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詮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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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有六義，其二曰賦。賦者，鋪也，鋪采摛文，體物寫志也。昔邵公稱：“公卿獻詩，師箴瞍賦”。《傳》云：“登高能賦，可為大夫?！薄对娦颉穭t同義，《傳》說則異體?？偲錃w途，實相枝干。故劉向明“不歌而頌”，班固稱“古詩之流也”。至如鄭莊之賦大隧，士蒍之賦狐裘，結(jié)言短韻，詞自己作，雖合賦體，明而未融。及靈均唱騷，始廣聲貌。然則賦也者，受命于《詩》人，而拓宇于《楚辭》也。于是荀況《禮》《智》，宋玉《風》、《釣》，爰錫名號，與詩畫境，六義附庸，蔚成大國。遂述客主以首引，極聲貌以窮文。斯蓋別詩之原始，命賦之厥初也。秦世不文，頗有《雜賦》。漢初詞人，順流而作。陸賈扣其端，賈誼振其緒，枚、馬播其風，王、揚騁其勢，皋、朔已下，品物畢圖。繁積于宣時，校閱于成世，進御之賦，千有馀首，討其源流，信興楚而盛漢矣。夫京殿苑獵，述行序志，并體國經(jīng)野，義尚光大。既履端于倡序，亦歸馀于總亂。序以建言，首引情本；亂以理篇，寫送文勢。按《那》之卒章，閔馬稱亂，故知殷人輯頌，楚人理賦，斯并鴻裁之寰域，雅文之樞轄也。至于草區(qū)禽族，庶品雜類，則觸興致情，因變?nèi)?。擬諸形容，則言務(wù)纖密；象其物宜，則理貴側(cè)附；斯又小制之區(qū)畛，奇巧之機要也。觀夫荀結(jié)隱語，事數(shù)自環(huán)；宋發(fā)夸談，實始淫麗；枚乘《菟園》，舉要以會新；相如《上林》，繁類以成艷；賈誼《鵩鳥》，致辨于情理；子淵《洞簫》，窮變于聲貌；孟堅《兩都》，明絢以雅贍；張衡《二京》，迅拔以宏富；子云《甘泉》，構(gòu)深瑋之風；延壽《靈光》，含飛動之勢：凡此十家，并辭賦之英杰也。及仲宣靡密，發(fā)端必遒；偉長博通，時逢壯采；太沖、安仁，策勛于鴻規(guī)；士衡、子安，厎績于流制；景純綺巧，縟理有馀；彥伯梗概，情韻不匱：亦魏、晉之賦首也。原夫登高之旨，蓋睹物興情。情以物興，故義必明雅；物以情觀，故詞必巧麗。麗詞雅義，符采相勝，如組織之品朱紫，畫繪之著玄黃。文雖新而有質(zhì)，色雖糅而有本，此立賦之大體也。然逐末之儔，蔑棄其本，雖讀千賦，愈惑體要。遂使繁華損枝，膏腴害骨，無貴風軌，莫益勸戒，此揚子所以追悔于雕蟲，貽誚于霧縠者也。
贊曰：賦自《詩》出，分歧異派。寫物圖貌，蔚似雕畫。
抑滯必揚，言曠無隘。風歸麗則，辭翦荑稗。
【題解】
詮賦：關(guān)于賦的詮釋。詮釋，訓解也。詮，具也，謂具說事理也。賦，鋪成其事也?！对娦颉?/span>“《詩》有六義，……二曰賦?！苯褡髟娨嘣毁x詩。又文體之一，《班固賦序》“賦者，古詩之流也?！标憴C《文賦》“賦體物而瀏亮”。賦是漢魏六朝時期文學創(chuàng)作的主要形式之一。賦分短賦、騷賦、辭賦、駢賦、律賦、文賦。
賦者，鋪也，鋪采摛文，體物寫志也。——劉勰。
【原文】
《詩》有六義1，其二曰賦。賦者，鋪也，鋪采摛文2，體物寫志也3。昔邵公稱4：“公卿獻詩，師箴瞍賦”5?！秱鳌吩?：“登高能賦，可為大夫。7”《詩序》則同義8，《傳》說則異體9?？偲錃w途10，實相枝干11。故劉向明“不歌而頌”12，班固稱“古詩之流也”13。
【注釋】
1六義：《詩序》“詩有六義，一曰風，二曰賦，三曰比，四曰興，五曰雅，六曰頌?！?摛文：鋪陳文采。摛，發(fā)、布。3體物：描述事物；摹狀事物。 晉陸機《文賦》“詩緣情而綺靡，賦體物而瀏亮?！?邵（shào）公：即召公，姓姬名奭（shì），武王時，封地在召，故稱召公；武王滅商以后，又封他于燕地，為燕國的始祖。成王時，為三公之一的太保，與周公分陜而治?！妒酚?/span>·燕召公世家》“自陜以西，召公主之；自陜以東，周公主之?！?/span>召公是一位杰出的政治家、軍事家、外交家，在中國歷史名人中有他的一席之地。“召公諫厲王弭謗”的故事千古流傳。5公卿獻詩，師箴瞍賦：《國語·周語上》“故天子聽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獻詩，瞽獻曲，史獻書，師箴，瞍賦，矇誦，百工諫，庶人傳語，近臣盡規(guī)，親戚補察，瞽、史教誨，耆、艾修之，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公卿，三公九卿?！