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異域、風月同天”，誰也沒有想到，一場疫情帶火了千年前的偈語，并引發(fā)了一場熱火朝天的爭論，今天這篇文章不爭論是非，只想說說這八個字后面的故事。
在日本漢語水平考試HSK事務所支援湖北高校的防疫物資上面寫著一句短語“山川異域 風月同天”，從字面上可以理解為，雖然我們不在同一個地方，未享同一片山川，但當我們抬頭時，看到的是同一輪明月。我們不見彼此，但我們心意相通，很多人由此感慨中文好美。
發(fā)生在這八個字上的故事還得從一千多年前說起，彼時大唐正值開元盛世，萬國來朝，日本也不例外。當時日本有一個長屋王，對詩詞和佛法都頗有研究，對唐朝心之向往。于是他令人做了一千件袈裟，每件邊緣都繡著十六個字：山川異域，風月同天。寄諸佛子，共結(jié)來緣。派人送給唐朝的僧人們，想邀請他們到日本來傳法。
故事的主角叫做鑒真，俗姓淳于，他生于唐垂拱四年（公元688年），原籍廣陵江陽（今揚州），幼時家境清貧，唐長安元年（公元701）14歲時，隨父在揚州大明寺出家，師從智滿禪師，當了沙彌。
鑒真勤學好問，不拘泥于門派，廣覽群書，遍訪高僧，除佛經(jīng)之外，在建筑、繪畫，尤其是醫(yī)學方面，都具有了一定的造詣。唐開元元年（公元713年），26歲的鑒真和尚已精通佛教律宗學說，回到揚州任大明寺主持。
鑒真以大明寺為中心，開始了他此后三十年在江淮地區(qū)廣泛的宗教活動和社會活動，隨著時間的推移，他逐漸成為當?shù)胤鸾填I(lǐng)袖，時人譽其“江淮之間，獨為化主”，名聲享譽海內(nèi)外。
到了唐開元二十一年（公元733年），日本遣僧人榮叡、普照隨遣唐使來中國留學，注意一下這兩個名字，因為鑒真東渡的故事，自始至終也是和這兩位分不開的。
天寶元年（公元742年）時，鑒真在揚州大明寺為眾僧講律，日本的和尚榮叡、普照也來了，他們說：“佛法東流至日本國，雖有其法，而無傳法人。本國昔有圣德太子曰：'二百年后，圣教興于日本。’今鍾此運，愿和上東游興化。”這算是第一次正式邀請鑒真大師東渡日本傳法。
可一千年前不像現(xiàn)在啊，坐個飛機就過去了，還得渡海，那可是九死一生的事，有去無回的可能性相當大。
這個時候鑒真說：“昔聞南岳惠思禪師遷化之后，托生倭國王子，興隆佛法，濟度聚生。又聞，日本國長屋王崇敬佛法，造千袈裟來施，此國大德、橐僧；其袈裟緣上繡著四句曰：山川異域，風月同天，寄諸佛子，共結(jié)來緣。以此思量，誠是佛法興隆，有緣之國也。今我同法來中，誰有應此遠請，向日本國傳法者乎？”
這個長屋王生活的年代稍早于鑒真，鑒真當時提及這個故事，說明長屋王的千領(lǐng)袈裟當已經(jīng)舍與唐土僧人，鑒真引此故事表達愿意東渡日本的意愿，也正好呼應了長屋王所許之愿。
但他的弟子們當時可不敢表態(tài)，只有大弟子祥彥說：“彼國太遠，性命難存，滄海淼漫，百無一至。”去日本要渡海啊，100個人去，也不一定有一個能到。但這時候鑒真表現(xiàn)出了決心，他說：“是為法事也，何惜身命？諸人不去，我即去耳。”你們不去我自己去。
此時的鑒真已經(jīng)55歲，在當時肯定已經(jīng)活過了平均年齡，但固執(zhí)的老和尚說干就干，當年（公元742年）冬天，便便帶著他的弟子20人，連同四名日本僧人，到揚州附近的東河既濟寺造船，準備東渡。誰知弟子里面出了個內(nèi)奸，或許也是不想去，他誣告鑒真一行造船是與海盜勾結(jié)，準備攻打揚州。當年海盜猖獗，官府聞訊大驚，派人拘禁了所有僧眾，雖然很快放出，但是勒令日本僧人立刻回國，第一次東渡就此夭折。
鑒真哪肯罷休，個把月后的744年1月，鑒真等17僧（包括潛藏下來的榮叡、普照），連同雇傭的“鏤鑄寫繡師修文鐫碑等工手”85人，共100余人再次出發(fā)。結(jié)果尚未出海，便在長江口的狼溝浦遇風浪沉船。船修好后剛一出海，又遭大風，飄至舟山群島一小島，五日后眾人方被救，轉(zhuǎn)送明州（今浙江寧波）阿育王寺安頓。開春之后，越州（今浙江紹興）、杭州、湖州、宣州各地寺院皆邀請鑒真前去講法，第二次東渡又失敗了。
鑒真結(jié)束了巡回講法之后，回到阿育王寺，準備再次東渡。這事被越州僧人知道了，為了挽留鑒真，他們向官府控告日本僧人潛藏中國，目的是“引誘”鑒真去日本。于是官府將榮叡投入大牢，遣送杭州。榮叡途中裝病，方能逃離。第三次東渡就此作罷。
