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明波——不隔之隔 心畫互文
劉明波
號一缽山人,齋號見山堂,
1989年畢業(yè)于臨沂藝術學校,
1997年畢業(yè)于中國美術學院。
2001年結業(yè)于中央美術學院國畫系研究生課程班。
2008年畢業(yè)于廣西藝術學院獲碩士學位,
并任教于廣西大學藝術學院。
2009年調入山東師范大學美術學院,
現(xiàn)任美術學院院長助理,美術學系主任,
碩士研究生導師,系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會員。
劉明波《岱廟寫生》 46.5cmx70.3cm 紙本水墨 2015
不隔之隔:心畫互文
——劉明波的寫生觀以及由此而生的新境
文/孫欣
寫生,是寫活、寫真、寫意、寫心。
那些落于紙面的痕跡都是有待釋義的符號,被不同的藝術家編入自身系統(tǒng)進而獲得不同的語義——藝術家充當了風景的過濾器,讓我們無論如何看不到同一景色里兩張完全一致的畫面;而即使是同一位藝術家面對同一景色,也會因為心境的差異而顯現(xiàn)不同,如同語言學的驚喜,讓我們時常會在不同語境下發(fā)現(xiàn)同一句話的多種含義:前種突出寫生的個人化、多元化、感知差異,趨向于人的個性,趨向于對答;后者強調寫生的永恒性、唯一性、不可復現(xiàn),趨向于人的共性,趨向于詩。
劉明波《天臺國清寺》36cmx53.5cm 絹本設色 2015
其實“寫生”對于藝術家的重要性猶如日志之于小說家、游歷之于詩人,它是藝術家形成感知經驗的第一步,而不同于任何經典文本的轉譯。如同尼采筆下的日神狀態(tài),理性又不乏鮮活,顯現(xiàn)出人間幻象的表層美好——盡管那些山石樹木、流水云煙,無一不是真相的毛發(fā)。
劉明波《國清寺寫生》 77.5cmx41cm 絹本水墨 2015
一
一直以來,“寫生”都不是一個唯一概念。作為藝術創(chuàng)作初級階段需要解決的“寫生教育”與作為藝術創(chuàng)作方式的“寫生”,完全是兩個精神層面的創(chuàng)造。此篇文章中提及的“寫生”并非是學院的“寫生教育”,而是作為發(fā)現(xiàn)、理解、闡釋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自身等諸多問題的“寫生”,引領藝術家到達某種情境的“寫生”。在藝術家劉明波十余年寫生的漫漫長路上,“寫生”早已嬗變?yōu)橐环N修行:把他內心之于客觀自然、傳統(tǒng)圖式、經典文化的渴慕與虔誠,都灌注在這種創(chuàng)作方式當中,在個性與共性之中往復穿行。
劉明波《國清寺寫生》 58.4cmx42cm 絹本水墨 2015
董其昌在《畫禪室隨筆》中寫道,學藝應先“師古人”、“師造化”,而后“天真爛漫是吾師”。而劉明波的“寫生”是經過了學院系統(tǒng)教育之后的再出發(fā),視野捕捉自然萬象,即是一個同時面對“古人”和“造化”的過程。于他而言,“寫生”其實是一個思考過程,寫生的對面,早已不僅僅是客觀自然本身了——古人的技術方法、視覺經驗、甚至藝術觀、世界觀都如在目前,與客觀自然交相影綽,彼此互文。古代觀看和描述世界的方式已普遍被認定為藝術規(guī)范,替代了他種方式,而只有面對共同層面的自然,絕對的“臨場感”帶給他于自然之中發(fā)現(xiàn)古人法度、古人視眼、古人心志的機緣,跨時空的體驗交疊,竟感同身受。他深知“文之為物,彌患凡舊;若無新變,無以代雄?!保ㄊ捵语@語)傳統(tǒng)形貌是窺探的參照,他要做的,是直面自然萬象而游離其外,回觀傳統(tǒng)圖式而游離其外。這兩種游離,生成一段奇異的距離,在這段距離中生發(fā)出非功利的審美心理,直接導向與藝術家心靈彌合的軌跡。