墩撜Z·子罕》“出則事公卿，入則事父兄。”泛指高官。師箴，音師進獻規(guī)勸的文辭。箴，規(guī)諫的文辭。瞍賦：盲人吟誦諷諫之詩。6《傳》：指《毛詩故訓傳》(一作《毛詩詁訓傳》),簡稱《毛傳》。訓釋《詩經(jīng)》之作。《漢書·藝文志》著錄三十卷，但言毛公作，未著其名。東漢鄭玄《詩譜》稱“魯人大毛公為《詁訓傳》于其家，河間獻王得而獻之，以小毛公為博士?！敝寥龂鴧顷懎^《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始言大毛公為漢魯國人毛亨，小毛公為漢趙國人毛萇。后世因以《故訓傳》為毛亨作，亦有以為乃毛萇作或毛亨作而萇有所增益者。其詁訓大抵本先秦學者的意見，保存了許多古義，雖有錯誤，但仍為研究《詩經(jīng)》的重要文獻，通行的《十三經(jīng)注疏》即采用《毛傳》。東漢鄭玄《毛詩傳箋》及唐孔穎達《毛詩正義》，為箋釋疏解《毛傳》之作。清代研究《毛傳》，著名的有陳奐的《詩毛氏傳疏》和馬瑞辰的《毛詩傳箋通釋》。參閱王國維《觀堂集林別集·書〈毛詩故訓傳〉后》?！秱鳌肥菍?jīng)義的闡明。7登高能賦，可為大夫：《詩經(jīng)·鄘（yōng）風·定之方中》鄭玄《箋》曾作過這樣的說明：“建邦能命龜，田能施命，作器能銘，使能造命，升高能賦，師旅能誓，山川能說，喪紀能誄，祭祀能語。君子能此九者，可謂有德音，可以為大夫?！?8《詩序》：《毛詩序》的省稱。現(xiàn)存《詩序》有大序、小序之分。列在各詩之前，解釋各篇主題的為“小序”；在首篇《關(guān)雎》的“小序”之后，有大段文字概論全經(jīng)的，為“大序”(據(jù)孔穎達《毛詩正義》說明，應(yīng)從“風，風也”句開始)。 東漢鄭玄《詩譜》，以“大序”為子夏作，“小序”為子夏、毛公作。《后漢書·儒林傳》則有衛(wèi)宏作《詩序》之語。 宋代以來學者關(guān)于《詩序》作者眾說紛紜，鄭樵、朱熹等都有自己的說法。同義：意義相同，即同為六義之一。9《傳》：指《毛傳》及其它經(jīng)典。異體：言與《詩經(jīng)》不同的文體。10歸途：言人或事物的最終的著落。亦指歸屬，言劃定從屬關(guān)系。與后文《體性》篇“若總其歸途，則數(shù)窮八體”同義。11枝干：謂枝附于干。喻關(guān)系密切。這里是以樹枝和樹干的關(guān)系來比喻賦和詩的關(guān)系。12劉向：漢之宗室，字子政，楚元王四世孫，初為諫大夫，宣帝招選名儒才俊，向以通達能屬文與焉。為人簡易無威儀，專積思于經(jīng)術(shù)，晝誦書傳，夜觀星宿，或不寐達旦，數(shù)上封事，以陰陽休咎論時政得失，語甚切直。元帝時為中壘校尉，時外戚王氏擅權(quán)，上數(shù)欲用為九卿，為王氏及在位大臣所持，官終不遷，所著書有《洪范五行傳》、《列女傳》、《新序》、《說苑》等。不歌而頌：語出于劉向《七略》（今佚），《漢書·藝文志》謂“賦不能歌唱，只能朗誦?！表?，誦讀。讀之而有音節(jié)者曰誦。13班固：東漢人，彪長子，字孟堅，博通載籍，明帝時，典校秘書，續(xù)成父之《西漢書》，時人比之遷、董?！肮旁娭饕病保赫Z出班固《兩都賦序》“賦者，古詩之流也?！?/span>
【譯文】
《詩經(jīng)》有“六義”，其中第二項就稱作“賦”。所謂“賦”，就是鋪成的意思，鋪陳文采，描繪事物，抒發(fā)心志。從前周代召公曾說：“三公九卿獻詩，音師進獻規(guī)勸的文辭，盲人吟誦諷諫之詩。”《毛傳》說：“登到高處能賦詩抒發(fā)心志的人可以做大夫”?！对娦颉氛J同賦和比、興是《詩經(jīng)》的三種表現(xiàn)內(nèi)容的方法，《毛傳》則認為賦與詩有不同的體制。就劃定從屬關(guān)系的總的方面來看，賦與詩是枝與干的關(guān)系，而密不可分。劉向說：“賦不宜歌唱，只可誦讀。”班固稱：“賦是《詩經(jīng)》的一個分派”。
【原文】
至如鄭莊之賦大隧1，士蒍之賦狐裘2，結(jié)言短韻3，詞自己作4，雖合賦體，明而未融5。及靈均唱騷6，始廣聲貌7。然則賦也者，受命于《詩》人8，而拓宇于《楚辭》也9。于是荀況《禮》《智》10，宋玉《風》、《釣》11，爰錫名號12，與詩畫境13，六義附庸14，蔚成大國15。遂述客主以首引16，極聲貌以窮文17。斯蓋別詩之原始18，命賦之厥初也19。
【注釋】
