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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yuǎn)去的故鄉(xiāng)

如果有人問你故鄉(xiāng)是什么?你是不是覺得這個問題很白癡?連小孩也知道——故鄉(xiāng)就是老家嘛。那么,老家又是什么?你一定會說就是父母親人,就是老房子??僧?dāng)我一個人躺在老宅的土炕上,面對著曾經(jīng)那么熟悉的窗外時,才深深地感覺到:故鄉(xiāng)不是老宅,不是親人,不是兒時的玩伴,也不是生我養(yǎng)我的那片黑土地,更不是漂泊中棲身的地方;它可能不美麗、不溫暖,也可能不富饒、不寬敞,它甚至還可能曾讓你傷心痛苦淚痕滿面,但它就是讓你魂牽夢縈、一輩子走不出它的視野。

  回鄉(xiāng),正趕上下雨,要不是長途汽車駕駛員是鄰居知道我家的大門,我甚至不知道這就到家了。鄉(xiāng)路是硬化了的紅磚道,走上去堅硬踏實,少了四十多年中留下來的兩腳泥的煩惱,腳步和心一起輕快了起來。一步跨進屋門,我以為迎面的準(zhǔn)是母親的埋怨:“你說你這么大老遠(yuǎn)的跑回來干啥?這天也不好,也不找個好天?”可是,沒有。屋里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我放下行包,去旁邊的小弟弟家,見到了父親,才知道母親去給妹妹看家了。父親說母親不會用手機,他明天去把母親接回來。又急忙掏出手機,告訴在長春開小飯店的大妹和在哈爾濱開店的小弟抽空回來一趟:“你大姐回來了?!彼麄兌颊f一定抽空回來,我急忙搶過電話說:“別回來了,我有時間,我去?!薄安挥脕?,大姐,我也是過年到現(xiàn)在沒回家了,正好回家看看?!毙〉艿苓@樣說。跟父親吃過晚飯,聊了一會兒弟、妹的情況,父親把褥子給我搬到炕上,就要去弟弟家:“他家有電視洗衣機冰箱什么的,夜里沒人不行,你自己在家睡吧,我得過去睡。”

  一個人躺在母親的土炕上,聽著嘩嘩的雨聲,我雙手枕在頭底下,對著無邊的黑暗大睜著眼睛。四周的黑暗嚴(yán)絲合縫,沒有蟲鳴,沒有豬,沒有母親的絮叨,沒有父親那細(xì)碎均勻的熟睡聲,更沒有弟妹們的囈語,什么也沒有,絕對的靜謐讓人抑制不住心底的驚慌——我就像一葉逐浪顛簸的孤舟,千里迢迢奔赴而來,卻靠不上岸,也抓不住任何東西來依傍,在隨流飄蕩中茫然無措……

  忽然感覺到有些不對:怎么也沒聽到那夜夜鳴叫的蛙聲?尤其在這樣的連雨的夏夜,蛤蟆都是叫得很歡的。我爬起來在窗玻璃上擠扁了鼻子仔細(xì)看:院子里的大水缸隱約地還在,只是,是倒扣著的。怪了,侄子侄女雖不是玩的年齡,鄰居家總不至于一個小孩兒也沒有吧,怎么不抓蛤蟆了呢?我七、八、十來歲的時候,夏天可是最好玩的季節(jié):玩水和泥,抓蛤蟆,抓魚……

  在鄉(xiāng)間,最被文人墨客謳歌傳唱的春花秋卻是最被忽略的,農(nóng)人們不懂得那些傷春懷秋的酸文假醋,他們只知道春天要播種,秋天要收割,一年之計在于春,春種一顆粟,秋收萬粒谷,沒有了糧食,就是皇帝老子也免不了喝西北風(fēng),即使是孩子,也都起早貪黑地跟著大人忙活,上學(xué)前幫著倒騰點農(nóng)具,放學(xué)后下地搭把手,披星戴月自是常態(tài),一天下來除了臟和累,就是倒頭大睡,哪有時間和精力去咂甜拈酸。春與秋,在農(nóng)村孩子的心里眼里,更談不上有多少美意和感想。真要點數(shù)起讓人有點回味的季節(jié),我以為要數(shù)夏季。

