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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村古山洲|南帆

漆村古山洲

   南帆

郊外的陽光有些刺眼,小許就在汽車前面三五米的地方帶路,穿一件翠綠與白色相間的T恤。他騎的那輛粉紅電瓶單車顯然開到了最高速度。集裝箱大卡車從背后轟隆隆地駛來時,他會往公路旁邊稍稍躲閃一下。到了交叉路口,電瓶單車靈巧地繞過公路中央的鐵柵欄歇到對面的人行道邊。待到我們的汽車緩緩地掉過頭,電瓶單車又一扭,閃進公路旁邊的一條土路,然后進入村莊。

我陪同太太駕車赴古山洲村,到小許那兒購買漆畫使用的底板。太太這些年逐漸迷上了漆畫,我們已經(jīng)來到這個村莊好多趟。它距離市區(qū)不遠,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城市散發(fā)出的熱量烤灼。附近一個價格昂貴的別墅小區(qū),巨大的高速公路橋凌空架過,村口一條繁忙的柏油公路。前幾年村莊突然與地鐵迎面相遇,村口就設(shè)有??空?,塑料擋板圍出了一個狹長的工地,里面集聚了許多勾機、鏟車和吊車,各種轟鳴此起彼伏。

修建地鐵顯然是一個馬拉松工程,沒有人知道完工的日期,豎在那兒的塑料擋板僅僅敞開一個小缺口供村莊出入。我記得村口有一座水泥橋,橋頭豎立一道堅固的防洪閘門,閘門兩側(cè)是長石條鑿出的門框。還有洪水來訪嗎?不得而知。河床里淺淺的水懶洋洋地流淌,仿佛要睡過去似的。水泥橋面只有窄窄的兩個車道,交匯車的時候必須小心翼翼。這一天的塑料擋板卻干脆關(guān)閉了缺口,保安告知橋頭的一幢老人活動中心正在澆鑄水泥,堵塞的路面無法通行。繞路吧,他指示我們從數(shù)百米之外的另一條路進村。

駕車來到了保安指示的那一條路,砂土的小徑狹窄而曲折,蛇一般地轉(zhuǎn)到幾幢房屋背后,不知所終。汽車能否過得去?如若不慎卡在一堵黃泥墻和幾堆亂石組成的拐角,進退不得,這一坨沉重的機器就會成為巨大的負擔(dān)。我們正在探頭探腦地猶豫,突然見到一輛粉紅的電瓶單車從房子的間隙竄出。太太搖下車窗,正想打聽一下,猛然認出騎車的人正是小許,脫口大喊一聲。如此巧遇似乎不太真實,如今的小說都不愿意設(shè)置這么湊巧的情節(jié)。小許正要去附近辦一件事,答應(yīng)一會兒回來帶我們繞到村莊背面的另一個入口——這條小徑的確無法行駛汽車。

跟隨小許進村,太太和我深感慶幸。沒有他的引導(dǎo),我們肯定會迷路。村莊比想象的大許多,縱橫的巷子與街道如同一團亂麻。荒蕪的園地上停著幾輛汽車,幾棵雜樹旁邊一口即將干枯的池塘,路邊的磚墻上一層灰蒙蒙的粉塵。迎面突然過來一個車隊,領(lǐng)頭的是一臺托舉著幾塊纖維板的叉車,叉車的背后絡(luò)繹跟隨一串各種型號的車子,從價格不菲的奔馳到已經(jīng)撞癟車頭的小面包車。車隊的最后由一輛拖拉機壓陣。拖拉機拆去了引擎蓋子,黝黑的馬達輪子和皮帶裸露在空氣中,嘭嘭的巨響從不斷地從白色蒸汽之中蹦出來,讓人覺得一個不可一世的胖子正掀開肚皮展覽腸胃。我猜村莊里或許有幾家工廠,轉(zhuǎn)一個彎果然見到了人造纖維板加工廠的大門,昏暗的車間里幾個人正在忙碌。

小許的電瓶車兔子一般地躥來躥去,偶爾會在拐彎處停下來等幾秒鐘,太太駕車緊緊盯住。我不由得有些發(fā)愁,返回的時候還認得路嗎?路邊的磚墻上閃過幾個油漆噴涂的電話號碼,似乎是什么廣告。我匆匆用手機拍照下來,說不定等一會兒可以作為路標使用。前方的拐角有一棵大榕樹,樹下丟棄了兩張開始腐爛的圓桌面,我突然認出來了——上一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見過。我急忙告訴太太知道怎么走了,她嗤地一笑:就剩幾十米了。果然,一個九十度急轉(zhuǎn)彎之后,汽車沿著凹凸不平的土路沖入一扇破爛的鐵柵門,停在一個水泥坪上。臥在地上的那一只黑色老狗應(yīng)付式地吠了兩聲,它似乎已不認識我們,身上稀稀拉拉的毛幾乎丟光,一根鐵鏈把它拴在鐵柵門上;水泥坪旁邊那棵木瓜樹又長高了一些,果實多得不真實,如同人工刻意安裝上去的。上一回太太曾經(jīng)向主人討了一粒木瓜作種子,回去之后卻忘了種到地里。那顆原本以為可以改換一種命運的種子,大概早就癟死在哪個墻角了。

