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薄命，紅淚飄零
——言慧珠先生誕辰百年祭
溫如華
近一百年來的京劇藝壇，
出現(xiàn)過兩位女演員。
她們的生肖
同是屬'羊“，
又都與梅蘭芳先生
有著一絲關(guān)聯(lián)。
一位是孟小冬，
曾是大師之妻，
出生在1907年。
一位是言慧珠，
做過大師弟子，
誕辰是1919年。
這兩位屬'羊″的女士，
既是同樣地心高氣傲，
志存高遠，
又是同樣地命運多舛，
惹人垂憐。
因為她們的人生軌跡，
都因客觀的原因，
發(fā)生了改變，
使結(jié)局與初衷，
而互不關(guān)聯(lián)。
有時一個在地角，
另一個卻在天邊。
有時追求的是全情奉獻，
得到的卻是心不在焉。
有時追求的是濃情似火，
得到的卻是冰冷雪寒。
俗話說'男屬羊，亮堂堂，
女屬羊，守空房'。
這俗話雖屬于'迷信″笑談，
但對此二位前輩來說，
確是有幾分的靈驗。
言菊朋、言慧珠《打漁殺家》
言慧珠的父母都是演員，
而父親似乎更有名氣，
但菊朋前輩在行內(nèi)
一非坐科出身，
二非世家子弟。
三無權(quán)勢依靠。
四無行內(nèi)親戚。
無人替他吶喊搖旗，
更無人替他站角助威。
單憑個人之力，
要吃戲飯，談何容易？
菊朋先生的早年
也曾春風得意，
但中年下海之后
不斷遭受冷遇打擊。
晚年更是步入低谷，
舉目凄涼，知音難覓。
菊朋先生因此反對女兒，
重蹈自己之苦痛經(jīng)歷，
不準她下海唱戲。
但是慧珠先生
并未采納父親的建議。
而是我行我素，
堅持自已，影劇雙棲。
她早年也曾出人頭地，
呼風喚雨。
但長期更是煢煢孑立，
孤獨無依。
如果說菊朋先生的
從藝之路是坎坷崎嶇。
那慧珠先生的藝途
更是險象環(huán)生，遍布荊棘。
言慧珠《游龍戲鳳》
《虹霓關(guān)》
《扈家莊》
1932年，慧珠先生13歲，就讀于北平'春明女中″。上學期間，曾經(jīng)串演《蘇三起解》，獲得好評，引起廣泛贊許。
慧珠先生若按照'專業(yè)演員'要求，其自身條件，相當優(yōu)異。
1.高挑的身材，靈動的舞姿，尤其是在'扈家莊″劇中的'槍花'與'開打″，均夠'一賣″，相當精彩，使得與她同期，所有挑班旦角，對其'技藝″，更是心知肚明，望而生畏。
2.圓潤的嗓音，勝任多種的唱法。(老生、小生、旦角梅、程兩派都能達到高標要求，而且能作到把握精準，恰到好處，決不過火)，因此在內(nèi)外行中間，獲得極高之聲譽。
3.因其幼年生長在魔都上海，中學就讀于皇城北平，與同時代演員相比，對南北習俗的了解掌握與各種親身經(jīng)歷，則明顯優(yōu)于戲班同人， 並有每天寫日記，讀文學之優(yōu)良文化習慣。舞臺之上的風貌火候，更是老道濃郁、爽朗清新兼而有之， 沁人心脾。
文有徐蘭沅先生教習，
武有朱桂芳老師說戲，
兩位梅門專家把關(guān)，
技藝日臻成熟而文武兼?zhèn)洌?/span>
幾乎人見人服，絕少非議。
慧珠先生身含滿蒙血統(tǒng)，草原牧民個性，充分張顯無遺。其生活作風，髙傲直率，放蕩不羈。與人交往，更是觀點分明，直言快語。也有時顯露`情商'偏低。
其平時裝扮，不論是中式旗袍小祅，還是歐式洋服大衣，甚至中西合璧，均能十分得體，但也有時大紅大綠，過于引人注意。
左圖：二戰(zhàn)時期美國影星麗塔·海華絲
右圖：魯迅之子周海嬰拍攝的言慧珠
觀其一生，所遇到社會人情之諸多變故，引來各類麻煩纏身，雖使盡渾身解數(shù)，“兵來將擋，水來土屯'，仍不能使得所有劫難得以平息。情急無助之時，故爾多次產(chǎn)生自絕行為，實在是令人唏噓。
首先從她選擇'藝宗梅派″來說，就是一條極不順暢通達之路。具體說來，她父母與'梅黨″成員之間所產(chǎn)生的各項矛盾，對于她一生的事業(yè)所造成的羈絆，這也是注定她命運的先天之不濟。
