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爺家兩個女兒生得漂亮，兒子先天性一只手，讓大女兒給兒子換媳婦，大女兒和鄰居私奔了。后來讓小女兒換媳婦，她也想私奔，卻敗給了命運。
三爺爺和我們家并沒有很近的血緣關(guān)系，他小名叫三兒，村里的小孩子都叫他三爺爺。他兩個女兒都長得花容月貌的，唯一的一個兒子卻先天性的只有一只手。
三爺爺家兩個姑姑性格很好，我們家和他們家住得特別近，我就喜歡去他家里和兩個姑姑玩。
大姑姑叫春梅，二姑姑叫春花，叔叔叫春雷。
也許是因為殘疾引起的心理自卑，兩個姑姑為人開朗，春雷叔叔卻木訥不愛理人。
從小我就知道，春梅姑姑是要給春雷叔叔換媳婦的，三爺爺一直這樣打算的，村里人都知道。
村里的男人娶媳婦不易，殘疾的男人娶媳婦更是沒有希望。唯一的可能就是用姐妹去和別人家換。這是古代傳下來的風俗。
就是雙方都有娶不到媳婦的兒子，都有女兒，就互換為兒媳婦。娶不到媳婦的男人一般都有或大小或小的缺陷，這樣下來就委屈了女兒。
春梅姑姑人很活潑，沒有讀過書，織得一手好毛線。
我媽媽不會織毛線，我很羨慕人家穿的毛線衣，纏著媽媽買了毛線讓春梅姑姑給我織毛衣。那段時間，我去春梅姑姑家的時間更多了，天天關(guān)注著我的毛衣織了多少了。
那天我去找春梅姑姑玩，看她正躺在床上掉眼淚，看見我也不說話，我喊她，也沒有應(yīng)。只是哭得更兇了。
我第一次看到春梅姑姑哭，拉著她的手，不知道說什么，有點手足無措。
“丑妮，你愿意幫我一個忙嗎？”春梅姑姑突然把我拉到身邊，兩只手握著我的手。
我傻傻地點頭。我不知道我能幫她什么忙！我這么小，能幫她干什么呢！
卻又覺得能有讓春梅姑姑用得上的地方，仿佛瞬間長大了，心里很開心。
姑姑示意我悄悄地，拿了一張紙和筆給我：“你幫我寫封信帶給你大偉叔！記住誰也不許說！”
我點了點頭，覺得仿佛接到一個神圣的任務(wù)。
那一年我才讀三年級。我知道春梅姑姑一個字也不認識，我為能幫到春梅姑姑的忙而驕傲。
春梅姑姑一邊說，我一邊寫，有個別的字不會寫的，用拼音或者錯別字代替。
我明白了，春梅姑姑要和大偉叔一起到遠方去。但我還是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姑姑，你為什么和大偉叔一起走？”我低聲問。
“你長大了會懂的！記住，把這封信交給大偉叔，這件事誰也不要說，你爸媽那里也保密！明白嗎？”春梅姑姑認真地伸出小拇指：“拉勾！”
我毫不猶豫地把小拇指勾了上去：“拉勾，不保密是小狗！”
那天我找了個機會把那神圣的信交給了大偉叔叔。
大偉叔是我們村一等一的帥小伙，他拿到了我的信，問清了來由，神情有些復雜，繼而開心起來，帶我去村口的小賣鋪，給我買了五包瓜子。
五分錢一包的那種五香瓜子，我平時難得吃上一包，過年才能吃上的五香瓜子。
我開心極了，想拿回家和爸媽姐姐一同分享，一蹦一跳地跑到半路，腦子里靈光一閃，爸媽問我瓜子由來我怎么講？會不會懷疑我偷錢？我們班的賴蛋就偷家里的雞蛋換瓜子，被他爸揍了一頓。
我猶豫了半天，沒敢拿回家，去找了幾個好朋友，一起分享掉了這美味的瓜子。
幾天后，媽媽突然在家里宣布了一個大消息，春梅姑姑和大偉叔叔私奔了！爸爸媽媽和爺爺奶奶圍在一起，議論紛紛。
我看他們大驚小怪的樣子，心里想著我早就知道他們倆要去遠方，心里不由得有點得意。
媽媽看到我神情異樣，問我：“丑妮，你是不是提前知道點什么？你經(jīng)常找春梅姑姑玩！”
我想到和春梅姑姑的諾言，急忙否認：“沒有，沒有，我啥也不知道！”
然而我到底瞞不過媽媽的眼睛。
到了晚上，媽媽把我一個人叫到里屋，又是威逼又是利誘，我終于沒有能夠堅持到底，和媽媽交了底。之后又哭了起來：“我答應(yīng)春梅姑姑保密的，我說了，我沒有能夠保密，怎么辦？”
媽媽笑了：“姑姑都走了，你這個秘密完全沒有保密的必要了，全村人都知道了！”