水泥坪的右側(cè)是一幢無人居住的老房子,木頭已經(jīng)發(fā)黑,門口堆放一些長長短短的破木板和水泥構(gòu)件;左側(cè)是一座三層的水泥樓房,小許租下了底層。樓房外圍的一大片空地砌起簡陋的圍墻,石棉瓦搭蓋了屋頂,這就是小許生產(chǎn)底板的車間。這一天是周末,閑常的幾個幫工回家了,車間里空蕩蕩的,一些漆過的底板擱在鐵架子上,空氣之中飄拂過漆和樟腦油調(diào)拌過的氣味。我的身上突然一陣騷癢,第一個反應(yīng)是:是漆過敏嗎?

漆真是一個奇特的東西,它擁有一個專屬的獨特動詞“髹”——意為用漆涂刷。割開漆樹的樹皮,白色液體沿著V形凹槽緩緩流進漆桶,提純、過濾與攪拌、曬制之后,生漆變成的熟漆,幾乎可以涂抹在所有器物之上。所髹之處,一切靜止下來,那種粘稠的液體密不透風(fēng)地阻斷了器物與世界的聯(lián)系,不再潮濕,不再腐朽?,F(xiàn)存的最早漆器是余姚河姆渡出土的那只殘缺的朱漆碗,距今大約七千年,仍保持亮麗的色澤。

但是,許多人對于漆深為懼怕。生漆之中一種稱為“漆酚”的成分動不動就傷人,皮膚沾上之后紅腫潰爛,奇癢無比,行話稱為“漆咬”。有的人甚至遠遠聞到氣味都可能渾身起疹??吹竭^一份資料,說百分之九十八的人都對漆過敏,我幸運地進入百分之二行列。這些年家中不時漆味四起,幸而我的皮膚安然無恙。大漆老師傅說,這種皮膚天生是吃這碗飯的料,但是,我寧愿隔岸觀火,最多陪同太太到村莊里買幾塊底板。

我向車間的窗口探了探頭,外面的空地長滿了荒草。一陣風(fēng)過,晾在鐵絲上的幾件內(nèi)衣隨風(fēng)拂動。我記得上回來古山洲的時候剛剛刮過臺風(fēng)。幾日暴雨傾盆,空地上一片汪洋,僅有幾莖荒草掙扎在混濁的水面??盏氐膶γ媸且淮辟N著馬賽克的大別墅,看不出是否有人居住,一扇金燦燦的大門格外突兀。

太太很快挑好了底板。她從車上取出一幅自己新做的漆畫,尚未打磨的畫面粗糙硌人,按上去如同撫過一塊風(fēng)化中的巖石。她讓小許看一看,討論一些工藝問題。小許無法對漆畫的構(gòu)圖與色彩發(fā)表意見,他熟悉的是漆藝的制作流程。漆畫靜靜地擱在一個鐵架上,仿佛正在慵懶地酣睡。說著說著,小許手癢了,干脆拿起砂紙說,我?guī)湍愦蚰ヒ幌掳?。看了一小會,太太也拿起砂紙,沙沙沙的聲音頓時熱鬧地起起落落,漆畫的顏色慢慢地出現(xiàn)微妙的變化。潑一瓢清水洗去砂下來的粉塵,另一種絢麗色調(diào)開始隱約地浮動。我覺得有趣,忍不住也取過一張砂紙加入了打磨工作。天色漸漸黃昏,車間窗口的光線愈來愈柔和;三雙手的反復(fù)勞作之下,這幅漆畫事先預(yù)埋的各種色彩和紋理漸漸蘇醒過來了,畫面上一只臥在地上的綿羊開始成型,若隱若現(xiàn)。