  不是所有的夏季都是驕陽似火麥浪翻滾;也不是所有的夏季都綠野蔥蘢揮汗如雨,那是大人們的事,孩子的夏季是濕漉漉的,都淋漓著雨。一到了七月份就進入雨季了,雨嘩嘩地下著,屋檐上像掛了個雨簾,水珠一個跟著一個地跑,總也跑不完,像是排著隊跑去赴宴似的。水流的聲音暢快極了,一會兒就在院子的地面上沖出一條條小溝,蜿蜒著從籬笆縫淌進菜園子里,明天起來一看,院子里已經(jīng)沖光溜溜的,什么草棍兒樹枝兒爛葉子,都沖跑了,比掃的還干凈。屋檐下一溜兒的白色小坑兒,那是順著茅草屋檐流下來的雨水滴成的。茅草上蓋著的是堿土,專門從甸子上刮回來的,堿土能形成一個硬硬的堿蓋兒,曬不裂刮不走,蓋在屋頂上,屋頂上的覆土流失的就少,房子就不易漏雨。流失得少不是一點兒也不流失,雨下得大的時候就能沖下表面的一層細(xì)土來,屋檐下的小白坑兒就是堿水坑。堿水細(xì)膩滑溜,走上去容易摔倒,大人們都是躲開走,像我這樣的女孩子自然地去碰那要是摔臟了衣服對丟人?。?/span>但大弟弟卻故意去走,就是為了摔跟頭。腳下一滑,像武俠片里那樣翻轉(zhuǎn)個華麗而夸張的姿勢,就是一個跟頭,爬起來,立腳未穩(wěn),再來一個,一會兒工夫就摔成泥人了,再露出雪白的一口小牙,呲牙一笑,那滑稽勁兒,逗得大人哈哈大笑母親一把抓?。?/span>“你看看你看看,都成泥猴兒了,連耳朵眼兒里都是泥”。邊說邊扒光他的衣服,摁在洗衣盆里洗干凈,一不留神,一個布絲兒不掛的弟弟就像泥鰍一樣,“刺溜——”一聲就鉆出門去,又摔去了,母親佯裝埋怨,可也忍不住笑,索性也就任他去摔,一個跟頭一片笑聲,我們都笑得肚皮發(fā)酸。

  野外的田壟是早已泡軟了,一腳踩上去就能橫著開一條小溝,將兩條田壟溝通,水就無聲地跟過來,一腳一腳地踩下去,田壟之間就開了小水渠了,看著水悄悄地沿著自己的愿望流到指定的地方,那也是一種惡作劇成功了的成就感,何況抬起腳來,還能順著腳丫兒淌著四縷黑泥,麻癢癢的,舒服極了。但這種踩腳印是要偷著干的,大人們不讓,當(dāng)時不知道為什么,現(xiàn)在想來,大概是這樣會破壞莊稼的根系,造成倒伏,可那時候找樂子要緊,哪有人想這些。順著田壟往里走,也許會遇到一棵或幾棵甜瓜和西紅柿,那是下糞的時候帶來的去年未消化的種子長出來的,大人們除草的時候就好心地把苗留下來,這些甜瓜和西紅柿就是沒主兒的了,誰遇到熟的誰就摘,其實不是遇到,是我們故意去找,哪里有,哪里快熟了,我們都心中有數(shù),恨不得天天盯著,一旦甜瓜泛黃變輕或者西紅柿出了紅線,那就得趕緊摘,要不就被別的小孩兒摘去了。這個時候雖然還不是很甜,但總是能吃了,要是能忍住饞蟲,還可以放在棉花套里捂幾天,也就真正成熟了。如果分不清是不是成熟了,又怕摘下了就徹底熟不了了,也有人會趴在瓜或者西紅柿上啃一口看看,因此,常能看見還長在秧上卻被咬過的瓜和西紅柿。如果這個地塊是在水塘邊,幸運的話,還能順便捉一兩只蛤?。ㄎ覀兘械母蝮∈乔嗤?,蟾蜍我們叫它癩蛤?。?,放在缸里養(yǎng)著,聽它嗚哇嗚哇地叫。