1鄭莊：鄭莊公，鄭武公之子，名寤生，是春秋初年的鄭國國君，公元前７５７年生。公元前７４３-７０１年在位。大隧：《左傳·隱公元年》載，鄭莊公曾平定其弟共叔段的叛亂，把支持叛亂的母后武姜逐出國都，軟禁在城穎。發(fā)誓說：“不及黃泉，無相見也！”念母子親情，因感穎考叔之言又后悔此話，便掘地道和他母親見面。“公入而賦‘大隧之中，其樂也融融?！龆x‘大隧之外，其樂也洩（xiè）洩?！彼恚旱氐?。2士蒍：春秋時晉國大夫。狐裘：《左傳·僖公五年》載，士蒍為夷吾筑城不慎，被獻公所斥責，士蒍便退而作賦：“狐裘尨茸（méng róng），一國三公，吾誰適（dí）從！”尨茸：蓬松。3結(jié)言：謂連綴文辭。 《文心雕龍·風骨》“結(jié)言端直，則文骨成焉?！倍添崳憾绦〉脑娢?。短賦，小賦?！段倪x·陸機<文賦>》“或讬言于短韻，對窮跡而孤興?！崩钌谱ⅲ骸岸添崳∥囊??！薄段男牡颀垺げ怕浴贰安軘d（shū）清靡于長篇，季鷹辨切于短韻?！?詞自己作：文詞都是自己創(chuàng)作的， 5明而未融：《左傳·昭五年》“明夷之謙，明而未融。”（注）融，朗也。《孔疏》“融是大明，故為朗也?！边@兩句話指自己創(chuàng)作的可朗誦的作品，和后來的賦還有一定距離。借以比喻賦的發(fā)展尚未成熟。6靈均：屈原(約公元前340—278年)， 戰(zhàn)國時楚人，名平，別號靈均，仕楚為三閭大夫，懷王重其才，靳尚輩譖（zèn）而疏之，乃作《離騷》，冀王感悟。襄王時復用讒，謫原于江南，原作《漁父》諸篇以見志，于五月五日自沉汨羅江而死。騷：騷體，文體名，屈原作《離騷》，后人仿其體，謂之騷體。其語尾皆用兮字，故或謂虞舜之《南風歌》為騷體所自始，漢以后，歌行琴操多用之。7廣：擴而大之。聲貌：聲音狀貌。這里指聲律方面的特征，詩賦最重聲律，因謂詩賦之屬，為聲律之學。《文心雕龍·通變》“夫夸張聲貌，則漢初已極?！碧刂肝膶W作品中的賦對事物形象的描繪技巧。8受命：泛指承擔責任；接受任務(wù)、命令。受，容納也?！墩撜Z》“君子不可以小知，而可大受也?！?拓宇：開辟疆域。這里比喻開拓文章新的境界。拓：擴充。10荀況：即荀子（公元前313－238年），戰(zhàn)國趙人，時人相尊，亦稱荀卿。漢人或稱曰孫卿，其學以孔子為標準，倡“性惡”之說，謂人性皆惡，不以禮義矯正之，則不能為善。其旨與孟子異。他學問淵博，在繼承前期儒家學說的基礎(chǔ)上，又吸收了各家的長處加以綜合、改造，建立起自己的思想體系，發(fā)展了古代唯物主義傳統(tǒng)。著有《荀子》?，F(xiàn)存的《荀子》三十二篇，大部分是荀子自己的著作，涉及到哲學、邏輯、政治、道德許多方面的內(nèi)容。在自然觀方面，他反對信仰天命鬼神，肯定自然規(guī)律是不以人的意志轉(zhuǎn)移的，并提出人定勝天的思想；在人性問題上，他提出“性惡論”，否認天賦的道德觀念。強調(diào)后天環(huán)境和教育對人的影響；在政治思想上，他堅持儒家的禮治原則，同時重視人的物質(zhì)需求，主張發(fā)展經(jīng)濟和禮治法治相結(jié)合。在認識論上，他承認人的思維能反映現(xiàn)實。但有輕視感官作用的傾向。他非常重視教師在教學中的地位和作用，認為國家要興旺，就必須看重教師，同時對教師提出嚴格要求，認為教師如果不給學生做出榜樣，學生是不能躬行實踐的?！盾髯印返奈恼抡擃}鮮明，結(jié)構(gòu)嚴謹，說理透徹，有很強的邏輯性。語言豐富多采，善于比喻，排比偶句很多，有他特有的風格，對后世說理文章有一定影響。《荀子》中的五篇短賦（即《賦篇》之《禮》、《智》、《云》、《蠶》、《箴》），開創(chuàng)了以賦為名的文學體裁；他采用當時民歌形式寫的《成相篇》，文字通俗易懂，運用說唱形式來表達自己的政治、學術(shù)思想，對后世也有一定影響。荀況不愧為我國古代一位偉大的思想家和杰出的文學家、教育家?！抖Y》《智》：《荀子》中《賦篇》分《禮》、《智》、《云》、《蠶》、《箴》五個部分。11宋玉：戰(zhàn)國楚人，屈原弟子，為楚大夫，憫其師放逐，作《九辨》述其志以悲之，又作《神女》、《高唐》二賦，皆寓言讬興，有所諷也?！讹L》、《釣》：《文選》卷十三、十九載宋玉的《風賦》等四篇，《古文苑》卷二載宋玉的《釣賦》等六篇。近代學者認為其中大部分是后人偽托的。12爰：引詞，猶“于是”。錫：《爾雅·釋詁》“賜也”。《易·師卦》“王三錫命”?！渡袝虻洹贰皫熷a帝曰”?！秱鳌贰板a，與也。”名號：名稱；名目?！盾髯印べx》“名號不美，與暴為鄰。” 《文心雕龍·雜文》“詳夫漢來雜文，名號多品。”13畫境：劃界。14六義：亦稱“六詩”?！丁丛姟荡笮颉贰霸娪辛x焉：一曰風，二曰賦，三曰比，四曰興，五曰雅，六曰頌。”孔穎達疏：“風、雅、頌者，詩篇之異體；賦、比、興者，詩文之異辭耳。大小不同而得并為六義者，賦、比、興是詩之所用，風、雅、頌是詩之成形，用彼三事，成此三事，是故同稱為義，非別有篇卷也?！