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時期是中國歷史上極度混亂的時期,先有三國鼎立,后有八王之亂,五胡亂華,戰(zhàn)爭永不止休。再有曹氏、司馬氏輪番篡位,由于得國不正,為了免遭非議,統(tǒng)治者利用政治手段打壓文人。社會環(huán)境的不穩(wěn)定,政治手段的高壓,形成了魏晉時代獨特的“士風”與“仕風”。
(一)士
既然要談論士風,首先需要明確“士”的概念。
西漢賈誼《新書·階級》一文中寫道:“故古者圣王制為列等,內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可見在先秦時期,士是具有一定社會地位的政治貴族。
隨著春秋戰(zhàn)國時期社會大變革的發(fā)生,士的社會階級也產(chǎn)生了變動,逐漸失去了政治地位。但士階層良久熏陶出的知識與文化沒有丟,并且由于士群體十分龐大,成為了社會上的主要知識群體,久而久之,士成為有知識、有聲望的文人代名詞。
知識分子在政治清明的時代,往往都是一心從政,施展才華,以圖報效國家。但若身處政治黑暗的時代,才華無處施展,國家不值得報效,難免會懷有一腔憤懣之氣,做出些與士大夫這個身份格格不入的事情,魏晉時期的文人便是出格的代表。
(二)魏晉風度
與我們心中恪守禮法、穩(wěn)重自持的士的形象不同,魏晉時期,知識分子們形成了一種率直任誕,灑脫不羈的風格。他們縱情聲色,沉迷飲酒,雅好游山玩水,甚至連服食五石散都能引為風尚,令人效仿。
魏晉風度的代表人物,前有何晏、王弼等正始名士,后有王導、謝安等世家子弟,但最不守禮法,最特立獨行,最能代表魏晉風度獨特風貌的,無疑是以阮籍、嵇康為首的竹林七賢。
據(jù)說嵇康、阮籍、山濤、向秀、劉伶、王戎及阮咸七人相交為友,常常在山陰縣的竹林中喝酒清談,于是被稱為竹林七賢。其中又以阮籍與嵇康兩位才氣最高、名聲最大、最能代表這一時期的士風。
魏晉都是臣子篡位得來的天下,不敢大肆宣揚忠義,只能“以孝治天下”。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之”,向往名利的文人們將孝順當成作秀,想通過孝順的名聲為自己博取一個好前程。阮籍則截然不同,母親去世后,他不顧禮法,自顧自地喝酒吃肉,眾人紛紛指責他不孝。結果在母親墓前,阮籍吐血數(shù)升,陷入昏厥,眾人這才知道,阮籍的悲傷發(fā)自內心,只是不愿意遵守虛假的禮節(jié)。
阮籍所體現(xiàn)的魏晉風度是不為禮法所矯飾,但他在政治上卻有些軟弱。比如說他面對司馬氏的求親,不愿答應卻又不敢拒絕,只能假裝連醉六十日將使者逼走。
與阮籍相比,嵇康面對政治高壓則顯得十分強硬,他自己堅決拒絕出仕,好友山濤入朝為官,為司馬氏效力,他寫下流傳千古的《與山巨源絕交書》,稱自己“非湯武而薄周孔”,極大地折損了司馬氏的臉面,后來又遭鐘會陷害,被司馬昭下令處死。臨刑前他彈奏了一首《廣陵散》,神色自若,慷慨赴死。
阮籍、嵇康二人所體現(xiàn)的魏晉風度,風流瀟灑,行止皆出于自然,不為禮法所拘束,正是那個時代文人群體所向往的理想人格。
(三)獨特士風的成因
魏晉時期能形成如此奇特的士風,主要原因在于政治上的黑暗腐敗,以及統(tǒng)治者對于文人的殘酷迫害。
曹氏和司馬氏都是權臣上位,所以為愛國的文人所不齒。為了鞏固權力,維持統(tǒng)治,曹操殺了當時的文人領袖孔融;司馬懿殺了曹操的養(yǎng)子——正始名士何晏;司馬師殺了玄學家夏侯玄;司馬昭殺了竹林七賢中的嵇康……
文人領袖相繼遇害,文人們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紛紛遠離政治,精心避禍。無法在政治上展露才華,又讓他們十分痛苦,只能在飲酒服藥中得到暫時的解脫,形成了以清談為風尚的獨特景象。
與“士”泛指讀書人不同,“仕”這個字特指出仕為官,范圍狹窄得多。魏晉時期出現(xiàn)的仕風前后割裂,是一個非常值得探究的問題。
(一)建安風骨
建安風骨是漢魏之際、建安年間興起的一種文學風格,代表人物是“三曹”(曹操、曹丕、曹植三父子),與建安七子(孔融、陳琳、王粲、徐干、阮瑀、應玚、劉楨)。三曹與建安七子都曾參與朝政,俗話說“詩以言志”,從他們的詩歌作品中,可以窺見他們內心的抱負與當時流行的仕風。