  有時候直接就去水塘。夏季的水塘積水很深,大人是不讓去的,怕掉下去出意外,但小孩子總是把玩放在首位,哪里會相信大人們的嚇唬,想著自己在岸邊走,不可能掉下去的,從來就沒有人掉下去嘛。就是掉下去,岸邊還有那么多水草,抓住就爬上來了。蛤蟆也有很多種,最大的一種是黑色的,背上縱向均勻地分布著三道白色的花紋,還零星散落著一些白點,我們都叫它“大花鞋”,比一般的蛤蟆要大一圈。可能是因為型體比較胖大吧,它笨,蹦得不遠(yuǎn),好抓,因而抓住大花鞋的時候多。但它氣性大,一會兒肚子就氣得鼓鼓的,肚子鼓了就更蹦不動,我們便把它翻過來,用小棍兒敲它的肚皮,邊敲邊說“蛤蟆蛤蟆你氣鼓,一氣氣到八月二十五”,氣性大的就氣死了,如果不是為了吃它的肉,大多數(shù)時候都放了。比較常見的是一種灰色的,我們叫它“灰淮子”,背上有著同色的三條紋,修長,光滑,跳起來速度特別快,像子彈一樣,一個拋物線就射出去了。那姿勢才叫漂亮!但極難抓住,一旦抓住了,卻一定能養(yǎng)活。還有一種不常見的“青淮子”,除了顏色是綠的外,其他都跟灰淮子沒什么區(qū)別。最少見的是一種叫“梆當(dāng)狗子”的,連灰淮子一半大也不到,翠綠翠綠的,叫起來“梆當(dāng),梆當(dāng)”的,很特別。抓到梆當(dāng)狗子是極大的幸運,一夏天也未必能抓到,誰抓到了都是值得炫耀的,那么誰家的大缸前就會時常擁滿了小孩,那個抓到的小孩有權(quán)利決定讓誰看不讓誰看,有時甚至要拿出點好吃的才能撈著看,那是很可以傲慢一夏天的資本。大缸是家家有的,一到夏天,冬天腌酸菜的大缸就搬到院子里了,一下雨那里面就積滿了雨水,正好養(yǎng)蛤蟆。樣樣數(shù)數(shù)地抓回來,養(yǎng)在大缸里,夜里聽它嗚嗚哇哇地叫,美妙極了。不過缸里的水只能半缸,太滿了蛤蟆就蹦出去了,經(jīng)常是忘了關(guān)注缸里的水,一夜大雨之后蛤蟆跑得一個不剩,這時候母親就幸災(zāi)樂禍了:“好,好,跑了好,省得叫得人睡不著覺?!笨墒歉蝮∨芰藚s也有母親擔(dān)心的事,那就是說不定哪天在菜園子里就能碰見蛤蟆。母親是地主家出身,雖然她出生后沒幾年土地就被分了,她實際上對地主家庭沒什么印象,但小姐身子還是改不了,其中之一就是很多東西她都怕,怕蛇,怕老鼠,怕蟲子,甚至怕蛤蟆。一旦摘菜的時候碰上蛤蟆,嚇了母親一跳,母親回來就會把我們一頓臭罵。罵就罵唄,又不是打,也不疼。繼續(xù)抓,繼續(xù)養(yǎng)。

  有一次我突然冒了壞水兒,想看看母親怕蛤蟆是什么樣子。就抓了一只灰淮子,背在身后。母親正坐在炕上縫被子,我進到屋里就跟母親閑說話,逐漸靠近母親,然后一把放開蛤蟆,蛤蟆噌地一下就蹦起來,母親也噌地一下往后一挪屁股,然后是揮起笤帚就打,我笑得花枝亂顫的。蛤蟆受到驚嚇,一蹦蹦下了炕。一看好不容易抓來的蛤蟆要跑,我顧不得笑容還僵在臉上就趕緊抓,它三蹦兩蹦,蹦到柜子底下就怎么也找不著了,我趴在地上仔細(xì)看,原來柜子底下有個老鼠洞,那蛤蟆一定是鉆老鼠洞里了,我拿來母親燙衣服的烙鐵,倒過來用那個長長的把兒去捅,但它怎么也不出來,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母親緩過神來,拿起笤帚就要打我,我撒腿就跑,邊跑還邊說:“真是的,蛤蟆也怕,蛤蟆有什么好怕的?!鄙砗蟮哪赣H罵聲不絕,我還在咯咯地笑。十幾天以后,屋門邊突然爬出來一只缺了一條后腿的蛤蟆,我才想起那只灰淮子。誰說三條腿的蛤蟆沒有,這不是有嗎?但也只敢心里這么想,手上趕緊把它抓出去放到園子里,它蹦不了了,別讓母親看見真把它打死了,我不能保證放到園子里它就能活,但總歸是比眼看著被打死的強。不過我很納悶,那十幾天,它是靠吃啥活著的?