可是鑒真這個老頭固執(zhí)得很，不讓我走我偏要走，江浙一帶不便出海，就從福州買船出海，他率30余人從阿育王寺出發(fā)。剛走到溫州，便被截住，原來鑒真留在大明寺的弟子靈佑擔心師父安危，苦求揚州官府阻攔，淮南采訪使遂派人將鑒真一行截回揚州。第四次東渡不了了之。
到了748年，榮叡、普照再次來到大明寺懇請鑒真東渡。鑒真即率僧人14人，和工匠水手等共35人，6月28日從崇福寺出發(fā)，再次東行。為等順風，出長江后在舟山群島一帶停留了數(shù)月，一直到11月才能出海。
這次倒是真的出海了，誰知到了東海上，遭到強大北風吹襲，連續(xù)漂流14天才看到陸地，16天后方能上岸，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漂流到了振州（今海南三亞）。鑒真在海南停留一年，為當?shù)貛チ嗽S多中原文化和醫(yī)藥知識，所以時至今日，三亞仍有“曬經(jīng)坡”、“大小洞天”等鑒真遺跡。
之后，鑒真北返，到達始安郡（今廣西桂林）住了一年，又被迎去廣州講法。途徑端州（今廣東肇慶）時，日本和尚榮叡在鼎湖山龍興寺病死。入夏之后，鑒真繼續(xù)動身，經(jīng)韶州時，普照辭去，臨別之時，鑒真發(fā)誓“不至日本國。本愿不遂”。
此時鑒真由于水土不服加之旅途勞頓，又為庸醫(yī)所誤，導致雙目失明。過了大庾嶺后，鑒真大弟子祥彥又在吉州（今江西吉安）坐化，鑒真十分悲痛。歷經(jīng)周折，鑒真回到了揚州。第五次東渡還是以失敗告終。
五次東渡耗費了六年時光，自己雙目失明，大弟子去世，兩個日本僧人一死一離開，換成一般人也就算了，但鑒真已經(jīng)發(fā)誓“不至日本國。本愿不遂”。公元753年，日本遣唐使藤原清河、吉備真?zhèn)?、晁衡等人來到揚州，再次懇請鑒真同他們一道東渡。
時過境遷，當時的唐玄宗崇信道教，意欲派道士去日本，為日本拒絕，因此他不許鑒真出海。鑒真便秘密乘船至蘇州黃泗浦（在今張家港市塘橋鎮(zhèn)鹿苑東渡苑內(nèi)），轉(zhuǎn)搭遣唐使大船。隨行人眾24人，其中僧尼17人。11月16日，船隊揚帆出海，此時，之前那個普照也從余姚趕來，11月21日，鑒真所乘舟與晁衡乘舟失散，12月6日剩余兩舟一舟觸礁，12月20日，抵達日本薩摩。歷經(jīng)千辛萬苦，鑒真第六次東渡終告成功。
鑒真到達日本后，受到孝謙天皇和圣武太上皇的隆重禮遇，754年2月1日，重臣藤原仲麻呂親自在河內(nèi)府迎接，2月4日，鑒真一行抵達奈良，同另一位本土華嚴宗高僧“少僧都”良辨統(tǒng)領(lǐng)日本佛教事務，封號“傳燈大法師”、尊稱“大和尚”。756年，鑒真被封為“大僧都”，統(tǒng)領(lǐng)日本所有僧尼，在日本建立了正規(guī)的戒律制度。
759年，鑒真主持修建唐招提寺，這就是今天日本奈良著名的世界文化遺產(chǎn)。淳仁天皇下旨，日本僧人在受戒之前必須前往唐招提寺學習，唐招提寺成為當時日本佛教徒的最高學府。
763年5月6日，鑒真在唐招提寺圓寂，入滅之前，其弟子為鑒真膜影，立夾漆像，傳世至今。
鑒真去世的消息傳回揚州時，揚州僧眾也十分悲痛，全體服喪三日，并在龍興寺行大法會，悼念鑒真。
時光流逝，1980年4月，日本奈良唐招提寺鑒真干漆像也曾回到故鄉(xiāng)揚州。所到之處，可謂萬人空巷，鑒真干漆像被安放在大明寺鑒真紀念堂內(nèi)供人瞻仰，每天排隊的人都從大明寺門前一直排到山腳下，千年之后，故鄉(xiāng)人民仍然沒有忘記這位東渡傳法的高僧。
如果你有機會去揚州大明寺，可以看到鑒真紀念堂前，有一塊石碑上，上有趙樸初親筆書寫的對聯(lián)“山川異域，風月同天”；大雄寶殿前西墻壁上，同樣也有一塊石碑，刻著“山川異域，風月一天”八個字。
鑒真東渡是古代中日交往史上最濃墨重彩的一筆，可以說，鑒真歷經(jīng)千辛萬苦，矢志不渝，前后12年，六次東渡，以66歲高齡終到達日本，正是受到“山川異域，風月同天”的鼓舞。一千多年過去了，鑒真大師仍然是維系中日關(guān)系的重要紐帶，盡管這兩個民族在歷史上有過仇恨和戰(zhàn)爭，但不可否認的就是，這是文化最相近的兩個國家，所以當日本人民將“山川異域、風月同天”寫在捐贈武漢的物資上時，我們馬上就能感受到那穿越千年的文化傳承。感謝來自近鄰的援助，來日有恩必報，也感謝那句來自千年前的暖心問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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