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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大人說話，有意無意，都在記憶中，曾記得家里人說起奶奶的一切，已經(jīng)刻在我的記憶深處。有時，家里人說起奶奶去世的年份，我就馬上回答，和我的年齡差不多。去上墳時，一看奶奶石碑上刻著的生卒年的日期，證明我的記憶沒有錯。

我會叫奶奶時，奶奶卻從來沒有應(yīng)聲我，不是奶奶心腸硬，在我出生時，她已經(jīng)神智不清，無法認(rèn)清是誰了，不久就撒手人間，去天堂了。

奶奶在五歲時，太婆經(jīng)過寨頭嶺背來給爺爺當(dāng)童養(yǎng)媳。有了我爸爸、姑姑之后，爺爺被抓壯丁，打日本人戰(zhàn)死在南京。在沒有了爺爺?shù)娜兆永铮棠瘫簧钏?，嫁到離老家?guī)资锏乃申柦紖^(qū)一戶人家。

松陽的叔公（奶奶后來的丈夫）也命運凄慘，在日本侵華時，叔公的妻子和兒子來不及跟隨村里人逃到山里，日本人把躲在灰鋪關(guān)牛的樓上的母子倆殺了，又把大水牛宰了吃肉，一把火燒了灰鋪。叔公帶著一個女兒，女兒比我奶奶大一歲。

叔公家從事做香已經(jīng)是好幾代了，奶奶就和叔公在松陽做香。叔公在松陽縣城租著三間店面房，平常日子雇著一位幫忙的，忙時就雇幾位。店面房里間有廚房，樓上可以住宿，那個樓梯很陡，爸爸小時候去時，上下樓梯抓緊邊上一條繩子。竹客村的族里長輩去松陽趕集，會到奶奶店里吃中飯。

每一年的八月半，奶奶會買了松陽月餅等其他零食，托一位擔(dān)箬帽賣的的鄰居，帶給在老家的爸爸。以至于現(xiàn)在一說到松陽月餅，那包裝上有嫦娥姐姐的圖，80多歲的爸爸總是無比親切，無比興奮。從小失去父親、母親出嫁的爸爸，對父母親情的思念都在那一只月餅上了。

奶奶在松陽又生了兩兒一女。后來不再從事做香，回家種田。叔公以前只會做香，又加上年紀(jì)大了，田地種的收獲填不飽一家的肚子，有時我爸爸到松陽幫忙奶奶一起種田，其實爸爸自己也年紀(jì)還小，去牛欄趕牛耕田時，叔公的大哥提醒我爸爸，把趕牛的毛竹梨?zhèn)b放在身后，不然一打開門，牛以為是打它，會一下逃得老遠(yuǎn)。爸爸趕著牛，去耕田準(zhǔn)備種麥，大水牛走得很快，爸爸幾乎追不上。

奶奶家里窮得實在吃不上飯了，把三歲的姑姑送人當(dāng)女兒。對方從來沒有生養(yǎng)小孩過，擔(dān)心奶奶家窮或者其他諸多原因，雙方家庭協(xié)商立下字據(jù)，以后兩個家庭不得來往、相認(rèn)。

兩位叔叔有時到松陽縣城賣甘蔗，遇上姑姑，會悄悄說，那是他倆的妹妹，然后塞給姑姑一兩根甘蔗，姑姑接了甘蔗就馬上往家走，兄妹幾乎不敢說話。姑姑的養(yǎng)父那時在縣城拉車的，有時會讓姑姑到店里買酒給他喝，讓姑姑自己想吃什么也買一點，會把找回來的零錢留給姑姑。一次拉車下坡路不慎，摔傷離世了，那時姑姑才10幾歲。

奶奶生活的附近，有幾十根大樹，鳥兒飛來棲息，有時鳥的聲音很大，講話幾乎都相互聽不見。樹上的鳥蛋很多，有人一大早去撿鳥蛋，竟然有幾斤。后來叔公走了，奶奶帶著兩個10幾歲的叔叔，溫飽都成問題，生活的磨難，奶奶神經(jīng)不正常了。我爸爸又遠(yuǎn)在竹客，我兄妹三還小，生活也是步步艱難。奶奶病故在松陽醫(yī)院，作為長子的我爸爸，接過放著奶奶房間的鑰匙，打開門，和叔叔們一起抬走奶奶。

奶奶生前或許撫摸過我的臉，或許親過我，或許和我說過什么，我身上流淌著奶奶的血液……。

姑姑長大后，在箱底看見了那張雙方不得相認(rèn)的協(xié)議，雖然養(yǎng)父走了，但也得尊重養(yǎng)母。爸爸的舅舅去認(rèn)姑姑，姑姑不敢相認(rèn)，最后一次去，姑姑還在糾結(jié)，舅公說，從此相認(rèn)吧，再不相認(rèn)，要等何年何月，后來大家再慢慢走動。

記得第一次看見小姑，是我上初中時，去叔叔家拜年，那一天晚上，叔叔安排我和小姑一起睡，我自己怯怯地睡在床鋪里面，小姑說，大侄女，腳冰不，說話時，小姑就用雙手捂著我冷冰冰的腳。第二次看見小姑的情景，也記憶猶新，那時我剛上高中，兩個叔叔帶著小姑到竹客，爸爸從樓上下來，小姑很親熱地叫著我爸爸為大哥，并且說：大哥，我就不買禮物了，這五元錢給你自己買。

小時候，很奇怪，我會唱：我的娘，嫁松陽，寨頭嶺背夾肚腸。現(xiàn)在，我問爸爸，小時候我為什么會唱這兒謠，爸爸回答說，他也不知道，他也從小就會唱。我說是不是針對某人唱的啊，他說記不起具體，他從小聽人唱，他也就跟著唱。現(xiàn)在想想，奶奶命運坎坷，第二次嫁在松陽，我的親娘，也真的長眠在寨頭嶺背那座山……。

今年正月，爸爸帶著我，去看過他96歲的小姨，就是奶奶的小妹，小姨婆坐在床上，頭發(fā)白得好可愛，我仿佛端詳奶奶，小巧玲瓏，五官端正，奶奶生前也肯定是小家碧玉般，我不知道奶奶的模樣，小姨婆給了我最美的描繪。

奶奶家附近的那些大樹，在六十年代都砍了，在那片鳥兒啁啾的地方，都建成了房子，住在那些房子的后人，人才輩出，好多大學(xué)生，還有碩士、博士。

松陽的親戚會說，奶奶雖然在松陽，但奶奶生前生后都是在想著我們幸幸福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