話說1923年12月5日，言慧珠先生剛剛4歲，她父親言菊朋先生在'下海'之前，曾隨梅蘭芳先生赴上海參演(老譚派專家陳彥衡擔任琴師伴奏隨行)。上海方面為了加強演出陣容，經(jīng)過充分協(xié)商醞釀，在原有老生王鳳卿先生的情況下，又加入了言菊朋先生，因此對于兩位老生同行的戲碼安排，很難作到每天都能平均公允。因此使得二人及其家屬的心理有時失衡，尤其是當時擔任京二胡工作的鳳卿先生之子王少卿先生，更是終生耿耿于懷。多年之后，言慧珠懇求少卿先生為自己伴奏一次，少卿先生卻說：'就是我答應(yīng)，我手里這把傢伙(胡琴)也決不能答應(yīng)??！'（這句話在當年，曾為行內(nèi)廣泛流傳之名言）
這對于一向爭強好勝的慧珠先生來說，在其內(nèi)心，肯定是樁既引以為憾，又無法扭轉(zhuǎn)，并且是長久揮之不去的一塊'心病″，深藏心田。
相反慧珠先生的師弟師妹：李世芳、杜近芳、梅葆玖諸先生都得到了少卿先生的大力提攜與傾情相助。這對于慧珠先生的藝術(shù)發(fā)展來說，絕對是個先天遺憾。
再有，此次演出之余的某日赴宴途中，言夫人與梅夫人，因上汽車的先后次序，而產(chǎn)生糾葛，由于兩位女士同在年輕氣盛階段，言夫人的大衣掉在了地上，因而引起了分爭，使得兩位夫人之間的關(guān)係，也是終生未得緩解。后來慧珠先生也因母親與師母之間的矛盾，而產(chǎn)生的陰影心結(jié)，長期未能開釋。而這些情況，都將成為她在繼承'梅派″事業(yè)中，無法克服的另一個先天隱患。
菊朋先生1942年夏天去世，半年之后的1943年春天，慧珠先生未加深思熟慮，毅然決然拜入了梅門。
左圖：言慧珠反串《臥龍吊孝》
右上：言慧珠與母高逸安、弟言小朋
右下：言慧珠與梅葆玥
恰巧同時，素有'小梅蘭芳'之稱的李世芳與梅先生的'總管'姚玉芙之女姚寶璉，在北平前門[惠豐堂]設(shè)宴，喜結(jié)連理。
二人新婚大媒，同樣是王少卿先生。梅夫人特從上海趕到北平，祝賀新婚，順便請少卿之弟幼卿先生隨同返滬，為公子葆玖說戲(此時葆玖先生剛剛9歲)。梅夫人疼愛自家幼子，當然是天經(jīng)地儀，無可厚非。只是對于一心想在繼承“梅派'方面取得成績，并忠誠'執(zhí)旗'之人，在此之后，接連不斷遭遇羈絆，實在令人惋惜。
等于說，慧珠先生剛剛跨進'梅門″之時，就遇到師母、琴師、總管，三方于己不利之因素，需要面對。沒有其它辦法，事已至此，慧珠先生為了自己所熱愛的事業(yè)之開拓，只能知難而進，憑借個人之力，去打點、處理各種復(fù)雜的關(guān)系。
這些不幸之源，隨著時間的發(fā)展，越來越加明顯。慧珠先生的'梅派唱腔'老師徐蘭沅先生身在北平，'遠水難救近火″。'梅派身段″老師朱桂芳先生，也于她拜師之后的第二年（1944年）撒手人寰，離她而去。失去她在“梅宅'僅有的'左膀右臂'之后，使她在'馬思南路'的處境，十分尷尬，和師父多說幾句，師母就要前來擋駕，為此慧珠先生只好在師妹葆玥身上作足'功夫'，才能使自己多有一分靠山相依。
1947年1月5日，'小梅蘭芳″李世芳先生因飛行事故去世，因此部分輿論界認為，言慧珠先生理當扛起'梅派大旗'，慧珠先生本人對此，又極為在意。但在此時，葆玖先生正在逐漸長大成人，梅夫人更加鼓勵'子承父業(yè)″，并以'女主人″身份，在家中正色聲明，必須把陪養(yǎng)'玖爺″當成第一任務(wù)，其它人必須尾隨其后，不容質(zhì)疑。
上左：著中山裝的言慧珠
上右：言慧珠《花木蘭》
下：梅蘭芳、言慧珠、梅葆玥、梅葆玖
解放初期，慧珠先生也能緊跟時代，剪短了頭發(fā)，穿起了'軍衣'，向往著革命，表現(xiàn)更加積極。
她曾來到朝鮮前沿陣地，上演《花木蘭》，為解放軍戰(zhàn)士鼓舞士氣。
她也排演過《洪宣嬌》、《梁?！返纫幌盗姓涡聭?，緊跟文化界的領(lǐng)導(dǎo)、唯命是從于上級。
她同時積極參加各項政治運動，檢討自己，改正'資產(chǎn)階級'與'小資”習氣，努力與同行搞好關(guān)系。