苯苏J為，風是各國的歌謠，雅是周王畿的歌曲，頌是廟堂祭祀的樂歌，是《詩經(jīng)》的三種體制；賦是敷陳其事，比是指物譬喻，興是借物起興，是《詩經(jīng)》的三種表現(xiàn)內(nèi)容的方法。后指以《詩經(jīng)》為代表的文學創(chuàng)作的精神和原則。附庸：附屬于諸侯大國的小國；依附于其他事物而存在的事物。喻指賦的聲律及文學創(chuàng)作的精神和基本原則尚處于弱小幼稚階段而未能發(fā)展成完美獨立的事物。15蔚：文深密貌?！兑住贰捌湮奈狄病?。此言賦體的興盛。16客主：相對而言之?！抖Y》“天子無客禮，莫敢為主焉?！睗h賦中常用主客兩人對話的形式。首引：引出重要的內(nèi)容。首，要領(lǐng)也?！稌贰坝枋母嫒耆貉灾住?。17極：盡。極力描寫。聲貌：指聲律方面的特征。窮文：研究文章的本原。窮，研究也，如言窮理盡性。18原始：謂本始也。19命：稱也，名之也。厥（jué）初：謂之起源。厥，其也。
【譯文】
至于像鄭莊公賦“大隧之中，其樂也融融?！睍x國大夫士蒍賦“狐裘尨茸，一國三公，吾誰適從！”詩文用詞簡潔，且都是自己作的，雖然與后來所謂的賦體接近，但還有一定距離，尚不完善。到屈原倡導騷體，才開始擴展了聲律方面的影響。然而，賦是承接《詩經(jīng)》而來的，受《楚辭》的影響而得到發(fā)展。因此就有后來荀況的《禮》、《智》，宋玉的《風》、《釣》等賦作，于是這類作品就有了賦的名稱，與詩就有了明確的界限?！百x”本為“六義”之一，其聲律及文學創(chuàng)作的精神和基本原則從弱小幼稚階段而發(fā)展成完美獨立的事物，并逐漸興盛起來。于是，敘述主客的對話而引出重要的內(nèi)容，追求聲律方面的特點而探索文章的本原。這即是與詩分別的開端，正式稱為“賦”的起源。
【原文】
秦世不文1，頗有《雜賦》2。漢初詞人，順流而作。陸賈扣其端3，賈誼振其緒4，枚、馬播其風5，王、揚騁其勢6，皋、朔已下7，品物畢圖8。繁積于宣時9，校閱于成世10，進御之賦11，千有馀首12，討其源流13，信興楚而盛漢矣14。
【注釋】
1不文：文學不發(fā)達。秦始皇滅六國，完成統(tǒng)一，推行郡縣制；統(tǒng)一法律、度量衡、貨幣和文字；筑長城，修馳道，同時焚書坑儒，實行文化專制主義，推行極端嚴酷的思想統(tǒng)治。這對學術(shù)文化的發(fā)展極為不利，因此，短短十幾年的秦代，幾乎沒有什么文學上的成就。2頗：甚也。又差多曰頗多，良久曰頗久，多有曰頗有?！峨s賦》：《漢書·藝文志》載，秦代有《雜賦》九篇?！稘h志·詩賦略》把賦分為四類，其中第四類是“雜賦”。 3陸賈：漢初楚人（約公元前240－170年），以客從高祖定天下，有口辯，嘗使南越，招諭趙佗，拜太中大夫，所著書，號《新語》，共十二篇，大旨崇王道，黜霸術(shù)，歸本于修身用人，漢儒自董仲舒外，此為最醇。扣：牽，引也。端：首也。4賈誼：漢洛陽人(公元前200－168年)，李斯之學，傳于吳公，吳公傳之于誼，文帝召為博士，超遷至大中大夫，誼請定正朔、易服色、制法度、興禮樂，為大臣所忌，出為長沙王太傅，遷梁王太傅而卒，年三十三，世稱賈太傅，又以其年少秀才，稱為賈生?！稘h書·藝文志》說他有賦七篇，今存《鵩（fú）鳥賦》等四篇，見《全漢文》卷十五、十六。振：生長、發(fā)揚?！段男牡颀垺で椴伞贰澳倔w實而花萼振?！本w：端緒。5枚：枚乘，漢淮陰人，亦稱枚叔，景帝時仕吳，上書諫吳王不納，去之梁。孝王尊為上客，善屬文，嘗作《七發(fā)》?！稘h書·藝文志》說枚乘有賦九篇，今存《梁王菟（tù）園賦》和《柳賦》，見《全漢文》卷二十。馬：司馬相如，漢成都人，字長卿，文帝時為文園令，武帝召為郎，通西南夷有功，長于辭賦，所作有《子虛》、《上林大人》等賦，豐贍富麗，漢魏六朝之文人多仿之?！稘h書·藝文志》說司馬相如有賦二十九篇，今存《子虛賦》等六篇，見《全漢文》卷二十一、二十二。6王：王褒。漢蜀人，字子淵。王逸云：“褒讀屈原之文，嘉其溫雅，藻采敷衍，執(zhí)握金玉，委之污瀆，遭世渾濁，莫之能識，追而愍之，故作《九懷》。”揚：揚雄：漢成都人，字子云，少好學，長于辭賦，多仿司馬相如，成帝時，召對承明庭，奏《甘泉》、《河東》、《長楊》、《校獵》四賦，為人好古樂道，不慕榮利，獨以文章名世，所著有《太玄》、《法言》、《方言》等書。7皋（gāo）：枚皋，字少孺，枚乘的庶子，所作辭賦，都出以俳優(yōu)嫚戲的態(tài)度，與東方朔同以滑稽得武帝歡。他天才高，作文速，和相如相反，時稱“枚速馬遲”。朔：東方朔(公元前154-93年)，字曼倩，原本姓張，平原羌次人。西漢辭賦家。漢武帝即位，征四方士人,東方朔上書自薦，詔拜為郎。后任常侍郎、太中大夫等職。他性格詼諧，言詞敏捷，滑稽多智，常在武帝前談笑取樂，“然時觀察顏色，直言切諫?！