漢代的時候,中國的漆藝已經(jīng)相當(dāng)發(fā)達,宮廷里的漆器古雅華貴。我所居住的城市對于漆情有獨鐘,抬頭低頭時常與大漆藝人迎面相逢。這兒的脫胎漆器清代的時候已經(jīng)享有盛名。它薄瓷般地輕盈,哪怕是一個多人高的花瓶,雙手輕輕一抱就可以舉起。脫胎漆器的生產(chǎn)充滿玄機,既緩慢而繁瑣:麻布裱褙在石膏或者泥土的胚模上,刷上一層生漆,干了之后再刷一層,好幾個月的時間如此循環(huán),然后在某一天輕輕地敲掉胚模,最終留下的是麻布與漆構(gòu)成的作品。毫無疑問,漆藝是一個人耐心的持久修煉:一遍又一遍地重復(fù)刷上生漆,然后寂寞地靜靜等待??墒?,耐心和寂寞終于遭到了工業(yè)效率的嘲笑。腰果漆來了,化學(xué)漆來了,機械噴槍的噴涂代替了漆刷一筆一筆的涂抹?,F(xiàn)代家具干脆在人造纖維板上貼上木紋紙皮。漆藝似乎與木匠汗流浹背地鋸木板一樣笨拙。還有多少人覺得,案頭必須擺出一副紋飾精美的脫胎茶具或者脫胎套盒?電視機、電冰箱或者空調(diào)機、電飯煲等等眾多家用電器正在重組家居空間,漆器時代已經(jīng)黯然退去。當(dāng)年的那一批以漆為原料的手工業(yè)生產(chǎn)者逐漸從城市撤走,星星點點地散落在附近的鄉(xiāng)村。玻璃幕墻裝飾的寫字樓矗立于城市的中心地帶,這是芯片、生物基因、藥物研制或者金融行業(yè)配備的領(lǐng)地,輪不上他們享用。

小許與我們的聊天之中說到,古山洲曾被稱為“漆村”。這兒許多人從事與漆藝相關(guān)的行業(yè),村莊里曾經(jīng)有過幾家油漆家具的工廠。那一陣商業(yè)大潮在村莊締造了一批老板,村子里東一幢西一幢的別墅蘑菇般地冒出來——當(dāng)然,真正住在這兒的似乎沒有幾個。村子里少數(shù)幾個作坊生產(chǎn)精致的漆器,例如出口日本的茶盅與漆碗。作坊車間的架構(gòu)是角鋼草草焊起來的,石棉瓦簡單地搭個屋頂,大雨之后一道水漬沿著墻角蜿蜒而下,幾臺小機器無聲地隱在昏暗之中,一些衣裳襤褸、蓬頭垢面的工人進進出出。大大小小锃亮華麗的茶盅與漆碗竟然從這種環(huán)境之中誕生,總覺得有些不協(xié)調(diào)。又過了幾年,退居鄉(xiāng)村的工廠與作坊再度倒閉。市場蕭條,賣什么都掙錢的時候過去了。

人造纖維板貼上木紋紙皮的時代,漆藝漸漸成為一個小圈子迷戀的美學(xué)。讓人百思不解的是,陽光和烈火無法將涂在器物表面的生漆烤干——漆對于熾熱充滿不可理喻的抵觸。它只能在合適的溫度與濕度之中緩緩地“陰干”,否則就會能成為“病漆”,永遠別想有干的一天。所以,每個漆工場都有一個獨特的小房子叫“陰房”,氣溫不夠時加溫,濕度不夠時噴水,適宜的氣候讓脾氣倔強的漆回憶起森林之中的霧氣和潮濕,心平氣和地收斂自己的不滿。我?guī)状稳ゴ髱焸兊年幏繀⒂^,屢屢聯(lián)想到育嬰房甚至子宮。

閩地空氣濕潤,這兒是從事漆藝的好地方,一些大師級的人物頻頻現(xiàn)身。我到過幾個漆藝展覽會,大師的作品讓人心醉神迷。長方形的大桌子,幾把靠背椅,一張茶案,一套茶具,漆居然能賦予如此明艷的色彩,遠遠超出意料。純凈的朱紅,漆黑之中的紅暈,迷人的藍色調(diào)子,幾抹細細的嫩黃輕盈地掠過邊緣,橙紅深處游動的金色紋路,一道銀光閃電般炸裂,絢麗的色調(diào)嘆為觀止。伸手撫摸,漆器表面的光滑遠遠超過了玻璃。不可思議的是,它的色彩不會因為年深日久而枯澀、濁重、死寂,了無生氣,相反,漆的某些底色會緩慢地透出來,愈來愈飽滿。用行話形容,這時的漆在時光中慢慢“開了”。一些現(xiàn)代漆器的原材料僅是一段樹枝、一片蕉葉、一粒葫蘆,漆的裝飾使之五彩斑斕,脫胎換骨。太太不斷地說起“漆性”,她認為漆是活的,是有生命的,它以一股神秘的力量與時光堅韌地抗衡,或者柔軟相融。

