南陽來到京城時還很貧賤，依靠宦官才得以富貴。靈帝生前曾經(jīng)要廢除何皇后，全靠宦官力保，并拿出私財奉獻給靈帝才保住了何皇后。因為這些因素，他們認(rèn)為何氏家族不會為難他們，才決定放棄蹇碩，投靠何氏家族，求得何氏家族的保護。在舉國反對宦官，要求懲處宦官的不利環(huán)境里，只有依靠最強大勢力的保護才能幸免于難。
宦官集團認(rèn)輸服軟拜倒在何進腳下，并殺死何進最大的對手蹇碩作為投名狀，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何進的決定。
作為勝利者的何進，此時沒有絲毫的喜悅，反而是愁云密布，憂心忡忡。他陷入了一個無解的兩難境地了：
一面是有恩于他的宦官集團，希望得到他的保護。滴水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他想報恩，這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但宦官集團是千夫所指，他又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而對宦官施與援手。
另一面是與他并肩作戰(zhàn)的戰(zhàn)友，文官集團，希望他殺掉宦官。他不想殺宦官，但文官集團代表著社會主流思潮，站在社會正義一邊，他還得依靠文官集團治理這個龐大的帝國。因此他也不愿意得罪文官集團。
難??！究竟該作出怎樣的抉擇呢？
何進是南陽郡宛縣一個屠夫的兒子，眾所周知的屠家子。只是因為同父異母的妹妹做了貴人、皇后才搖身一變進入官場，最終成為當(dāng)朝大將軍。雖然師從過也曾經(jīng)教過靈帝的司空楊賜，具有儒學(xué)文化的底子，但在士大夫眼里，還是個未入流的屠家子。
隨便舉幾個例子就可以看出當(dāng)時士大夫?qū)芜M的不屑一顧。
何進脅迫著名學(xué)者鄭玄、申屠蟠為自己的幕僚，鄭玄還給了個面子，來住了一晚就走了。申屠蟠根本就不搭理他，連信都懶得回。
何進曾為女兒向自己的屬下長史王謙求婚，按照常理能與自己的頂頭上司，特別是這位頂頭上司又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將軍，那是求之不得的美事。何進大概也是這么想的，沒想到王謙一口拒絕。
王謙是名門之后，司空王暢的兒子（王暢，著名黨人、名列八俊，與李膺齊名。王謙的兒子是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王粲的孫子王弼是中國思想史上著名的玄學(xué)家，開創(chuàng)了一個新的哲學(xué)流派）。王謙只不過是有過一代做過三公的人，就如此地瞧不起何進，那么，有著四世三公巨大榮耀的袁紹會看得起何進嗎？
第二節(jié) 袁紹崛起
當(dāng)然看不起。袁氏家族的富貴榮華是漢朝公族中從來沒有過的。
袁紹，字本初，汝南汝陽（今河南省周口市商水縣袁老鄉(xiāng)袁老村）人。高祖袁安曾任漢和帝司空、司徒；從曾祖父袁敞也在漢和帝時任過司空；祖父袁湯曾任桓帝時司空、司徒、太尉；生父袁逢任靈帝司空；從父袁隗任靈帝時司徒、太尉、太傅。袁氏家族四代都有人出任過朝廷三公職務(wù)，故稱四世三公，家世顯赫。
本來袁紹很難沾上豪門家族的光，因為他是庶出，生母為袁家奴婢，出身微賤，遭人鄙視。哪知道天無絕人之路，袁紹的叔父左中郎將袁成沒有兒子，袁逢就將袁紹過繼給了袁成，袁紹成為袁成的兒子繼承血脈。因此改變了庶出的身份，但庶出的身世卻成為袁紹永遠擺脫不了的夢魘。