保ā稘h書·東方朔傳》）。武帝好奢侈，起上林苑，東方朔直言進諫，認為這是“取民膏腴之地，上乏國家之用，下奪農(nóng)桑之業(yè)，棄成功，就敗事。”（《漢書·東方朔傳》）。他曾言政治得失，陳農(nóng)戰(zhàn)強國之計，但武帝始終把他當俳優(yōu)看待，不得重用，于是寫《答客難》、《非有先生論》，以陳志向和發(fā)抒自己的不滿。東方朔原有集二卷，久佚。明人張溥編有《東方太中集》，收入《漢魏六朝百三家集》中。8品物：萬物。《易·乾》“彖曰：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tǒng)天。云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終始，六位時成。時乘六龍以御天。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大和，乃利貞。首出庶物，萬國咸寧?！逼?，眾庶也。畢圖：詳細描繪。畢，竟也。圖，謀，引申為描繪。9繁積：繁多積聚。宣：漢宣帝，武帝之孫，養(yǎng)于民間，具知閭里奸邪及吏治得失，即位后，勵精圖治，賢良輩出，兩漢吏治，莫盛于此。置西域都護，漢威遂遠及西北諸國，在位二十五年。10校（jiào）閱：審閱校訂。成世：指漢成帝時期（公元前33—7年）。漢成帝劉驁（公元前51—7年），是西漢第12位皇帝。謚號“孝成皇帝”，葬于延陵，廟號統(tǒng)宗。11進御：進呈。御，侍也，進也。 12千有馀首：班固《兩都賦序》“故孝成之世，論而錄之，蓋奏御者千有馀篇?！?3源流：猶言本末。14信：真心誠意，不疑也，不差爽也。賦分短賦、騷賦、辭賦、駢賦、律賦、文賦。（辭賦時期是賦的正宗時期，劉勰所謂“興楚而盛漢”，就是說賦到此時而定型，離詩較遠而自成一體了。——郭紹虞《賦在中國文學史上的位置》）
【譯文】
秦代文學不發(fā)達，頗有一些《雜賦》。漢代初年的辭賦作家，在繼承前人的基礎(chǔ)上成長起來。以陸賈為開端，賈誼繼續(xù)發(fā)揚其端緒，枚乘、司馬相如傳播漢賦這種風氣，王褒、揚雄又發(fā)展了這個趨勢，枚皋、東方朔以后，作家們把天地萬有都納入作品并詳細描繪，繁富的作品在宣帝時期大量涌現(xiàn)，成帝時期再加以審閱校訂，進呈到宮廷的辭賦作品有一千多首。要探討辭賦興盛的本末，毫無疑問是興起于楚國而繁盛于漢代。
【原文】
夫京殿苑獵1，述行序志2，并體國經(jīng)野3，義尚光大4。既履端于倡序5，亦歸馀于總亂6。序以建言7，首引情本8；亂以理篇9，寫送文勢10。按《那》之卒章11，閔馬稱亂12，故知殷人輯頌，楚人理賦，斯并鴻裁之寰域13，雅文之樞轄也14。至于草區(qū)禽族，庶品雜類15，則觸興致情16，因變?nèi)?7。擬諸形容18，則言務(wù)纖密19；象其物宜20，則理貴側(cè)附21；斯又小制之區(qū)畛22，奇巧之機要也23。
【注釋】
1京殿：國都及宮殿。京，國都。殿，堂之高大者，天子之堂曰殿。描寫京城和宮殿的賦，有班固的《兩都賦》、王延壽的《魯靈光殿賦》等。苑獵：苑囿及狩獵。苑，畜養(yǎng)禽獸處，古謂之囿，漢謂之苑。凡薈萃之處亦曰苑。如文苑、藝苑。描寫宛囿和狩獵的賦，有司馬相如的《上林賦》、揚雄的《羽獵賦》等。2述行(xíng)：即述行賦（又稱紀行賦、行旅賦），這類賦以描摹作者所經(jīng)之地的山水或以歷史人物、歷史事件為主題來抒發(fā)作者的情思。述行賦的形成有著較為久遠的淵源，這類題材源于劉歆的《遂初賦》。寫遠行的賦，有班彪的《北征賦》、班昭的《東征賦》等。述，陳述，記敘。序志：敘述志趣。抒寫自己志向的賦，有班固的《幽通賦》、張衡的《思玄賦》等。3體國經(jīng)野：建都市，劃鄉(xiāng)邑。體：劃分；國：都城；經(jīng)：丈量；野：田野。把都城劃分為若干區(qū)域，由官宦貴族分別居住或讓奴隸平民耕作。泛指治理國家?！吨芏Y·天官·序官》“惟王建國，辨方正位，體國經(jīng)野?！编嵭ⅲ骸绑w猶分也，經(jīng)謂為之里數(shù)。鄭司農(nóng)云：‘營國方九里，國中九經(jīng)九緯，左祖右社，面朝后市，野則九夫為井，四井為邑之屬是也。’”后亦用以泛指創(chuàng)建國家、治理國家。4光大：顯揚,使顯赫盛大?！兑住贰昂牍獯蟆?。（疏）包含弘厚，光著盛大。5履端：步歷之端也。《左傳》“先生之正時也，履端于始。”（注）歷法以十一月甲子朔夜半冬至為歷元，其時日月五星，皆起于牽牛初度，以此為步占之端。杜預(yù)注：“步歷之始，以為術(shù)之端首。”孔穎達疏：“履，步也，謂推步歷之初始，以為術(shù)歷之端首……歷之上元，必以日月全數(shù)為始，于前更無馀分，以此日為術(shù)之端首，故言履端于始也。”