這一時期的詩歌氣勢雄渾,慷慨激昂,既反映了現(xiàn)實的悲涼,又抒發(fā)了詩人勇于進取,渴望建功立業(yè)的精神面貌。如曹操在《蒿里行》中感嘆:“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span>深刻地揭露了在頻繁的戰(zhàn)爭摧殘下,普通百姓所遭遇的苦難。于是便有了曹植在《白馬篇》中所渴望的“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
總的來說,建安時期的仕風是積極有為,銳意進取。官員們仍有視死如歸、捐軀報國的壯志;有結束戰(zhàn)亂、沖破黑暗的決心;有統(tǒng)一中原、慷慨放歌的豪情……可惜的是,戰(zhàn)亂仍在繼續(xù),社會環(huán)境更加黑暗,于是,魏晉仕風轉向下一個階段。
(二)玄學之風
時間來到魏厲公正始年間,這時的政治環(huán)境愈發(fā)黑暗,司馬氏黨同伐異,大肆誅殺朝臣,野心勃勃為篡位做準備,導致當時“天下名士,少有全者”。此時,曹操的養(yǎng)子何晏,以及與曹魏關系密切的王弼等人,開始在恐懼中引領了魏晉玄學的盛行。隨后竹林七賢主張“越名教而任自然”,將這股玄學之風推向高潮。
竹林七賢中的嵇康雖然一直避世不仕,但七賢的阮籍、山濤等都曾做過官。阮籍官至步兵校尉,人稱“阮步兵”。他雖然當官,卻一直選擇逃避態(tài)度。面對司馬氏的求親,他裝醉躲過。在心中憤懣難以排遣時,他駕車不辨路徑的亂走,等到馬車走到窮途末路,便放聲大哭,心中的悲憤與壓抑可想而知。
正是由于政治高壓的壓迫,使得這一時期的官員集體失聲,就算發(fā)聲,也全都是務虛而不務實的清談,清談談論的多為宇宙以及人生的哲理,其中心問題是老莊的本末有無問題,話題往往指向虛無。玄學家就是以這種方式避免直接談論社會現(xiàn)狀,用以明哲保身。建安時期那種奮發(fā)向上、慷慨激昂的士大夫精神,至此蕩然無存。
(三)永嘉之亂
晉惠帝司馬衷智商低下,昏庸無能,晉武帝為了能讓自己的兒子坐穩(wěn)皇位,于是大肆分封諸王,希望手握重兵的兒子們能夠守望相助,結果恰恰釀成了“八王之亂”,使得晉朝國力大損。最后東海王司馬越成了最大的贏家,扶持司馬熾登上了皇位,開始了攝政之路。
趁著晉朝元氣大傷的機會,屢被欺壓的胡人起兵作亂,開啟了五胡亂華的時代,事情發(fā)生在永嘉年間,史稱永嘉之亂。
永嘉之亂后,晉朝宗室率領百官與百姓“衣冠南渡”,建立了東晉王朝。此時國家滅亡,政權不穩(wěn),又有五胡十六國在北方作亂,東晉統(tǒng)治者無力繼續(xù)壓迫仕人,而有責任心的愛國士子,面對國仇家恨,終于不再沉溺于玄學清談,而是重新恢復了建安年間的昂揚斗志。
例如祖逖年輕時半夜聞雞起舞,一心練劍報國,后來終于被封為奮威將軍,率領部眾一路北上,收復了豫州。又有謝安指揮淝水之戰(zhàn),以八萬之眾力挫前秦百萬大軍,打破了東晉王朝面臨的最大困境。
這一時期,仕人們被戰(zhàn)亂逼迫著將眼光從虛無的宇宙轉向殘酷的現(xiàn)實,是以他們身上都有一股敢于直面困境,勇于抗爭的豪情。
《世說新語》中有一則小故事可以佐證當時仕風的轉變:永嘉年間,王敦鎮(zhèn)守豫章,衛(wèi)玠為了逃避戰(zhàn)亂,就來投奔王敦。兩人一連談論了幾天,十分盡興。后來王敦對身邊的長史謝鯤說:“不意永嘉之末,復聞正始之音。”沒想到在永嘉年間,也能聽到正始年間的清談之論??梢娫诋敃r,正始時傳下來的清談風氣已經(jīng)得到了很大的改變,才會讓衛(wèi)玠偶爾的玄學之談變得稀罕無比。
從魏晉時期“士風”與“仕風”的轉變,我們可以很明顯地看到,士人的思想風潮是被更具才華和影響力的仕人所引導的。當然,兩者也存在明顯的區(qū)別。更靠近權力中心的仕風往往更保守軟弱,而受拘束較小的士風則更加自由奔放,換句話說,也就是既有魏晉風流,也有臣服于現(xiàn)實。
總之,無論是仕風還是士風,都由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所決定,當社會政治環(huán)境有所變化,社會的風氣也就隨之一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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