  最好玩的是撿蘑菇。雨后天晴,我們就拐著小籃子去撿蘑菇了。草叢里有,谷子地里麻地里也有,林地里最多。屯子?xùn)|邊有一大片樹林,原來是地主家的,被收歸公有了,那家地主我們?nèi)越兴?/span>“樹地家”。樹地家房后原本還有果樹,我還吃過他家送給我們的杏子,后來果樹砍了變成了耕地,但楊樹榆樹沒有砍。樹木高大陰森,林子面積也大,一個人都不敢進去,我常是領(lǐng)著弟弟妹妹壯膽,雖然他們主要是采野花捎帶著才撿蘑菇。其實有時候我也采野花,有一種紫羅蘭色的,我們叫它“小娥花”,像馬蘭花但比馬蘭花小很多,花的底部有個小兜,里面的花粉很甜,這種野花又好看又能吃又多的是,也就時常攥在我們手上。撿蘑菇是不能與采小娥花同時的,小娥花遠(yuǎn)遠(yuǎn)的就能看見,蘑菇是要仔細(xì)找的,它們往往藏在樹葉底下,伐過的的樹樁邊有時候也有,但是少。樹葉厚的地方要用棍兒扒拉才能找到蘑菇,沒有耐心是不行的。撿得多的時候還能給鄰居家送點兒,少的時候卻是連自己家吃也只能是借個味兒。但吃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撿,每遇到一個或幾個白白胖胖時的驚喜,就跟撿了個大元寶似的,是最快樂的事了。

  樹地家有一個老太太,她的重孫子跟我一樣大,老太太八十多歲了,還能看莊稼,也就是看著種在菜地里的種子別讓雞刨出來吃了。雞跑得快,老太太追不上,她就想起了重孫子的彈弓,那樣不就能遠(yuǎn)遠(yuǎn)的趕走雞了嗎?她取過來彈弓,裝上泥丸,使勁兒拉開,啪地一下,卻打在了自己的腦門上。好在她勁兒不大,只是留下一個紅包。重孫子回來她才知道,原來是她把彈弓拉反了。從那以后,我們再見到她時,就喊:“拉反了,拉反了!”她的重孫子也跟我們一塊喊,她就罵我們小兔崽子,起身來追,我們就一溜煙兒地跑到樹林深處,樹葉成了我們的掩體,她追不著,也就不追了,也許她也沒打算真追。

  夏天最讓人期盼的還是洗澡。天熱了,水塘里的水多起來了,也放暑假了。雖然老師在每個同學(xué)的肚皮上蓋上了自己的私章,但仍然管不住洗澡。剛開始的時候還注意別讓印章沾了水,但難免有失誤的時候,一旦印章濕水抹掉了,也就無所顧忌了。往往是趁父母午睡的時候跑出去,汗衫子往上一翻就扒下來了,再往岸邊的柳條上一搭,

