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氣韻是書法美的真諦。氣韻的形成主要有三方面因素：一是藝術(shù)家自身的修養(yǎng)；二是藝術(shù)作品的質(zhì)量；三是藝術(shù)欣賞水平。
[關鍵詞]氣韻；書法美；內(nèi)容和形式統(tǒng)一
[中圖分類號]J292.1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 ― 2234（2015）07 ― 0005 ― 02
書法是中國古代文化的瑰寶，是藝術(shù)國粹，在世界上獨一無二。南朝（齊）王僧虔在《筆意贊》中說：“書之妙道，神采為上，形質(zhì)次之，兼之者方可紹于古人”。蕭衍評天下書法說：“鐘繇書如云鵠游天，群鴻戲海，王羲之書字勢雄逸，如龍?zhí)扉T，虎臥鳳闕，韋誕書如龍威虎振，劍拔怒張，蕭思話書如舞女低腰，仙人嘯樹，孔琳之書如散花空中，流徽自得。”他們說的，其實是書法的氣韻問題。書法之美，美在氣韻。
一、什么是氣韻
關于氣韻，有很多說法。張喜全先生考證，氣韻，本是兩個概念。氣的概念產(chǎn)生較早，哲學的味很濃；韻和音樂有關，有旋律、節(jié)奏之含義。氣可以追溯于《易》中所論天地元氣，陰陽剛?cè)嶂畾?。正因為有這樣一種深厚的哲學思想鋪墊，六朝人把個人的天賦秉性與后天修養(yǎng)、閱歷綜合在一起聚成一股“氣”。漢代人說“人稟氣而生，含氣而長”，故有“人之生，氣之聚也”一說，可見古人對“氣”的解釋角度不同，但都充滿了哲學的味道。究其在藝術(shù)上的含義，還得從孟子“浩然之氣”說起。從境界上講，“浩然之氣”要比生命之氣高得多。后來由“浩然之氣”演變出神氣、風骨等，嵇康的“神氣晏如”正是人物品操的氣化描繪。莊子的《逍遙游》中追求的是心靈世界的展現(xiàn)。
宋人范溫曰：“自三代秦漢，非聲不言韻；舍聲言韻，自晉人始；唐人言韻者，亦不多見，惟論書畫者頗及；至近代先達，始推尊之以為極致，”這段話概括了“韻”在中國藝術(shù)美學中的發(fā)生、發(fā)展過程。說明早期的“韻”指的是聲韻，是音樂上的“聲應律呂”。從晉開始將韻擴了范疇，借“韻”指代人的胸次和才智。有了韻、神韻、氣韻、遠韻、玄韻、道韻、雅韻、清韻等說法。
“氣韻”合用，在六朝人遺存下來的書法墨跡中，已經(jīng)有所表現(xiàn)。但書法審美意識中“氣韻”這一審美概念卻是晚于繪畫。南齊畫家謝赫在《古畫品錄》中提出“氣韻生動”這一審美概念。他指出繪畫有“六法”，即一氣韻生動，二骨法用筆，三應物形象，四隨類賦彩，五經(jīng)營位置，六傳移模寫。比謝赫更早的是晉畫家顧愷之，在畫學原則方面，曾提出過：“悟?qū)χㄉ瘛钡膶徝烙^念。后來人慢慢接受了“氣韻論”的學說。
“氣韻”是中國藝術(shù)的傳統(tǒng)理輪，它將藝術(shù)家和藝術(shù)作品的內(nèi)在聯(lián)系高度地統(tǒng)一起來，使中國的藝術(shù)突破了形式外觀局限而向虛意的內(nèi)在無限發(fā)展。
我們認為，氣韻就是藝術(shù)作品的意境和韻味。書法的氣韻，就是充滿激情的線條中的意境和韻味。
二、氣韻是書法美的真諦
《書譜》云：“情動行言，取會風騷之意；陽舒陰慘，本乎天地之心”。書法作為性情抒發(fā)的一類藝術(shù)手段，它是“有意味的形式”。它的生命運動，在于線條的變化，這是一種自由的幾近純粹的方式，揮毫潑墨間，書家的精神氣韻暴露無余。它的虛實、枯潤、濃淡、疏密、方圓，以及整個躍動的軌跡，順理成章地活化為某種別致的意象，勾勒起人們那虛無而真實的精神世界。神采是書法藝術(shù)的靈魂，氣韻是書法藝術(shù)的生命。書法美的真諦是氣韻。這種氣韻的主要表現(xiàn)：一是顧愷之說的“通神”，即藝術(shù)作品中的藝術(shù)形象與其對應物之間的神情、神態(tài)上的交流與溝通。表現(xiàn)在書法作品中，即是書法形象的呼應、顧盼、挪讓、啟承、連帶。二是謝赫所說的“生動”，即藝術(shù)形成中的節(jié)奏感和虛靈的動蕩。表現(xiàn)在書法作品中，即是筆墨的徐疾、虛實、燥潤、和諧與貫暢、氣滿神完。三是范溫所說的“有余”，即藝術(shù)應有不同的風格?！