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醬牛肉一定得挑牛腱子,牛腱子又分前腱和后腱。喜歡吃醬牛肉的都喜歡筋多肉少的前腱,不單因為口感好,更因為肉筋在醬制后,色如琥珀,透亮誘人。
Chen Nan for The New York Times
小時候我最愛和家里人上稻香村買各種熟食。尤其是在夏天,午睡后暑熱減退,涼風(fēng)習(xí)習(xí),城市里有點醺醺然的味道。濃蔭匝地的胡同里特別安靜,只有稻香村門口的綠色長條塑料門簾兒,讓小風(fēng)吹得輕輕擺動。撥開門簾進(jìn)到店里,立刻就會被柜臺里擺著的各色熟食和小菜所吸引。通常我們會買一兩樣豆制品,再讓師傅給切上幾兩醬牛肉,挑醬牛肉的時候,還不忘囑咐師傅給挑塊“筋多”的來切。這消夏的小菜就齊了。回家路上,我的另外一個任務(wù)是拿著清洗干凈的塑料啤酒升(一個能裝一公升鮮啤酒的塑料容器),去飯館的便民窗口打上一扎鮮啤酒。酒肉全齊,這夏天晚飯就甭提多愜意了。
所以對我來說,醬牛肉應(yīng)該算是最家常的下酒菜了。隔三差五,想帖膘兒解饞,又懶得自己下廚房的時候,總會上超市的熟食品柜臺,買上一盒現(xiàn)成的醬牛肉。出國多年,熟悉的稻香村和月盛齋的醬牛肉不再是想吃就能買到了。所以我就按照家里沿用的傳統(tǒng)方法自己做醬牛肉,別說,味道真是絲毫不差。
其實家里做醬牛肉簡單又省事,一次多醬上幾塊,幾天的小菜就有了。想要做好醬牛肉,關(guān)鍵之一就是挑對肉。醬牛肉用的牛肉一定得挑牛腱子,牛腱子又分前腱和后腱,后腱肉多筋少,前腱則是筋多肉少。喜歡吃醬牛肉的都喜歡筋多肉少的前腱,不單是因為口感好,更是因為醬好的牛肉冷卻后切開時,片片筋肉相間,肉筋在醬制后,色如琥珀,透亮誘人。每片醬牛肉因為這晶瑩剔透的肉筋,也都添了幾分鑲嵌藝術(shù)的美。
肉挑對了,就該耐下心來慢慢醬制了。醬牛肉的“醬”字其實并不是指醬油,而是面醬。漢代開始用豆和面加鹽制成醬,在西漢史游《急就篇》中就有“醬之為言將也,食之有醬如軍之須將,取其率領(lǐng)進(jìn)導(dǎo)之也”的記載。說的是醬的妙用就如軍中將領(lǐng),這調(diào)味添鮮的妙用絕不一般。豆醬之外,清人顧仲的《養(yǎng)小錄》中還提到面醬的作法。在飲食史上,用豆麥混合發(fā)酵制醬,使成品醬風(fēng)味厚實,從而產(chǎn)生中國首創(chuàng)的“醬香味”,這絕對算是食物史上的一大貢獻(xiàn)。
醬牛肉時我用兩種醬調(diào)味:“六必居”的甜面醬和“天源醬園”的黃醬。這兩樣是老北京做炸醬面少不了的原料,可究竟為什么非得是這兩個醬園產(chǎn)的甜面醬和黃醬,互調(diào)一下還不行,我想這就是吃主兒們的“約定俗成”吧。
醬牛肉,應(yīng)該算最常見的下酒菜了,但做成稻香村或月盛齋的水準(zhǔn)并不容易。
Chen Nan for The New York Times
肉和醬都備齊,還有一樣最關(guān)鍵的佐料不能少,那就是“時間”。極少有人把時間算作佐料的一種。殊不知,這正是做好醬牛肉最關(guān)鍵的一味佐料,而且極為珍貴。在美國作家邁克爾?鮑蘭德(Michael Polland)的新書《烹飪》(Cooked)里,作者帶著惋惜的口吻說:“現(xiàn)在典型美國家庭用在準(zhǔn)備食物上時間只有平均的27分鐘了,這幾乎是1965年用時的一半”。這樣比較起來,醬牛肉材料簡單,工藝也絕不復(fù)雜,唯一奢侈的就是用時。清真老字號月盛齋的醬牛肉是一定要醬上6小時以上,在家做,肉量少了,用時不用那么久,可也需要至少3、4個小時。
有人不解,這么費事做牛肉,還不如只用幾分鐘煎成牛排省事呢??旒迮E藕吐u牛肉的關(guān)系總讓我想起法國社會學(xué)家克勞德·李維-史陀(Claude Lévi-Strauss)從結(jié)構(gòu)主義的角度解讀烹飪和文化的理論。在他的理論里,烹飪分為“外向烹飪”(exocuisine)和“內(nèi)向烹飪”(endocuisine),外向和內(nèi)向指的是烹飪方法。一塊生肉,放在鍋里慢慢烹制,所有的烹制過程都發(fā)生在密閉的鍋里,這就是“內(nèi)向烹飪”;燒烤和明火煎炸則屬“外向烹飪”。按克勞德的說法,與“外向烹飪”相比,鍋中水煮慢燉的“內(nèi)向烹飪”是由親密的家庭成員在私屬的空間里進(jìn)行的,更能加強(qiáng)家庭的紐帶。
暑夏午后,灶臺上一口湯鍋,小火慢醬。醬汁經(jīng)火加熱后,從鍋底和四壁慢慢傳遞熱量,如此讓醬味徐徐滲入牛肉里。偶爾一兩個水泡冒到湯頭,“撲撲”作響的聲音充滿了甜美的生活情趣。就是這慢火和簡單之極的醬汁在一口鍋里給牛肉添味,讓牛腱子慢慢變嫩。
醬好了的牛肉千萬不要急著切開,留在醬汁里過夜入味,第二天吃之前放在冰箱里緊勁兒。然后按照《禮記·內(nèi)則》的手法“絕其理”,即橫對著牛肉纖維的紋理切,這樣可以隔開筋絡(luò),讓每片醬牛肉的紋路都疏密有致。一片片醬牛肉環(huán)形碼放盤中,只見筋肉相襯,如同一幅妙筆繪就的水墨抽象畫。
食譜:自制醬牛肉
原料:
1. 牛腱子(前腱)1公斤,切成拳頭大小
2. 甜面醬四大勺
3. 黃醬6大勺
4. 生抽老抽各少許
5. 草果兩個
6. 姜片三片
7. 桂皮一片
8. 料酒4大勺
9. 開水兩大杯
10. 冰糖一把
做法:
1. 一個鍋里放入冷水(1號鍋),再放入牛肉塊,中火燒開;
2. 另取一鍋(2號鍋),放入除冰糖外的所有佐料,燒開轉(zhuǎn)小火備用;
3. 煮牛肉的鍋里水開后,把浮沫除凈,把牛肉撈進(jìn)燒開的佐料鍋里(2號鍋),再添入煮過牛肉的水,讓湯汁沒過牛肉;
4. 醬牛肉湯汁燒開后轉(zhuǎn)小火,慢燉3小時;
5. 3小時后打開鍋蓋,放入冰糖,待冰糖全部融化后,關(guān)火;
6. 關(guān)火后,讓牛肉浸在醬汁里過夜;第二天一早取出牛肉,放進(jìn)冰箱緊勁兒;
7. 吃之前切成薄片兒。
陳楠是氣候變化和綠色建筑專家、美食家。她在巴黎、悉尼、北京三地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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