袁紹少年為郎官（應(yīng)該是任子而為，省略了普通士人先要舉孝廉、茂才，出為郎，再外任的過程。拼爹也是優(yōu)良傳統(tǒng)之一），二十歲出任濮陽縣長，大約在延熹八年（165年）因母喪離任，回家服喪。然后又莫名其妙地違反當(dāng)時習(xí)俗為已經(jīng)死去多年的父親服喪三年。
古人云，過猶不及。這不是遵守禮法，反而是違反禮法。袁紹為什么要以過期的盡孝行為為借口白白在家耗費三年大好時光呢？是被迫的，并不是心甘情愿的。因為第一次黨錮就出現(xiàn)在袁紹為母服喪期間。袁紹是著名黨人李膺的女婿，沒受到牽連已經(jīng)是很幸運的了，哪里還敢再出去混跡官場，只好以盡孝為名躲在家里。
但這并不是說袁紹真就傻乎乎地呆家里啥事不做，面壁發(fā)呆，而是私下里密切關(guān)注著朝廷的動向，并主動結(jié)交了一個著名黨人何颙。
此人是個有膽有識能文能武的奇人。他有個叫虞偉高的朋友，父親被人所害，一心要報父仇，誰知身體有病未能實現(xiàn)，臨死前向何颙哭訴了這件憾事。虞偉高死后，何颙立即去把他的仇人殺了，提著人頭來到朋友墳前祭奠自己的朋友。黨錮期間，朝廷要捉拿何颙。何颙就改名換姓在袁紹的家鄉(xiāng)汝南藏匿。袁紹就是在這時去主動結(jié)識并與其結(jié)為所謂的“奔走之友”，類同于生死之交。這時袁紹結(jié)交的第一個奔走之友。
大約在熹平元年（172年），袁紹結(jié)束服喪回到洛陽。此時黨錮還沒完全解除，何颙仍然在抓捕名單上，但不惜冒險私下進入洛陽，與袁紹商議密事。相關(guān)史書上記載的是商議營救黨人的事情，但這只是其中必須的一件事，應(yīng)該還有比這更重要的事。
首要的當(dāng)然是解救黨人。如果不依附宦官，也不依附外戚，那就只能牢牢地把握住文官集團，而在朝的文官不是宦官的耳目，就是外戚的爪牙，不能完全相信。在野的被禁錮的文官大多是天下名士，極具號召力和影響力，他們就成了袁紹要做大事的潛在幫手。
袁紹、何颙為解救黨人作了周密的計劃和安排，針對不同情況采取不同措施。針對因被禁錮而窮愁潦倒的黨人，就給予其經(jīng)濟援助，使其能夠維持生存；針對仍在躲避朝廷抓捕的黨人，則想辦法幫助他們逃到安全的地方躲藏。這樣營救下來的效果十分明顯，保全了許多黨人的性命。
袁紹仗義疏財營救黨人的義舉，使其本身就具有的四世三公的顯赫門第，袁氏家族門生故吏遍天下的政治光環(huán)更加耀眼。袁紹府邸一時儼然成為京城的政治中心，袁紹則成為焦點政治人物。前往袁府求見袁紹的人每天都絡(luò)繹不絕，經(jīng)常有一千多輛車排隊等候在門外。袁紹此時又與張邈、許攸、伍孚、吳子卿等人結(jié)為奔走之友。（這幾人后面還會提到）
這樣的盛況必定會引起朝野的注意。朝廷的擔(dān)憂是不知道這里面有沒有什么政治陰謀，中常侍趙忠公開在宮廷里發(fā)出了這樣的疑問：“袁紹坐地抬高自己的聲價，又喜好收留豢養(yǎng)一些亡命之徒，這個家伙究竟想干什么？”袁紹的叔父，此時已經(jīng)做到高于三公的太傅袁隗趕緊把袁紹叫來訓(xùn)斥了一頓，嚴(yán)厲地提醒袁紹這樣做會讓袁氏破家的。袁紹并沒聽從叔父的勸告，仍然我行我素。
第三節(jié) 袁紹出山
誰知沒過多久，袁紹突然決定出山，進大將軍何進府為掾，做了一個高級參謀（黨錮解除后，朝廷拜袁紹為侍御史。因同父異母弟袁術(shù)此時為尚書，級別比侍御史高。袁紹就拒絕出任，提出讓孔融擔(dān)任侍御史。朝廷無奈，改任袁紹為比尚書級別高的虎賁中郎將。后來又出任西園八校尉之一的中軍校尉。一說佐軍校尉）。
此事有些蹊蹺，如日中天的袁紹會屈身于一個連自己的下屬都瞧不起的人，僅僅去給他做個沒有官銜的掾?qū)?？王謙好歹還是個長史。也許有人會說，何進是大將軍，弟弟是車騎將軍、妹妹是太后，當(dāng)朝第一家族，袁紹屈居于下也是理所當(dāng)然啊。聽上去似乎有道理，而事實卻不是這么回事。