叭欢徊粋溲?，不足以為韻；眾善皆備而不露才之長，亦不足為韻。必也備眾善而自韜晦，行于簡易閑談之中，而有深遠無窮之味?！蔽覀円酝豸酥摹短m亭序》為例，分析一下書法的氣韻美。《蘭亭序》是王羲之興懷之作。當文友們乘興吟賦，著成三十七首宴游詩，并編成《蘭亭集》后，他亦文不加點，全文二十八行，三百二十四字，一氣呵成?！稌x書》評其“飄若浮云，矯若驚龍”。此序成時，王羲之年已五十有一，豐富的人生閱歷和深厚的學養(yǎng)積淀，使這幅作品成為他短暫而永恒的一生中最為得意也最富盛名的作品?！短m亭序》不快不慢，介于楷書和草書之間，從容的墨跡，穩(wěn)健而流暢，自然而含蓄。那同一個漢字符號“之”，卻延伸出眾多形貌，眾多色彩的書法符號“之”，似乎變換的不再是方圓，而是書家內(nèi)心靈魂的舞動。其飄逸無端的舞姿，嫵媚而天成，妍麗而簡率，黃庭堅評曰“王右軍平生得意書也。反復觀之，略無一字一筆，不可人意”，唐太宗言其“點曳之工，裁成之妙”，董其昌也盛贊“右軍《蘭亭序》，章法為古今第一，其字皆映帶而生，或小或大，隨手所如，皆人法則，所以為神品也”，而包世臣稱王羲之“為百世學書人立極”（《藝舟雙楫》）。又如懷素的《自敘帖》。宛轉(zhuǎn)、靈動的筆墨，時斷時連的方塊，充盈一片潔白的土地，飛白間酒力灌頂。迅速行進的步伐，將草字的狂肆，詮釋得酣暢淋漓。懷素在作書，更是在用身體舞動，精氣神貫注著書家與紙張的距離，曖昧或情仇轉(zhuǎn)眼成過往的墨珠，閃出烏亮的光澤，像眼眶中的熱淚，眸子被洗禮后，僅剩下純澈的空靈跳躍著無限的情思。忽而筆意雄壯，忽而形象枯澀，堪稱“神鬼助此道”。再如宋代蘇軾的《黃州寒食詩帖》。蘇軾是中國傳統(tǒng)文人士大夫的楷模，他在文學藝術(shù)各個方面都成就卓越，涉獵的領域有詩、文、詞、畫、書等。他的文人本色，學而優(yōu)則仕的精神指針，使他朝著廟堂的深處步步推移。但舉步維艱的仕途，潮起潮落的人生，卻始終未能解脫蘇軾的靈魂。故而他的文藝才華，才有激情揮灑的一刻，但他的書卷之氣也隨之彌漫溢散，并形成一種獨有的書法特質(zhì)。這使得黃山谷在佩服之余感嘆道：“東坡書，學問文章之氣，郁郁芊芊，發(fā)于筆墨之間，此所以他人終莫能及爾?！眲?chuàng)作《寒食帖》的背景，乃在蘇軾失意落魄之時。而那個時代的藝術(shù)審美取向，也已經(jīng)發(fā)生了巨大轉(zhuǎn)軌：不再強調(diào)唐之“法”，而求其“意”?！逗程肥撬稳恕吧幸狻睍L的經(jīng)典之作。宋代自蘇軾開始，那些著名的書法家，不論他們曾經(jīng)做過什么官，他們首先認定自己的身份是文人，心態(tài)自然也應該是文人士大夫心態(tài)。以蘇東坡為代表的宋人書法，追求的是以文章才學為根基的個體心性的自然流露，這就從根本上突破了唐朝以來以書寫法度為要義的風氣，而將藝術(shù)素質(zhì)作為書法要義推到至高無上的位置。宋朝的文人們更愿意寫出屬于自己的那份閑情逸致，在書中同樣流露出屬于自己的率真性情。這也就是‘尚意’書風的思想基礎?！卑N于詩帖的內(nèi)容里，那波瀾起伏的文字，是作者、書家所思所想的結(jié)晶。詩帖前部分，字跡規(guī)則有法，多扁平貌。但情之所至，筆意已然成飛天之勢，倏忽高大的單字，“年”、“偷”、“欲”、“勢”……如零星點綴般的珠子，令人倍感突兀，其視覺沖擊力自不言說?！逗程肥翘K軾人到中年思想情感趨于成熟后的杰作。其爐火純青的書法藝術(shù)的語言，將豪放而平和、凝重而流動的藝術(shù)張力巧妙中和，表現(xiàn)得天衣無縫，有如天成。《寒食帖》正如蘇軾一樣，儒雅、含蓄、飄逸。蘇軾曾言，“世人寫字，能大不能小，能小不能大，我則不然：胸中有個天來大字，世間縱有極大字，焉能過此？從吾胸中天大字流出，則或大或小，為吾所用。若能了此，便會作字也！”這正是蘇軾感悟書道的真諦，藝術(shù)的目的只在抵達生命的內(nèi)核。這正是氣韻所在，正是書法美之所在。 三、如何形成氣韻