很多漆畫與油畫幾分相似:樹木,花朵,河流,房屋,街道一角,仕女的一張臉,如此等等。閩地傳統(tǒng)的漆畫大師擅長畫金魚:透明的水,幾條金魚悠然漂浮,金魚的尾巴仿佛正在水波之中輕盈地抖動。路過漆畫的一只貓不由地一怔,然后迅捷無比地伸出爪子拍上去。當(dāng)然,漆畫擁有自己的獨特語言。大漆兌入石黃、鈦白、青藍、青綠等各種顏料涂抹在底板上,筆觸渾厚拙重。漆之外,金箔、銀箔、貝殼、螺甸或者蛋殼、銅片、木塊均可入畫。這些材料裹在大漆之間匯聚到底板之上,砂紙的反復(fù)打磨終于讓所有的元素渾然一體。大漆無法調(diào)出純白,畫面的白色時常用蛋殼替代——碾成碎片的蛋殼精細地在底板擺出各種造型,砂紙打磨之下形成某種特殊的質(zhì)感。因此,漆畫包含了工藝的成分。一些漆畫傾向于裝飾風(fēng)格,例如屏風(fēng),另一些漆畫熱衷于從事各種構(gòu)圖實驗,絢爛的色塊透露出渾厚而逼人的力量。打磨工藝是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砂紙沙沙磨過,色彩持續(xù)發(fā)生奇特的變異,無法預(yù)知下一秒的效果。一個美侖美奐的畫面仿佛一只仙鶴盤旋在虛空,飄浮不定;某一瞬間突然覺得,理想的畫面已經(jīng)棲息在底板之上,于是果斷地拋開砂紙,一瓢清水洗去所有多余的殘渣,一切定格。天作之合,這種狀況多少有些像陶器的窯變。

小許的母親抱著小許的女兒逛到了車間里。小家伙兩歲,大約剛剛睡醒,賴在奶奶懷里不肯下地。上一回來的時候,小許的母親穿著圍裙在車間里忙碌。這一幢水泥樓房里,她似乎從未覺得這些身份有什么矛盾:母親,奶奶,工人,或許還兼任老板與會計。眾人的逗弄之下,小家伙漸漸活潑起來。她開始在泥地上蹣跚行走,然后一把抱住小許的雙腿撒嬌。奶聲奶氣的撒嬌聲在一排排鐵架和底板之間回蕩,空曠的車間突然出現(xiàn)了家庭的氣氛。小家伙轉(zhuǎn)身對一臺吹風(fēng)機發(fā)生了強烈的興趣,小許的母親只得陪伴她玩耍。她長大之后還會從事這個行當(dāng)嗎?不知道。小許正在專注地端詳漆畫的光滑程度,小許母親蹲在漆桶、松節(jié)油和一麻袋一麻袋的色粉旁邊哄這個小家伙。無法預(yù)測這種家庭的未來。

太太問起了二胎問題。小許母親搶著回答說,肯定還要生一個男孩。他們是閩南人,閩南人的傳統(tǒng)觀念是,不能沒有兒子。小許的哥哥已經(jīng)生了兩個女兒,不想再要孩子了。小許正在用砂紙打磨,他沒有多說什么,我猜他肯定憋足一口氣,準備承擔(dān)重任。

小許的父親慢悠悠地走進車間。一個削瘦的男人,輕輕地笑著,手指之間夾一根煙,皮鞋擦得很亮。這一副模樣一看就不是在田地里討生活的。他說在一個工地管理倉庫,一天上班一天休息。我們恭賀他找到一份輕松的活,他搖了搖頭說錢掙得少呀。小家伙吵著要爺爺抱她出門,她目前還是家庭的中心人物。如果真的再來一個弟弟呢?

我問小許怎么來到這個村莊。他說父母很早就離開了閩南鄉(xiāng)村,曾經(jīng)在另一個小山城打工,并且掙下了一套小房子?,F(xiàn)在這一套小房子出租,他們一家遷到這里。早些年小許的哥哥考入美術(shù)學(xué)校,畢業(yè)之后做一個自由職業(yè)者,主要從事漆畫創(chuàng)作。他目前僅僅是繪畫行業(yè)的外圍分子,正在力爭能夠有一幅作品擠入畫展。小許拿出一本他哥哥自己印刷的畫冊。我翻了一下,不少作品顯露出某些獨特的想法,但是,似乎還不夠成熟。