盡管如此，面對'個人利益'受損，仍不能尋求巧妙方法解決，加以冷靜處理。
1954年，在《梅蘭芳舞臺藝術(shù)》電影里，因某些人一再堅持，使原定計劃中，梅師教授弟子言慧珠的鏡頭全部停拍，又因在北京無法演出《春香傳》的情況下，在1955年3月初，慧珠先生再次選擇了'服藥'自絕行為，雖被搶救復(fù)活，心理陰影仍是揮之不去，回到上海之后，勉強加入上海京劇院，被安排在李玉茹、童芷苓二位先生的名次之后，三位的工資待遇相比，也是她的最低。這是她對自己那爭強好勝的性格，進行了又一次強制性的壓抑。
在1957年5月，慧珠先生當?shù)弥沤枷壬沙鰢?，便見縫插針，來到北京，抓緊時間與葉盛蘭先生合演了一期，并準備與盛蘭先生排演大型劇目《南冠草》(夏完淳)這出新戲。
劇本原作是郭沫若先生(當時郭之地位，又在田漢之上)。
魯、郭、茅、巴、老、曹。
郭在'國務(wù)院欽定六大文豪'中，名列第二，
魯迅早故，郭實為當年中國文壇排序第一。
慧珠先生又特請義父徐蘭沅先生擔任唱腔設(shè)計，因為慧珠先生對于此舉，期望價值實在太高，幻想著放一'衛(wèi)星″，在解放之后與葉盛蘭先生共效'梁?；?/span>'，做一'華麗變身″。
排練工作既將全面展開之時，不料風云突變，幾天之后，盛蘭先生被劃為'右派'，接受批判?；壑橄壬瓤虈樀没翌^土臉飛回上海，檢查'過關(guān)″，雖得到一些'貴人相助″，躲過一劫。但再不敢有何奢望，只能聽任上級安排，到戲校教戲，改演昆劇。由此看來，命運不濟，事事都是難得如意。
上左：白云；上右：俞振飛與馮喆
下：言慧珠、薛浩偉和言清卿
此時的慧珠先生的年齡，
已近'不惑'之年，
而家庭與事業(yè),，
仍似浮萍一般。
她雖自謔'狼主″，在草原弛騁，
但內(nèi)心更是向往'小鳥依人'，
尋求知己，棲棲安眠。
自從1946年與白云'結(jié)合″失敗，
總想求一'護花使者'，
與之攜手，共話纏綿。
但是千挑萬選，終難如愿！
在事業(yè)上，當結(jié)束了
與葉盛蘭先生的皮黃《得意緣》，
又上演了
與俞振飛先生的昆曲《百花贈劍》。
伴隨著'泣顏回″、'綿搭絮'
平緩的曲牌笛聲，
慧珠先生走進了她一生之中
最后的歲月一一一
'驚夢華園”……
言慧珠、高盛麟《霸王別姬》
1962年7月24日中國唱片錄音
操琴:姜鴻奎
司鼓:張世恩
司鼓:阮宜農(nóng)
1966年夏天的運動，
的確是'觸及了她的靈魂'，
雖說是不幸之中的萬幸，
皮肉雖未受苦，
心靈卻是受驚。
半生之積蓄，轉(zhuǎn)瞬飛逝，
更是擊垮了
本身就是脆弱的靈魂。
這難道這是壓夸她生命的
“最后一根稻草'？
因而痛不欲生？
面對秋月當空，
她又橫下了決心……
奮筆疾書，灑淚托孤。
在1966年的'9.11″的凌晨，
他演出了真實版的'馬嵬驚變'
用一條絲帶，結(jié)束了一生。
十年之后，人們仿佛看到，
一顆帶有靈性與智慧的珍珠，
熠熠生輝，耀眼光明，
在影像之中不停的閃動。
她那曼妙的音色，
同時也在音帶與CD中
娓娓吟唱，徐徐放聲。
又好像久別重逢，
依然受到人們的歡迎。
言慧珠《太真外傳》
她短暫四十余年的生存，
創(chuàng)造了無數(shù)個藝術(shù)結(jié)晶。
《花木蘭》、《生死恨》、
《鳳還巢》、《玉堂春》、
《贈劍》與《驚夢》、
《西施》和《太真》，
一位位中國古代的女神，
被她演釋得那么栩栩如生。
既頗具特色，又感人至深。
多姿的倩影，
迷人的笑容，
柔媚的嬌音，
雖經(jīng)歲月的洗刷磨損，
仍是經(jīng)久難忘，記憶猶新。
在她誕辰百年之際
關(guān)注她的戲迷人群，
對她進行追思與懷念，
而成為她的永久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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