劉明波《國清寺寫生》 79cmx40.7cm 絹本水墨 2015
自然與他之間,始終隔著一層傳統(tǒng)圖式的鏡像,而正因如此,他才能夠遇見多個層次的自然以及與之相關的聯(lián)想。經由一棵樹的抒寫,與倪瓚對談一個下午;信手涂抹一方頑石,窺見石濤的身影;途徑幾處云煙、近旁路人,輕易地謀面傅抱石……傳統(tǒng)如流,從未止息,對于劉明波而言,即使是傳統(tǒng)經驗的回憶也是不自覺的,有時連他自己都分辨不清,多年來如此醉心于“寫生”,究竟是源于自然世界生動、鮮活的誘引,或者探索方式的慣性,還是為了去重逢那些與心對應的真相——盡管如此,絲毫不妨礙他在自然世界中找到符合程式語言、又別具內心秩序的潛流。
劉明波《國清寺寫生》 75.8cmx41.5cm 絹本水墨 2015
中國畫流傳于今,形貌可由求學獲得,而精神從來都因領悟而生。劉明波的悟性,不僅僅體現(xiàn)在他的寫生絲毫不帶有凝滯氣,帶有無需多言的直接自紙上撲面而來,意趣趨近于王國維所言的“不隔”之境,天真爛漫,語語目前;更在于他深知古來名畫可貴,全在筆墨,從藝之路需要相當長時間的積淀,因而他不期“求脫太早”,力避時下中國畫壇江湖氣、市井氣的虛榮攪擾,經年不急不躁,蒼行四野,孜孜耕耘。
劉明波《武當山寫生冊之三》 37cmx24cm 紙本水墨 2015
跳脫有致,不滯于物,沒有一筆不自然,是我對其寫生系列作品的最初印象。劉明波借助“寫生”這一創(chuàng)作方式,把自身和觀者暫時帶離現(xiàn)實世界,趨向真實自然的虛處,在特定的臨界點上顯現(xiàn)人與自然的關系——盡管于他而言,這意味著視覺經驗與文本經驗的纏繞,而自己所要做的,也絕不僅僅是記錄這些風物:他只是借助它們,達成一種立體的虛構,心靈的延伸。形式語言方面他尤其注重線條的張弛有度,墨色的法度修持,力求樸質自然,剛柔得中。正如他一直所期待的:把自己“修”進一條線里。正是這種期待,賦予他筆下的風物以心性之力,滋發(fā)出恣意率真、疏朗瀟灑的風神。另一種存在秩序被悄然喚醒,呈現(xiàn)出一個鮮活的世界:藝術家劉明波的世界。這些時間與空間交匯的詩意,與司空圖《詩品》有所對應:“生氣,活氣也?;顫姖姷?,生氣充沛,則精神盡露,遠于紙上。”
劉明波《武當山寫生冊之十二》 37cmx24cm 紙本水墨 2015
二
以文學量度,古人筆墨法即語法。沒有不可改變的語法,藝術家之于筆墨的主體經驗更多時候延展了它。內心是畫面的底色、氛圍,是境界之本,決定了語法落于紙上究竟是真實妥帖,還是滿紙謊言。在劉明波看來,畫一張好畫并非難事——此處他所指的“好畫”,是傳遞既定的美妙語法。能夠做到這一點固然讓人欣喜,然而,如何在語法重構的基礎上傳達內在精神則并非易事。內在精神與語法的貫通、契合,是形而上的物化過程。若顧此失彼,難免會遇到不自然的光景:實力派演員在完成一個無需演技的角色,或者一個缺乏感知經驗的人在執(zhí)著寫詩——徒有語法,惰于思考,縱使舌燦蓮花也難掩內心枯槁;徒有精神,無從表達,也不過是一個缺乏實踐落地的空想。
掠過隱匿于深山疏林中的亭臺廟宇、曲徑回廊,或是梨花旁岸、垂楊臨水的幻影,沿途偶見羅漢獨坐幽篁、或與同道石間寂然私語。筆墨中流溢而出的鮮活、空寂,仿佛是劉明波十余載的寫生沿途。這些時光印痕泄露了他的思想變遷:從最初的期求營造高妙野逸之境,舒展?jié)庥舻奈娜藲庀?,再到悟會通神、放筆直寫,一步步在作品中實踐內省與自觀。
劉明波《雁蕩山寫生》 37cmx72.2cm 紙本水墨 2015