氣韻的形成，須有三方面因素：一是藝術(shù)家自身的修養(yǎng)。藝術(shù)家才情足，胸次高，言舉高卓不俗，才能有簡約、清淡、疏朗、虛靜、傲岸、曠達的精神風貌。作為一位藝術(shù)家，他最好是兼?zhèn)涓鞣N風格和技巧，至少是某一方面擅長有余，而在創(chuàng)作時，他不求顯山露水，不拘法度，不逞其絕技，不討好于人，而是“自韜晦，行于簡易閑淡之中”，使觀者能從中體會到象外之象和深遠無窮之味。這就需要藝術(shù)家不但要加強藝術(shù)修養(yǎng)，更要加強道德修養(yǎng)。二是藝術(shù)作品的質(zhì)量。西洋稱中國藝術(shù)為“無聲的音樂”。藹理斯更說：“中國藝術(shù)能以最真實和最明確的方式把生活的各種形態(tài)轉(zhuǎn)換成美好的形式?！睍ㄋ囆g(shù)，正是以無聲的形式，表達著一種博大、神妙的思想情感。這種境界，需要藝術(shù)作品的內(nèi)容和形式達到高度完美統(tǒng)一。任何優(yōu)秀的藝術(shù)作品，都是內(nèi)容和形式完美統(tǒng)一的典范。比如，崔顥的七律《黃鶴樓》：“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云千載空悠悠。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日暮鄉(xiāng)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边@首詩，按照格律詩的要求，對仗不很工整，而且格律也不很嚴格，但卻被唐人推為天下第一律，被后世推為絕唱。很多大詩人登黃鶴樓，因崔顥而不敢題詩。相傳李白來此感嘆：“眼前景色寫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扁筲蠖?。但他仰慕崔顥，終不死心，寫了《鸚鵡洲》：“鸚鵡來過吳江上，江水洲傳鸚鵡名。鸚鵡西飛隴山去，芳洲之樹何青青。煙開蘭葉香風暖，岸夾桃花錦浪生。遷客此時徒極目，長洲孤月向誰明？”前四句專詠鸚鵡，后四句寫詩意，與崔詩同調(diào)。又用崔顥韻寫了《登金陵鳳凰臺》：“鳳凰臺上鳳凰游，鳳去臺空江自流。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邱。三山半落青天外，一水中分白鷺洲。總為浮云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唐人沈?縉鎘型?格調(diào)的詩《龍池篇》：“龍池躍龍龍已飛，龍德先天天不違。池開天漢分黃道，龍向天門入紫微。邸第樓臺多氣色，君王鳧雁有光輝。為報寰中百川水，來朝此地莫東歸。”乾隆時黃仲則自負清才，有句云“坐來云我共悠悠”，為時傳誦，但不能超越崔顥詩境之外。為什么崔顥詩有這么大的影響力呢？有兩點：其一，氣脈貫通，格高意超。律詩能一氣旋轉(zhuǎn)而下，五律已難，七律尤難。唐大歷以后，能手已經(jīng)不多，崔顥能飄然不群，若仙人行空，趾不履地，足以抗衡李杜。其二，托想空靈，寄情高遠。這兩點綜合起來，就是氣韻。書法與此同理。王羲之的《蘭亭序》之所以倍受推崇，不是字字精華，而是因為它的氣韻貫通。顏真卿的《祭侄文稿》，蘇軾的《黃州寒食詩帖》，也正是自己所作所書，自己寫自己的作品，才達到了內(nèi)容和形式完美統(tǒng)一的境界，才做到了氣韻橫生。三是藝術(shù)欣賞水平。在書法審美意識中“氣韻”具有動態(tài)的屬性，具有一定情感特征，而這種屬性和特征是由視感優(yōu)美和點線圖象構(gòu)成的。所以，對書法欣賞者而言，它是審美知覺、審美聯(lián)想的產(chǎn)物，是欣賞者觀書法文本圖象之后，經(jīng)審美聯(lián)想轉(zhuǎn)換綜合而成的東西。如見到書法圖象中彎曲的線條聯(lián)想到“萬歲枯藤”等等。這也是形成氣韻的重要因素。
〔參 考 文 獻〕
〔1〕王朝聞.美學概論〔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
〔2〕王岳川.書法文化精神〔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
〔責任編輯：蔡 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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