“撲通”,一個猛子扎下去,出來就渾身水淋淋的了,管他什么狗刨不狗刨的,撲騰一陣子再說。撲騰夠了就去柳條叢里抓蛤蟆,柳條叢里水淺,蛤蟆藏不住,抓住抓不住倒在其次,關(guān)鍵是這個時候可以全部身子撲上去,面積大,抓住的希望就大。但蛤蟆也不傻,它們往往鉆到空隙小的地方,因此,抓到蛤蟆的時候并不多。但全村這個唯一的水塘里卻沒有魚,都說是秋天漚麻的時候把魚藥死了。要是想抓魚,只能去一里外的南河沿。南河雖說叫河,其實就是個季節(jié)性的水溝,夏季水很多,秋冬就斷流了,深的地方才能有少量的積水。至于最后是不是凍干了,我們是不知道了。但我們知道一到了夏天這個南河里就有魚,魚是哪來的?草籽變的唄!媽媽說的準(zhǔn)沒錯。最多的是“葫蘆籽子”,首尾不到兩寸長,扁扁的,只要把小河的兩端堵上,再把堵住的水?dāng)嚋?,葫蘆籽子就在水里呆不住了,它們會伸出綠瑩瑩的小嘴到水面來呼吸,用手一捧就能抓上來。當(dāng)然,它也會在手里蹦,經(jīng)常是還沒捧到岸邊就又蹦回水里了,后來我想出一個對付它的辦法,就是連水一起撩上岸,再在草叢里抓它,它就蹦不了了。抓到的魚沒地方裝,就裝在灌滿了水的鞋窠里,雖然一路上不停地加水,但一般不等拿到家魚就干死了,最后都成了貓食。容易活的是泥鰍,但泥鰍很不好抓,抓它不是在水里,要從爛泥里摳,大的有大人的拇指粗,半尺多長,胡須炸開,張牙舞爪的,也挺嚇人的;小的就比較可愛了,可以裝在瓶子里養(yǎng)著,當(dāng)天氣預(yù)報用,因為一旦要下雨,它就在瓶子里蛟龍一樣地上下翻滾,攪得瓶子里的水都泛著它吐出來的污泥。泥鰍不怕臟,所以瓶子里的水也不用總換,懶人也能養(yǎng)得活,但他究竟是什么時候死的,也就沒人留意了,反正沒有養(yǎng)過秋天的,似乎夏天也就都死了。死了的泥鰍呈灰黃色,很丑,像放大了的蚯蚓,母親當(dāng)然是怕的,那就只能是我拿著喂貓了。母親出生在河邊,喜歡吃魚,當(dāng)然也不怕魚,但就是這個泥鰍她不當(dāng)魚看,養(yǎng)泥鰍的瓶子都要放到她不經(jīng)??匆姷牡胤?。雖然母親怕泥鰍,但從不阻擋我抓,那時候我并沒有什么感受,現(xiàn)在我怕活蹦亂跳的蝦,看到活蝦都是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才體會到母親是忍受了多大的恐懼來縱容我們的玩耍。

  就算是抓不到魚,我們也能捧回一鞋窠蛤蟆籽。像高粱米粒兒那么大的黑粒兒,外罩一層透明的膜,晶瑩剔透的,聚集在淺水的草叢里,在水面上漂浮著,我們知道,蝌蚪就是由這些籽發(fā)育來的,教科書里就這么說的。那要是把這些蛤蟆籽養(yǎng)起來,將來不就能收獲很多的蛤???養(yǎng)起來的結(jié)果當(dāng)然是有不少變成了蝌蚪,先是從薄膜里拱出頭來,眼睛出奇地大,搖著細(xì)細(xì)的小尾巴歡快地游著,沒幾天尾巴就變成了兩條后腿,再過幾天前腿也伸出來了。這個時候它們就試圖蹦出大缸了。如果這個時候下大雨,大缸里的水滿了,它們就會蹦得滿院子都是,雞鴨就過年了,爭相捕食,只有少數(shù)的能逃到園子里,后來逃哪里就不知道了。比較沮喪的是捧回來的是癩蛤蟆的籽,那樣就會滿缸滿院子的癩蛤蟆,惡心人,便連水帶癩蛤蟆一起潑在園子里,這一個夏天就懶得再養(yǎng)蝌蚪了。