（上元：古代歷法名稱之一。《史記·天官書》“其紀上元”。司馬貞索隱“上元是古歷之名”?！缎挛宕贰に咎炜肌贰安妓惴e分，上求數(shù)千萬歲之前，必得甲子朔旦夜半冬至，而日、月、五星皆會于子，謂之上元，以為歷始?！保┍扔魇挛锏拈_始。 這里指開始寫作?！段男牡颀垺らF裁》“履端于始，則設(shè)情以位體?！背颍褐肝恼麻_頭的序。倡，始事曰倡。序，《爾雅·序疏》“敘此經(jīng)之旨”。孔子作書序，子夏作詩序。6總亂：古賦末皆有亂，總一賦之終，發(fā)其要旨也。謂辭賦篇末概括全篇要旨的結(jié)束語。亂，樂之卒章曰亂。《論語》“關(guān)雎之亂”。7建言：立言，陳述(主張或意見)。建，立也，置也。《易》“先王以建萬國，親諸侯?！?首引：引出重要的內(nèi)容。首，要領(lǐng)也?！渡袝で厥摹贰坝枋母嫒耆貉灾住?。情本，性情之本原。情，實也，猶言真情?！墩撜Z》“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币嘌晕恼碌闹饕獌?nèi)容。9理篇：使文章有條理。理,治玉也。言治理。10寫送：完全表達，盡情發(fā)揮。寫，《增韻》“傾也，盡也，輸也?！彼?，遣也。文勢：文章之氣勢。11按：據(jù)。據(jù)彼以證此曰按?！赌恰罚骸对娊?jīng)·商頌》中的一篇。卒章：詩、詞、文章結(jié)尾的段落?！蹲髠鳌ば辍贰坝肿鳌段洹?，其卒章曰：‘耆定爾功’?！薄段男牡颀垺ぐУ酢贰坝肿湔挛逖?，頗似歌謡，亦仿佛乎漢武也。” 12閔（mǐn）馬：即閔馬父，又稱閔子馬，春秋時魯國大夫。他的話見于《國語·魯語下》。13鴻裁：指文章的鴻大體制。猶言鴻文。如漢代大賦。寰域：地域，范圍。寰，天子畿內(nèi)縣也；凡言境域之大者，通稱曰寰。14雅文：雅正的文辭。樞轄：關(guān)鍵之所在。樞，戶樞；中央之機關(guān)。15庶品：猶眾物，萬物。庶，眾也。16觸興：即興，隨感起興。觸，觸動，如：觸情(因遇到外物而興起的感情或感想)；觸興(遇到外物而興起感想)。致，盡也。17因：依也。《論語》“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比河衔锢恚ㄒ蜓榫岸杂勺兓?，取聽任自然之意）。18擬：像也，比擬也。諸：之乎。形容：形象也。《易》“圣人有以見天下之賾而擬諸其形容”。19務(wù)：專力也?！墩撜Z》“君子務(wù)本”。纖密：細密?！稌x書·陶侃傳》“侃性纖密好問，頗類趙廣漢?！薄段男牡颀垺ぶ歌Α贰盎蛞莶乓运?，或精思以纖密?！?20象其物宜：言圣人法象其物之所宜。《易》“圣人有以見天下之賾而擬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謂之象?！毕?，《易·系辭》“在天成象”?！妒琛分^懸象日月星辰也。又《易·系辭》“象也者，像此者也?！薄妒琛费韵蟠宋镏螤钜?。物宜：指事物的性質(zhì)、道理、規(guī)律等。21理：道也，義理也?！兑住贰耙缀喍煜轮淼靡印?。側(cè)附：指不直接描寫，而從側(cè)面說明。側(cè)，旁也。《詩》“在南山之側(cè)”。22小制：與鴻裁相對而言，指篇幅較小，內(nèi)容精煉的作品。如魏晉人的詠物小賦，短小精干，韻味雋永。區(qū)畛：區(qū)域，言小范圍。畛,《說文》“井田間陌也”。 如畛陌(泛指田間的道路)；畛畦、畛輟(田間小路)。23奇巧：神奇而巧妙。機要：機密而重要。
【譯文】
有關(guān)描繪國都宮殿和苑囿狩獵、敘述遠行和抒寫個人志向的作品，它們的內(nèi)容多關(guān)乎治理國家的大政方針，因其文義顯揚、包含弘厚，而光著盛大、影響深遠。這類作品開頭有“序”，結(jié)束有“亂”?！靶颉币粤⒀裕鑫恼碌闹匾獌?nèi)容；“亂”釋條理，充分表達文章的氣勢。根據(jù)《詩經(jīng)》中《那》詩的末章，閔馬父稱為“亂”的敘述，可以明白殷人輯錄的《商頌》和楚人寫作的騷賦，它們都屬于體制鴻大的作品范疇，是形成雅正文章的關(guān)鍵之所在。至于有關(guān)花草禽類、自然萬物的描繪，則即興抒情，內(nèi)容也因循情景而自由變化。要描繪各種事物的形象，語言的運用務(wù)必嚴謹細密；要刻畫各種事物的道理，其容貌進止宜從側(cè)面加以闡明。這些都屬于篇幅較小，內(nèi)容精煉的作品范疇，是形成神奇而巧妙的文章之關(guān)鍵。
【原文】