劉明波性情曠達,治學敏思,讀書成癡,收藏成癖。每每下筆行云流水,快意勁健,于信手意筆之中顯現(xiàn)秩序。仿佛與王國維闡釋的言不盡意、委婉綿遠的“隔”分毫無干。而事實上,幾乎沒有哪幾件作品是他的一氣呵成之作——即使是那些看上去坦誠樸茂、落落于前的寫生。他要做的,是面對自然又游離其外,經由寫生發(fā)現(xiàn)主體語言、主體視眼、主體心象。如他所言,紙上的言說終究隱晦,有轉譯的委婉,這一點比較接近于文學中的詩,本質上有逃脫不掉的“隔”,承載了畫面耐讀的部分。但審美的至高處是“不隔之隔”:初見語語目前,是為“不隔”;再見懸隔深慧,是為“隔”。
“寫生”是一個歸去來的旅程,你走出去,尋找“不隔”引發(fā)的感動,你終究還是要回來,把這感動消隱在一筆一墨之中,“隱”引發(fā)“隔”。單純的“不隔”,只不過是寫生的半途。真正意義上的寫生,是完整的創(chuàng)造,既包含來時路,又裹挾歸去途。毫無疑問,劉明波的“梨花帶雨”系列脫胎于他的寫生經驗。一筆一墨,取于自然又超離自然,成為自然的概念;花樹禪房,似曾相識又隨心造景,成為自然的門牗。與其說是詩,倒更像是一些有關于詩的只言片語,追求“不隔之隔”的境地,手法接近于“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
劉明波《雁蕩煙雨之二》 45cmx34cm 紙本水墨 2015
《樂府指迷》云:“如說情,不可太露?!眲⒚鞑ǖ摹袄婊◣в辍毕盗凶髌罚扇〉氖莻鹘y(tǒng)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舉隅法”:由點至面,由提供局部碎片設法使人重新聯(lián)想到隱沒的整體。舉隅法是一種隱秘的補充,借助觀者的想象完結無數(shù)未完成的邏輯秩序。該系列的另外一個重要特征是,摒棄傳統(tǒng)文人畫的之于“趣味”的執(zhí)著,不僅因為它過多地遮蔽自然真相使之依從于某種情趣需要,還因為它拋離了心靈真實。
劉明波《雁蕩煙雨之三》 45cmx34cm 紙本水墨 2015
“梨花帶雨”系列作品絕非客觀自然的映像,而是蘊含了畫外余情的第二自然,回憶借助這個空間再次回到目前,成全了人的自然。風物被構想重新安排,向被回憶的空間無限趨近。這些取自自然的各種形象——并非依據(jù)經驗世界的規(guī)則,而是情感世界的法則,被藝術家轉化為心理狀態(tài)的符號,在那里,印象與心象通融和解。用他的話說,“梨花帶雨”系列是在傳統(tǒng)的屋子里鑿壁偷光,一寸心性之光。一件藝術作品僅僅跳脫紙面是遠遠不夠的,把自己畫進去才是根本,于自然之中完成內在超越,心畫互文,是劉明波的藝術理想。
劉明波《雁蕩煙雨之四》 45cmx34cm 紙本水墨 2015
莊子云:道是自然,是萬物之本原;技若有效,必合于道,亦即合于自然。劉勰《文心雕龍》有云:人稟七情,應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皩懮敝允亲詈唵斡质亲铍y的創(chuàng)造,源于人與自然的共情、通約。藝術家要發(fā)現(xiàn)自然風物的鮮活節(jié)奏,找到與之投契的語言,又要發(fā)現(xiàn)其陰影的意義:如花開的形式,初見蓬勃感性,仔細想來,卻有人性最嚴肅的性質。面對自然,為了讓心有地方擱,劉明波越畫越敏感,越畫越率意,越畫越趨近自然本色、自我本真?!白罡叩乃囆g乃是以人格為對象的藝術”(費肖爾語),在寫生創(chuàng)作之中趨近于自我人格的發(fā)現(xiàn),或許就是劉明波十余載始終在路上的意義。
2013年12月于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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