隨后又嚴肅地告訴我：“這件事以后誰也不能說，你三爺爺知道了，會打斷你的腿！”
后來我明白了，春梅姑為什么會哭，為什么會急著和大偉叔叔私奔。
因為村里的媒人上門提了一門親事，讓春梅姑姑嫁給鄰村的一個智力殘疾男人，而那個男人的妹妹則嫁給春雷叔叔。
春梅姑姑和大偉叔叔一起在相鄰村里的罐頭廠打工，兩個人早就情投意合了。
但三爺爺夫妻倆一心要拿春梅姑姑換媳婦，根本不可能接受大偉叔叔這門親事。
因為春梅姑姑的強烈反對，三爺爺甚至采取了極端的措施，為了切斷春梅姑和大偉叔的交往，不讓春梅姑姑獨自離開家門，天天派三奶奶跟著才能走出家門。
所以，春梅姑姑才讓我偷偷傳書信。
幾天后的一個趕集日，由三奶奶陪著春梅姑姑趕集，春梅姑姑趁人多擁擠甩開了三奶奶，按約定的地點見到了大偉叔叔，兩個人從此消失在茫茫人海。
我心里很替春梅姑姑慶幸，又很得意，仿佛自己是個英雄，把春梅姑姑救出來了，如果不是我傳信，可能春梅姑姑就得嫁給一個殘疾男人了。
但媽媽嚴肅的警告又讓我有點害怕，也不敢去三爺爺家玩了，看到三爺爺夫妻都躲著走。
春梅姑姑私奔那一年，春花姑姑讀初三。
大約過了三個月左右，收麥假結(jié)束了，還看到春花姑姑天天在家里，也不去學校了。
她輟學了。
雖然春花姑姑成績不錯，但三爺爺讓她輟學了，怕她讀了書會遠走高飛，那樣誰來給兒子換老婆呢？
春花姑姑心里很明白這些，從春梅姑姑失蹤的那天起，她就知道這噩運一定會降臨到她的頭上。
但她也想抗爭。
她一邊低眉順眼地聽父母的話表示自己愿意，一邊急不可待地想找個情投意合的男孩子，效仿姐姐遠走高飛。那個年代還不流行出門打工，女孩子還沒有獨自外出養(yǎng)活自己的能力。
她很快就偷偷地找了個對象，是
但她沒那么好運氣。
三爺爺有了大女兒的前車之鑒，對二女兒看得格外嚴格。很快發(fā)現(xiàn)了二女兒的戀情后，更是升級了盯緊的級別。
連趕集都不允許春花姑姑去。
并且緊鑼密鼓地張羅起了婚事。
春花姑姑眼睜睜地看著，家里人給她訂親了，還是先前準備給春梅姑姑訂的那一家，智力有點低下的男人。
訂親那天，三爺爺很開心，說自己也不虧，對方家的女兒也是生得如花似玉的。
三奶奶不得不聽從三爺爺?shù)脑捒粗畠海粗畠旱挠営H對象，卻心痛得很，陪著女兒哭了好幾天。
婚禮那天早上，三爺爺把三奶奶打了一頓。
打得驚天動地的，春花姑姑哭著給三爺爺下跪，說：“爹，你放開我媽，你打我吧，是我想跑的，是我求我媽放我走的！我再也不跑了，我一會就打扮好嫁出去！”
原來，春花姑姑對著三奶奶哭著哀求，求母親放她離開。母親心軟了，想幫助她逃跑。
但有了大女兒的逃跑一事，三爺爺格外的小心，在三奶奶凌晨放春花姑姑離開的時候，被三爺爺發(fā)現(xiàn)了，不但抓回了春花姑姑，還把三奶奶打了個半死。
“敗家的玩意，你想讓我們家斷子絕孫！”一邊罵一邊打。
春花姑姑哭著求父親，春雷叔叔卻木訥地站在一邊，鄰居也圍上勸著，眼看到了吉時，三爺爺才停下了打罵，張羅婚事。
當時的我，也圍觀了，我很為春花姑姑難過，心里對春雷叔叔起了很多的怨恨，如果不是他，春梅姑姑也不用私奔，如果不是他，春花姑姑也不用嫁給一個腦子有問題的男人。
而這些安排，是三爺爺安排的，春雷叔叔也從來沒有反對過，也許在他心里，姐妹幫他換老婆也是情理之中，也許，對于光棍生涯的恐懼讓他不得不做出這樣的選擇。
他從小性情木訥，沒有人知道他內(nèi)心的想法。
婚禮開始了，春花姑姑哭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春雷叔叔的新娘子接來，春花姑姑被人接走了。三爺爺家，熱鬧極了，因為兩樁婚事一天辦，很是熱鬧，一邊嫁女兒，一邊娶媳婦，村里的甚至外村的都跑來看熱鬧。
春雷叔叔的新娘真的漂亮，人們贊美不絕，紛紛夸春雷叔叔好福氣，春雷叔叔臉上露出難得笑容。不知道當時的他，有沒有想過嫁出去的妹妹心里是何等的傷心。
日子一天一天過，春花姑姑接受了命運的安排。
年底姑嫂倆各生一子，次年年底，又各生一子。
兩個家庭仿佛和正常的婚姻一樣過著。