觀夫荀結(jié)隱語1，事數(shù)自環(huán)2；宋發(fā)夸談3，實始淫麗4；枚乘《菟園》5，舉要以會新6；相如《上林》7，繁類以成艷；賈誼《鵩鳥》8，致辨于情理9；子淵《洞簫》10，窮變于聲貌11；孟堅《兩都》12，明絢以雅贍13；張衡《二京》14，迅拔以宏富15；子云《甘泉》16，構(gòu)深瑋之風17；延壽《靈光》18，含飛動之勢：凡此十家，并辭賦之英杰也19。及仲宣靡密20，發(fā)端必遒21；偉長博通22，時逢壯采23；太沖、安仁24，策勛于鴻規(guī)25；士衡、子安26，厎績于流制27；景純綺巧28，縟理有馀29；彥伯梗概30，情韻不匱31：亦魏、晉之賦首也。
【注釋】
1荀：荀況（公元前313－238年），即荀子。結(jié)：歸束。如總結(jié)，了結(jié)。隱語：隱其本事，而假他辭出之。若今謎語是也?！段男牡颀垺ぶC隱》“隱語之用，被于紀傳。”2事數(shù)：猶探尋萬物之理。此言敘述事物的方式。事，為也。凡人類所作為所遭逢皆曰事。《大學》“物有本末，事有始終?！睌?shù)，方式，方法，道理。自環(huán)：自相問答。荀況《賦篇》各部分都是先作問語，后作答語。3宋：宋玉。夸談：大言，夸夸其談。夸，大也。華言無實曰夸。4淫麗：浮華艷麗?！段男牡颀垺で椴伞贰肮蕿榍檎咭s而寫真，為文者淫麗而煩濫。”淫，過也。5枚乘：漢淮陰人，亦稱枚叔，景帝時仕吳，上書諫吳王不納，去之梁。孝王尊為上客，善屬文，嘗作《七發(fā)》。《菟園》：即枚乘《梁王菟園賦》。6舉要：列舉主旨、要點；選出主要部分。書名亦用之，如《唐宋文舉要》。會：合也?！兑?/span>·乾》“亨者，嘉之會也。”《疏》使物嘉美之會聚。7相如：司馬相如，漢成都人，字長卿，文帝時為文園令，武帝召為郎，通西南夷有功，長于辭賦，所作有《子虛》、《上林大人》等賦，豐贍富麗，漢魏六朝之文人多仿之。8賈誼(公元前200－168年)：漢洛陽人，西漢杰出的政治家、文學家、哲學家,其思想成就對漢代及后世產(chǎn)生過廣泛而深刻的影響。賈誼在吸收各家思想之精華的基礎(chǔ)上,完善、成就自己的思想體系。李斯之學，傳于吳公，吳公傳之于誼。文帝召為博士，超遷至大中大夫。誼請定正朔，易服色，制法度，興禮樂，為大臣所忌。出為長沙王太傅，遷梁王太傅而卒。年三十三，世稱賈太傅，又以其年少秀才，稱為賈生。9致：謂推而極之也?！洞髮W》“致知在格物”。情理：人情與道理，猶言天理人情。10子淵：王褒，漢蜀人，字子淵?！抖春崱罚骸抖春嵸x》，是第一篇專門描寫樂器與音樂的賦，王褒之首創(chuàng)，蓋與西漢中期樂府音樂之盛有關(guān)，同時，也與宣帝太子(即元帝)喜歡洞簫有關(guān)(《文選·三都賦》劉楠林注：“漢元帝能吹洞簫”)?！抖春嵸x》的取材深受《七發(fā)》第一段的影響，但王褒將之發(fā)展為全賦，這無疑擴大了漢賦的題材范圍，開了后世的詠物賦和音樂賦的先河?！抖春嵸x》中所描寫的自然景色，與《七發(fā)》第一段的類似描寫相比，是更為主觀化和浪漫化的，因而也是一個進步?！抖春嵸x》雖多用騷體句，但雜以駢偶句，這也是首開其端的。自此以后，辭賦中的駢偶句也像散文中一樣，漸漸地多了起來?？傊?，這篇賦在各個方面都頗有獨創(chuàng)性。11窮變：極盡其變化。聲貌：聲音狀貌。這里指聲律方面的特征，詩賦最重聲律，因謂詩賦之屬，為聲律之學。《文心雕龍·通變》“夫夸張聲貌，則漢初已極?！碧刂肝膶W作品中的賦對事物形象的描繪技巧已臻成熟。12 孟堅：班固，東漢人，彪長子，字孟堅，博通載籍，明帝時，典校秘書，續(xù)成父之《西漢書》，時人比之遷董?！秲啥肌罚褐笘|漢著名歷史學家和辭賦家班固著的《兩都賦》。分《西都賦》、《東都賦》兩篇。據(jù)其自序，自東漢建都洛陽后，“西土耆老”希仍以長安為首都，因作此賦以駁之?！段鞫假x》由假想人物西都賓敘述長安形勢險要、物產(chǎn)富庶、宮廷華麗等情況，以暗示建都長安的優(yōu)越性；《東都賦》則由另一假想人物東都主人對東漢建都洛陽后的各種政治措施進行美化和歌頌，意謂洛陽當日的盛況，已遠遠超過了西漢首都長安。賦末附《明堂》、《辟雍》等詩五首。后來張衡《二京賦》、左思《三都賦》，在形勢上皆頗受其影響。兩都指西漢的西都長安、東都洛陽。13絢：漂亮有文采的樣子。雅贍：謂文辭典雅富麗?！稌x書·皇甫謐摯虞傳論》“奏議可觀，文詞雅贍?！辟牐S富，《后漢書·班固傳》“固文贍而事詳”。14張衡（公元78－139年）：字平子，南陽西鄂人。有非凡的才能和廣博的學識。衡善屬文，作《兩京賦》，構(gòu)思十年乃成。尤精天文歷算，作渾天儀，機巧為后世所稱。詩文有《張河間集》?！抖罚骸段骶┵x》與《東京賦》的合稱?！逗鬂h書·張衡傳》“衡乃擬班固《兩都》作《二京賦》，因以諷諫?！币嗍》Q“二京”。晉左思《三都賦序》“余既思慕《二京》而賦‘三都’，其山川城邑，則稽之地圖，其鳥獸草木，則驗之方志?！?5迅拔：猶迅疾。