  有時候也能從南河沿邊的甸子里抓到鱟,這個鱟字是我從辭海里查來的,當(dāng)時問父親這個蟲子是什么,父親只知道叫hòu,那時候我也不知道關(guān)心是哪個字,現(xiàn)在網(wǎng)上查了一下,這東西竟然是2億年以前就有了的生物,與恐龍同時代。但抓它的時候只當(dāng)是一種好玩的水蟲子,因為把它翻仰殼了,能看見殼里滿是密密麻麻的絨毛似的腿兒,不住地踢蹬著,半天翻不身過來;好不容易翻過來了,再用棍兒一挑,又翻過去了,繼續(xù)看它踢蹬,很讓人開心?,F(xiàn)在想想,那些腿兒應(yīng)該是它呼吸的腮吧?鱟大約有一兩厘米長,半厘米厚,形狀像個笊籬,頭是橢圓的,尾巴細(xì)細(xì)的一根,頭和尾之間沒有身子,整個鱟很像從后面看的清朝男人的辮子腦袋,因此黑色的我們叫它“笊籬頭”,個頭比較小的,大概是沒長大吧,呈黃褐色,我們叫它“馬小辮”。馬小辮是爺爺一個朋友的外號,住的離我們家似乎很遠(yuǎn),一年也來不了幾趟,挺老了,稀疏的黃毛在腦后辮成一個細(xì)細(xì)的小辮子,據(jù)說留這小辮子還是為了清朝。我們才不管他為了誰,反正男人留個小辮兒是夠格色(就是特別,東北方言。)的,不知道是誰就偷偷地叫這個馬爺爺馬小辮了。黃褐色的鱟很像這個馬爺爺?shù)暮竽X勺,大家也就叫這個鱟“馬小辮”了。不管是“笊籬頭”還是“馬小辮”,都不能吃,也沒記得養(yǎng)活過,大概是不能白去一趟南甸子吧,實在沒什么收獲的時候就從水坑里抓這個回來玩。

  去南甸子最大的收獲是能撿到地骨皮。雨過天晴,曬干了的鹽堿灘上就能長出一種類似木耳一樣的東西,父親說那叫地骨皮。剛剛網(wǎng)上一查,還真有這個名字,竟然珍貴得與發(fā)菜并稱姊妹菜,當(dāng)時我們可沒覺得那么珍貴,也就是當(dāng)蘑菇木耳來吃的。不過地骨皮很少,只能做個湯,從來沒撿過夠炒一盤的量。但地骨皮很鮮,蘑菇木耳都趕不上它。

  父親只有高小文化,他哪里得來的這些稀奇古怪的“學(xué)問”,我就不知道了。

  雨悶聲不響地下著,似乎更適合長談,但我一個人,只能不著邊際地亂想。想著想著,也就睡了。

  一覺醒來,已是艷陽高照。伺候父親吃了早飯,父親就去二十多里外的妹妹家接母親。住在后街的大弟弟和弟媳來了。是父親一早就去告訴他我回來了。大弟弟和弟媳本來每天早上要去放兩個小時的羊,今天因為下了點雨也因為我回來了,就去割了點草喂羊了。大弟弟養(yǎng)了五六十只羊,還有老母豬、雞鴨鵝狗一大群,一天下來也是緊忙活。“咋沒看見小松?”——小松是我侄子,今年20歲了?!靶∷扇スさ亓耍啪€?!薄吧妒欠啪€?”“就是按照圖紙拉上線,木匠照著下模板?!薄芭叮沁€算是個技術(shù)活?!薄班?,要不咋整?小松那體格也出不了力。今年工地的活不好找,好多工地都不開工。都換好幾個工地了,也沒拿回來錢?,F(xiàn)在在唐山呢?!绷牧艘粫?,我想起了昨晚的疑問,大弟弟說,早沒人抓蛤蟆了,小孩兒都在家看電視打游戲了。這幾年種地不交稅了還給補貼,生活不像以前了,有電腦的人家都不是稀奇,誰還玩兒蛤蟆啊。更沒人像你小時候那樣去抓魚了。再說也沒有魚了,可能是打藥打的,沒魚了?!澳悄虾幽??”“還有。但是小多了,兩片大點的水面被人買下做了魚池,我還買了一片呢。不過今年沒放魚苗,估計也沒魚?!薄安环鹏~苗你買它干什么?”“周邊的荒地啊,開出來能有好幾畝?!蔽覍脦桩€是多大面積沒什么概念,估計是表情上帶出來了疑惑,弟弟說下午放羊時帶上我看看。