然而，春花姑姑眼見地迅速憔悴了。
春雷叔叔雖然只有一只手，但三爺爺老兩口都能干，待媳婦也很好，一家人過得還行。
而春花姑姑嫁過去，因為兄弟三個，嫁過去半年就分了家，而她的男人因為腦子不很靈光只能在她的指揮下多少幫忙干些粗活。家里家外都得春花姑姑自己操心受累，加上兩個孩子相繼出生，她是被生活的重擔壓得越發(fā)地憔悴了，雖然她是那么的年輕。
春花姑姑結(jié)婚第三年，春梅姑姑和大偉叔叔回來了，帶著她們的一兒一女。
大偉叔叔的爹很熱情地接納了他們。而三爺爺聽說消息氣得要死，揚言一輩子沒有這個女兒。
春梅姑姑知道了后來的事，她對妹妹充滿了內(nèi)疚，她明白，妹妹是替她承擔了這個悲劇的命運，但她更恨三爺爺，是她爹一手創(chuàng)造的這個悲劇。
她當然希望哥哥能娶媳婦，但不應(yīng)該拿妹妹的一生幸福來換。
她置辦了禮物去了妹妹家，妹妹看著她哭了很久很久，對著她抱怨了一下，她也只是流著淚任妹妹抱怨，后來兩姐妹流著淚擁抱一起。
她又置辦了禮物去三爺爺家，一家四口被三爺爺拒之門外，沒辦法，她把禮物放在三爺爺門外回了家。
三爺爺把她留下的禮品扔得遠遠的，在地上散了一地。好心的鄰居把禮物撿了送回給了春梅姑姑。
之后的兩三年，每年的節(jié)日，春梅姑姑就帶著孩子禮物上娘家門，每次都被拒之門外，但春梅姑姑依然堅持，在春梅姑姑的孩子上小學那一年，三爺爺終于接受了春梅姑姑回家?；謴土私煌?。
春梅姑姑雖然怨父親，卻依然很孝順，和大偉叔叔夫妻和睦，日子過得也不錯。
春花姑姑一個人撐著一個家，日子有點艱難，春梅姑姑時常幫助春花姑姑，給孩子們買吃的穿的，逢年過節(jié)的接濟。
按說，春花姑姑幫春雷叔叔換了老婆，春雷的媳婦也幫春花姑姑的老公換了老婆，兩家的關(guān)系是親上加親的，應(yīng)該關(guān)系不錯，恰恰相反，兩家關(guān)系很差，尤其是春雷叔叔的媳婦，嫁過來自己也覺得無比的委屈，心里對誰周圍人都充滿了怨恨，對娘家人，對婆家人都充滿了怨恨。
哪怕三爺爺再怎么勤勞能干，讓春雷媳婦當家作主，依然不能讓她心態(tài)好起來，她和兩個大小姑子處得都不行。
后來，三奶奶早早生病沒了。三爺爺后來又生了病癱了。
按當時的習俗，兒子負責養(yǎng)老，女兒隨心意表示一下就行。
但春雷媳婦不肯給三爺爺養(yǎng)老，而春花姑姑一個人撐一個家，自顧不瑕。春梅姑姑一個人擔起了照顧老父親的重擔。
三爺爺一輩子重男輕女，為了給兒子娶媳婦，置女兒的一生幸福于不顧，到頭來，他的晚年全部依賴那個他最不重視的女兒，那個他多年拒之門外的女兒。
在過去，私奔是個很丟臉的事，都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光明正大，自由戀愛都是丟人的。
如果是父母不同意的對象，兩個人只能離開生活環(huán)境私奔到異地去。更是讓父母覺得抬不起頭來。
如今社會進步，自由戀愛成為主流，除了找的對象極不符合父母期望才會被父母阻止，然而一般也不再需要什么私奔，法律支持自由婚姻，父母也沒有權(quán)利阻止。
但一般來說，做父母的都是愛孩子的，能夠讓父母拼命阻攔的婚姻，往往幸福的概率要低很多。
然而，在過去，尤其是我講的這個故事里，作為父母的三爺爺對女兒是沒有太多的愛的，在他眼里，女兒只是一個工具，一個可以幫他換兒媳婦的工具。
女兒勇敢地抗拒父親安排的悲劇命運，選擇私奔無疑是最正確的選擇。
只是遺憾，二女兒私奔沒有成功，成了命運的犧牲品，這件事發(fā)生在九十年代初期。
這也是我們那邊最后的一代換媳婦現(xiàn)象。
不曾經(jīng)歷過的人無法理解，在九十年代還能有這樣不把女兒當人的愚昧現(xiàn)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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