因為哥哥做畫需要使用許多底板,這是不是小許辦起這家工廠的原因?我沒有更多詢問。資金,漆藝技術(shù),各種機械設(shè)備,這是一家工廠不得不涉及的另一些問題。之所以把工廠擱在偏僻的村莊里,租金便宜無疑是首要原因。進入城市,這一塊地皮的成本要翻好幾倍。當(dāng)然,偏僻必須付出代價。事實上,只有熟客才能找得到。幸虧現(xiàn)在可以網(wǎng)購,互聯(lián)網(wǎng)空間不會因為村莊里迷魂陣一般的道路而發(fā)愁。太太前幾年在一個漆畫展覽會上初見小許,他站在門口殷勤地給出入的人流發(fā)廣告。廣告上的電話號碼與地址把太太帶到這個村莊里。盡管是小額生意,太太一直覺得小許情商商,為人特別誠懇,不像錙銖必較的小生意人。我突然有些迷惑:小許是經(jīng)營一家工廠的老板,還一個雙手粗糙的工人?

太太用微信結(jié)賬。手機叮的一聲,銀貨兩訖。這也是互聯(lián)網(wǎng)經(jīng)濟的功勞。辦妥這些事務(wù)之后,我們坐到小許家廳堂一張長條桌旁邊喝茶。長條桌面是一塊大杉木,木頭的紋理從淺淺的黑漆后面透出來;擱在桌上的長方形茶臺也是小許制作的漆器,朱紅之間點綴幾縷飄逸的青絲。長條桌的四周胡亂堆放著舊竹椅、舊竹床、破自行車和廢棄的電飯煲??蛷d的墻壁草草地涂一層白灰,角落里的蜘蛛網(wǎng)輕微地顫動。對于小許說來,美艷的漆器與另一些粗陋的家具之間不存在隔閡。

閑聊之中,小許說這一段時間的訂單少了許多,各種成本七除八扣,掙來的錢大約只能維持家用。做漆是發(fā)不了財?shù)?,他有些感慨。地鐵已經(jīng)修到了門口,村莊說不定哪一天就得拆遷,他的工廠還能在這個村莊寄居多久?這一帶村莊如同一攤泊在江邊的枯枝敗葉隨波浮動,一陣洪水下來就會漂得無影無蹤。太太顯然有些擔(dān)憂,詢問小許可能搬到哪兒去——她必須知道今后到何處購買底板。小許始終一副無所謂的口吻,平鋪直敘,仿佛說的是另一家人的故事。憂心忡忡又有什么用?一介草民管不了這么大的事情。聽天由命罷了。喝茶喝茶!茶盞里黃澄澄的武夷巖茶,醇厚甘冽。或許因為勞作之后有些口渴,口感特別好。小許一根接根地抽煙,我不想在他面前賣弄尼古丁如何損害肺與心血管的知識。煙草是勞動人民許諾給自己的享受。他們的說法是,煙草可以解乏。解乏遠比肺和心血管這些名詞形象得多。

我們離開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我心里嘀咕著,紅磚墻上那些電話號碼大約看不清了,可別開著車在村莊里亂竄。這時,恰好小許哥哥攜帶一家人來吃晚飯。他們帶來的消息是,先前堵住的那個路段已經(jīng)恢復(fù)通行。小心翼翼地駛出鐵柵門,村莊里似乎沒有路燈。路邊大部分房子的窗口也沒有燈光。強烈的車燈照射在彎彎曲曲的砂土路上,各種形狀的影子交替閃動。墻角、亂石、樹木突兀地出現(xiàn)在燈光里,然后疾速地退回黑暗。迎面來了另一輛小車,明晃晃的車燈十分刺眼。它一挫身拐走,我們意識到那兒大約是村口。跟隨那一輛車駕駛了一段,路邊出現(xiàn)了一個水果攤和兩家小飯館,小飯館的玻璃門上蒙了一層蒸汽。我們的車子在水果攤旁邊稍稍停了一下,讓過了一輛迎面來車,一踩油門駛上村口的水泥橋。過了水泥橋回頭一看,偌大的村莊沉浸在幽暗之中,水果攤與兩家小飯館是最為明亮的所在。這一刻我竟然產(chǎn)生了浮出深淵的感覺。

村莊外面的地鐵工地仍然喧鬧不已,公路上兩排長長的路燈伸到遠方,載重大卡車轟隆隆地往來。我們松弛了下來,悠然駕車返回。

路上突然想,“古山洲”這三個字組合得有點奇怪,與傳統(tǒng)意義上的村名格格不入,但也僅是一閃而過罷了。

刊《人民文學(xué)》2020年第七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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