  下午四點,弟弟弟媳趕著一群大羊浩浩蕩蕩地出發(fā)了。弟媳走在羊群前面,壓住,不讓羊跑得太快,弟弟在后面跟著。地面已經(jīng)干了,羊走過后,蹚起塵土,弟弟讓我趕緊跑到羊群頭前去,我就跟弟媳一起壓陣。弟媳怕我走不動,還拿了個小凳子給我隨時坐著。到了南河沿一看,哪還有草甸子,都是莊稼地了,南河就是兩個水泡子了。面對這樣的南河,誰能想象得出那曾經(jīng)平槽的大水。

  大概是我七八歲的時候吧,去河南的姑姑家過夏。姑姑家所在的生產(chǎn)隊富裕,每年夏天都給社員分甜瓜和西瓜西紅柿,就接我去吃,吃夠了再送回來,一個夏天我就能比別的小伙伴更解饞了。夏天過去了,好吃的吃完了,我就該回家了。姑姑家離我家二十多里,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自己是不敢獨自走的,每次都得家里大人來接。那次是父親去接的我,回來時恰好遇到大雨,躲路邊的一家人家的屋子里避雨,親眼看見那家的女主人頂著八仙桌子,把冰雹中驚得亂飛亂竄的鴨子搶回家。大雨過后我們繼續(xù)往回走,到了南河沿,發(fā)現(xiàn)河水打著巨大的湍急的旋渦,無聲地洶涌著,父親小心地下到河邊,用他挑瓜的扁擔(dān)一試,扁擔(dān)夠不著底。可是,那也不能不過呀,家就在河對岸,這河水看樣子短時間不會減少,也等不起啊。父親就一再地囑咐我別下水,等他把瓜都送過河再回來背我過去。我答應(yīng)得好好的。但看父親游走了我就有點著急了,向河里試探著伸了一下腳,媽呀,這么涼!像針扎的似的??墒歉赣H才游到一少半,啥時候能再游回來接我呀?何況還是兩筐瓜,得游兩個來回。父親能過去我就能過去,父親能走我不是就能走?可是,那水太涼了,還是等父親背我吧。現(xiàn)在想想,要是那時候我真下了水,就不會有今天的我了。父親用衣服綁了我在他的背上游過來,我也一點沒感覺到恐懼。無知真是無畏??!

  如今,面對著這樣兩個水泡子,我連陳說曾經(jīng)的欲望都沒有了。香蒲長得一人多高,開始結(jié)穗了,岸邊的蛤蟆不時地?fù)渫ǖ剿铮故钦鏇]看見魚的影子。弟弟指著岸邊的玉米和向日葵說,這都是我開出來的地,明年就會有好收成了。我是去年用五千塊錢買的魚池,今年就有人出八千,我沒賣。估計明后年就能賣兩萬了。弟弟說的很平靜,沒有多少喜悅,似乎兩萬塊錢不算個錢。想想也是,弟弟這一群羊也不下十萬??磥?,農(nóng)村真的不是以前那樣窮困了。

  可是,我怎么就找不到故鄉(xiāng)的感覺呢。曾經(jīng)的路,曾經(jīng)樹林,曾經(jīng)的生產(chǎn)隊,曾經(jīng)的場院,曾經(jīng)的馬圈豬舍,曾經(jīng)的粉坊草屋,我還能一一指出它們的地址,但地面上早不是原來的樣子了。回來時還特意繞道去了一趟洗澡的那個水塘,縮小了幾倍,幾乎干涸了,岸邊的柳樹還在,已經(jīng)參天,原來的大片空地都種上了玉米,往南河流水的那個水道也就是我們撲蛤蟆的那個柳林痕跡還在,只是柳樹剩不幾棵了,水道也細(xì)得影影綽綽,兩邊的農(nóng)田可是面積大了不少。農(nóng)田里寸草不生,都打了除草劑,再也不會有甜瓜和西紅柿了。當(dāng)然,孩子們?nèi)缃褚膊幌『边@些,或買或種,嘴里都不缺吃的。但那份白撿的驚喜,去哪體味呢?

