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交響樂團發(fā)布問世135年以來首個“團廳一體”音樂季節(jié)目,其中“上海四重奏”演奏全套十六首《貝多芬弦樂四重奏》頗引人注目,一俟信息發(fā)布,跨年度的六場音樂會套票很快便告售罄。
我聽貝多芬,興趣似隨年齡增長一路在變。早年愛聽他的交響樂和鋼琴協(xié)奏曲,后又覺得有樂隊參與的鋼琴音樂不純粹,遂被他32首鋼琴奏鳴曲吸引。前些年突然迷上了貝多芬弦樂四重奏,尤其是他晚年的五首,找來各種版本翻來覆去地聽。
弦樂四重奏是晚年貝多芬藉以吐訴其復雜情感的唯一形式。貝多芬早期四重奏,盡管有模仿痕跡,卻有別于海頓的明凈流暢與莫扎特愉悅的詠唱風格,不時透出貝多芬特有的矍鑠和奕奕風神,即至中期則明顯形成自己的音樂語感。至1827年逝世前幾個月,貝多芬先后寫下一生中最后的五首四重奏。這些晚年之作,是一個疲勞生命給予人世的最后饋贈,其長天秋水般的闊大氣象,超越了前輩,俯仰天地,站到一個難以逾越的巔峰。
如果說貝多芬早期作品有著某種“憤青”式的吶喊,那晚年貝多芬就像一件火氣褪盡的古瓷,透過歲月包漿,袒露出本來胎色,升華出“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宗教皈依感和大悲無怨的淡定。薩義德在《晚期風格》中說:晚年貝多芬身處“一種被痛苦地孤立的自我”之中,據(jù)說他常常是邊寫邊哭寫完這最后幾首作品,它們深刻感人,充滿對生命起落、痛苦歡樂的感知,每每聆聽,心總會濕潤。第12號四重奏里,貝多芬抗爭情緒融冰般化解,取代它的是那些柔情似水的樂句。柔板樂章里小提琴纖微顫音與大提琴沉吟的對話,道不盡洞察世態(tài)的寂寥心境,這種“如歌的”演奏方式,深深影響著后人的創(chuàng)作;變化極強的13號四重奏,時而靜如處子,時而于靜穆中爆發(fā)力量;15號四重奏里圣歌般的行板,充滿虔誠和感恩氣息,令人想起《田園交響曲》末樂章。
最喜歡第14號四重奏Op.131,有人將它的七個樂章和六種調(diào)性解讀成偉人七情六欲的吐露。寫此曲時貝多芬已失聰多年,他完全是憑借游走在鋼琴上的手指和想象,來完成復雜的旋律和樂句。充滿哲學冥思的引子甜美凄涼,被瓦格納稱為“一種有抑制的痛哭”,仿佛一個遲暮老人舔著傷口的獨白。漫長而美麗的慢板,以牧歌般親切的主題引出六段變奏,它們澄澈透明,如淚洗過的良心,言之有物,生動感人。據(jù)說貝多芬喜歡閱讀康德的《天體的理論》,每每仰望星空,樂思泉涌,慢板旋律便悠然浮上心頭。在最后樂章大提琴咆哮里,我們又重見貝多芬式的怒氣,那種咄咄逼人的鋒芒和昂揚斗志,帶著海明威《老人與海》中“人可以失敗,卻永遠不能被打倒”的悲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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