你相信帝國第一公族、當(dāng)紅第一政治明星的袁紹會去輔佐一個屠家子嗎？這是個陰謀！這里面一定有陰謀??！這就是個陰謀！??！
袁紹確實是沖著何氏家族去的，但并不是要去輔佐，而是去利用。何氏家族表面上看起來是第一家族，實際上何進是個“三無人員”：
一無根基。因為妹妹成為貴人才擺脫了屠夫的命運，祖宗三代沒一個做官的。其拉攏袁紹、袁術(shù)兄弟，就是看中了袁氏家族門生故吏遍天下的政治優(yōu)勢，想據(jù)為己用。
二無聲望。前面說過的鄭玄、申屠蟠拒絕征辟，王謙拒絕聯(lián)姻是最好的證明。
三無威名。何進任大將軍后沒有帶兵出征打過一次鼓舞人心令人矚目的大勝仗。這點還不如弟弟何苗。何苗在任河南尹時，帶兵討平滎陽叛亂，因戰(zhàn)功封車騎將軍、濟陽侯。何進任河南尹時，是遇到黃巾軍叛徒來告密才立功的。這算什么戰(zhàn)功??？
袁紹看準(zhǔn)了這是個軟柿子，才決定要去捏一捏。要利用何氏家族手里的皇權(quán)、軍權(quán)來為自己服務(wù)，實現(xiàn)自己的政治理想。何氏家族手里要沒有這些權(quán)力，袁紹還不去呢。如果何氏家族是個德高望重、功名顯赫的世族，估計袁紹也不會去。
袁紹進了大將軍府，一大批被袁紹營救出的黨人和袁氏故吏，當(dāng)然還包括他的奔走之友也隨之而來。前面在對比何進與蹇碩的實力時所列舉名單上的人，憑何進的聲望是征召不來的，幾乎全是袁紹帶進來的。
士人集團在宦官和外戚的爭斗中，如果非要選擇一方的話，他們幾乎會毫無例外地選擇外戚。士人信奉的是儒學(xué)，“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的儒學(xué)圣訓(xùn)已經(jīng)刻骨銘心地扎在他們腦子里，他們天然地厭惡和鄙夷刑余之人的宦官。而外戚也是受的儒學(xué)教育，像竇武少年時代就以熟悉儒家經(jīng)典著稱，名揚關(guān)西；前面說過，何進也是受的儒學(xué)教育，在思想、理論體系上與士人有天然的親近感。袁紹以殺宦官為名，士人集團自然趨之若鶩。
第四節(jié) 一波三折
袁紹與士人集團要殺宦官，何進在殺與不殺之間猶豫不決。猶豫不決的因素確實有來自于家族的壓力，母親、弟弟、妹妹都反對他殺宦官。自己內(nèi)心也有忘恩負(fù)義的愧疚?；鹿偌瘓F在這一點上是賭對了的。士人集團則堅持要殺。
何進不想殺宦官是因私利私心，士人集團要殺起碼從表面上看是出于公利公心。在道義、道德層面上，何進是處于下風(fēng)的，就被迫去殺。這就是何進殺宦官時思想和行動上三心二意一波三折的原因。
殺宦官不是袁紹的首創(chuàng)。就在何進擔(dān)任大將軍后，韓遂、蓋勛、劉虞等人都先于袁紹向何進提出殺宦官的建議，何進從來就沒有采納過?？蛇@次不同了，袁紹可不是韓遂、蓋勛可比的，后面還有一個龐大的士人集團。何進想不殺都不行。
那就殺吧。誰知何進剛準(zhǔn)備殺宦官，就遇到來自母親、弟弟、妹妹的反對。何進又猶豫了。袁紹不給何進猶豫的機會，立即指使門客張津告訴何進，中常侍正在與長樂太后勾結(jié)（即靈帝生母孝仁董皇后。董皇后死于189年5月，此事應(yīng)在5月前），言下之意就是你不早點殺掉他們，他們就可能謀反，反而威脅到何氏家族。
何進向何太后轉(zhuǎn)告了這番話。沒有證據(jù)說明何太后是聽了這番話后才下手毒死了董太后，但邏輯上可以這樣推論。因為后來何太后并沒有同意何進誅殺宦官的請求，說明中常侍勾結(jié)董太后謀反的可能性已經(jīng)不存在了。
門客游說失敗，袁紹就親自出馬出忽悠何進，能成功嗎？下期再聊。
（未完待續(xù)）
聯(lián)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