  第二天,小弟弟從哈爾濱回來了,儼然是個城市人,穿著一套李寧,還背了一個單肩包。他在那開了一個店鋪,沒有了風(fēng)吹日曬,更看不出一點農(nóng)民的樣子。小侄女7歲了,說起哈爾濱來滿臉“你們都是老土”的神情,當(dāng)然不會去抓蛤蟆養(yǎng)蝌蚪了。連17歲的大侄女都笑,說她都沒抓過蛤?。骸安贿^,我哥抓過?!?她哥就是小松。歲數(shù)沒差上幾年,怎么會到她那就沒抓過了呢。母親這時候聽見了,說:“也就你吧,跟個小子似的,小閨女哪有抓蛤蟆抓魚的?!贝蟾拍赣H還記得關(guān)于蛤蟆的那些讓她痛恨的往事,說起來還又是埋怨又是嘲諷又是無奈的。我裝作不知,也不搭話。

  大妹妹沒有回來,她在長春開了個麻辣燙小店,正是旺季,忙得脫不開身,看來只有我去看她了。兩個孩子一個大三一個今年高考,不掙點錢,供不起孩子上學(xué)了。

  沒事的時候,父親去后街小賣店看麻將,母親就坐在屋后的大道旁跟大伙聊天。我家的屋后有幾棵楊樹,樹蔭下還有一個廢棄的墻垛子,成了人們天然的乘涼地兒。母親還拿出兩個舊涼席給大伙坐著,更是招了不少的人。來的人大多是老弱婦孺,青壯年不是出去打工了就是在麻將桌上。母親說,如今種地都是機械化,沒多少活了,看電視又看不懂,不坐大道能干什么。小侄女不是拿著雪糕就是騎著小自行車去賣店,零食不斷,也是吃辣條方便面什么的垃圾食品,跟城市孩子沒什么兩樣。

  小妹的兒子開車把母親和妹妹送回來,放下五六個大西瓜就對他姥爺說,姥爺你蓋房子吧,所有的材料我給你拉來,你就出個工錢。父親說,我才不蓋呢,我都土埋脖頸了,這房子也不倒,冬天也不冷,我才不遭那個罪,有那錢我吃了它。我估計是這個外甥看到他家和他舅舅家都蓋了大瓦房,只有姥爺還住在土坯房里,在我面前有點掛不住面子了。他十八九歲的小孩兒哪里知道七十多歲人的想法,連我這不到五十歲的人都隨遇而安了。實際上父母吃的也不錯,肉蛋隨便吃,青菜自己產(chǎn),想買菜也不遠(yuǎn)。用大侄女的話說就是出去一趟都不知道給奶奶買啥了,甜的吃夠了吃酸的,酸的吃夠了吃辣的,都吃夠了,開始吃酸甜的,要是連山楂片也吃夠了,我可買啥?

  入夜,跟小妹躺在母親的土炕上,說起東家長西家短來,卻都是些糟心的事。有媳婦打跑公公的,有媽媽打壞了孩子的,有小伙強奸老太太的,有小孩兒吃果凍噎死的,有公公扒灰被兒子殺了的,有無故打跑了老婆的,有給人家當(dāng)情婦還回來耀武揚威的……都是以前我認(rèn)識的人家出的事。心里很是不解,難道真是人有錢了就會變壞?邊聽邊一陣陣的傷感和荒涼,暗自慶幸自己家里人都還平和安樂。

  以前,雖然不富裕,但大家都和和氣氣的,一片祥和,何嘗不是幸福。但這種幸福也跟我那些曾經(jīng)的童年歲月一樣,再也回不去了。經(jīng)濟上的富有帶動的怎么反而是精神上的貧乏?當(dāng)我的子侄輩們將來回憶起來只有電視和游戲的時候,會不會味同嚼蠟?如今思念這種情感正在越來越金貴相類似,如我一樣的精神漂泊者會不會也將是最后的貴族?妹妹已睡熟了,我卻越來越覺出陌生。走到屋外,只有那銀河還是那么璀璨。好久沒見過這么稠密這么純凈的星空了,那牛郎織女還留存著童年的影子,但小侄女們一定不會在七夕趴在黃瓜架底下了。

  然而,我還是時刻把這里放在心坎上,地圖上那一小塊還是最牽引我的目光,天氣預(yù)報中最關(guān)注的仍然有那個區(qū)域,能背出號碼的還只有那幾個電話。故鄉(xiāng)啊故鄉(xiāng),你到底是什么?是別在胸口上的那一枚獨一無二的徽章?是那塊永遠(yuǎn)抹不掉的胎記?還是那片靈魂棲息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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