唐元稹《答姨兄胡靈之見寄五十韻》“迅拔看鵬舉，高音侍鶴鳴?！焙旮唬汉陚ジ毁牎！稌x書·夏侯湛傳》“湛幼有盛才，文章宏富，善構(gòu)新詞，而美容觀?！焙?，大也，廣也。16子云：揚雄，漢成都人，字子云，少好學，長于辭賦，多仿司馬相如，成帝時，召對承明庭，奏《甘泉》、《河東》、《長楊》、《校獵》四賦，為人好古樂道，不慕榮利，獨以文章名世，所著有《太玄》、《法言》、《方言》等書?！陡嗜罚骸陡嗜x》，載《文選》卷七。17構(gòu):結(jié)構(gòu)，構(gòu)成。深瑋：極美好。猶言瑰瑋、珍奇。深，極也，甚也?，|，美玉。18延壽：王延壽，東漢辭賦家。字文考，一字子山，南郡宣城人。王逸之子。少游山東曲阜，后渡湘水溺死，年僅二十馀歲。所作《魯靈光殿賦》，為蔡邕所稱，其賦描述漢代建筑及壁畫等，可考見當時社會生活。原有集，已失傳。《靈光》:《魯靈光殿賦》，載《文選》卷十一。靈光殿，漢景帝子恭王所立，王延壽《魯靈光殿賦序》“初恭王始都下國，好治宮室，遂因魯僖基兆而營焉，遭漢中微，自西京未央建章之殿，皆見隳壞，而靈光巍然獨存?！弊髡呙鑼戩`光殿的巍峨壯美、雄偉外觀、毫華的殿內(nèi)裝飾、精巧的棟宇結(jié)構(gòu),感嘆其歷經(jīng)劫難而不毀。對殿內(nèi)雕刻、壁畫的細致描述,栩栩如生,增添了無窮的藝術(shù)魅力。成語“魯?shù)铎`光”，即出自王延壽《魯靈光殿賦序》“魯靈光殿者，蓋景帝程姬之子恭王馀之所立也?！北扔鲀H存的有聲望的人或事物。19辭賦：《史記·司馬相如傳》“事孝景帝為武騎常侍，會景帝不好辭賦?！薄豆盼霓o類篡·序目》“辭賦類者，《風》、《雅》之變體也，楚人最工為之，辭賦固當有韻，然古人亦有無韻者，以義在托諷，亦謂之賦耳?！睗h世校書有《辭賦略》，其所列者甚當?！段男牡颀垺け骝}》“名儒辭賦，莫不擬其儀表，所謂金相玉質(zhì)，百世無匹者也?！庇⒔埽翰胖墙艹鲋?。20仲宣：王粲，“建安七子”之一，三國魏高平人，字仲宣。避亂，依劉表于荊州，貌短小寢陋，博物多識，問無不知。蔡邕奇其才略，聞粲在門，倒屐迎之，后仕魏，累官侍中。王粲強記默識，善算術(shù)行文。一次與友人共行，讀道邊石碑，觀一遍而背誦之，不失一字。又曾觀人下圍棋，其局亂，王粲復為重置，不誤一道。今存其《登樓賦》等十多篇，見《全后漢文》卷九十。靡密：細密。靡，細也，小也?！对姟?/span>“國雖靡止”。21發(fā)端：事始也。特指一篇或一段文章的開頭。《文心雕龍·章句》“至于‘夫惟蓋故’者，發(fā)端之首唱?！卞伲航∫?，勁也。喻強勁有力。22偉長：徐干，“建安七子”之一。字偉長。北海郡人。少年勤學，潛心典籍。建安初，曹操召授司空軍師祭酒掾?qū)伲洲D(zhuǎn)五官將文學。數(shù)年后，因病辭職，曹操特加旌命表彰。徐干所處的時代，宦官專權(quán)，朝政腐敗，冠族子弟屈節(jié)投靠權(quán)門。他“輕官忽祿，不耽世榮。”專志于學，不入俗群。擅長辭賦，能詩，所作賦今存《齊都賦》等數(shù)篇，大都殘缺不全，見《全后漢文》卷九十三。詩歌今存三篇，皆五言，極為精妙。博通：廣泛地通曉。亦謂廣具各種知識。漢劉向《新序·雜事四》“國有博通之士，則人主尊。”23壯采：壯美的文采。24太沖：左思，晉臨淄人，字太沖，博學能文，詞藻壯麗，造《齊都賦》，一年成之，又作《三都賦》，十年乃成，張華嘆為班張之流，豪貴之家，競相傳寫，洛陽為之紙貴。安仁：潘岳，晉中牟人，字安仁，美姿儀。為文詞藻艷麗，尤長于哀誄，有悼亡詩三首，為世傳誦，累官著作郎，轉(zhuǎn)散騎侍郎，散騎常侍隸門下省，故稱潘黃門。岳性輕躁，諂事賈謐，后孫秀誣以謀反，族誅。25策勛：謂書其功于策而命之也?！蹲髠鳌贰安邉罪嬛痢?。鴻規(guī)：猶“鴻裁”，言文章鴻大之體制。26士衡：陸機，晉吳郡人，字士衡，少有異才，文章冠世，服膺儒術(shù)，非禮不動，祖遜，父抗，世為吳將相，吳滅，機閉門勤學十年，太康末與弟云俱入洛，張華素重其名，曰伐吳之役，利獲二俊。后事成都王穎，穎起兵，假機后將軍河北大都督，牽秀等忌之，譖機有異志，遂被誅。子安：成公綏（公元231－273年），字子安，東郡白馬人。幼而聰敏，博涉經(jīng)傳，尤工詞賦，所作多壯麗拔俗。明張溥輯其文，為《成公子安集》，收入《漢魏六朝百三家集》中。綏所著有詩、賦、雜筆十余卷?！端鍟?/span>·經(jīng)籍志》著錄九卷，傳于世。士衡、子安均為西晉作家。27厎績：確定功績。厎，定也。確定、認定。《尚書·皋陶謨》“朕言惠可厎行”。流制：言文章的不同體制。如陸機的《文賦》和成公綏的《嘯賦》之類。流，派別，如儒家者流，道家者流。28景純：郭璞，晉聞喜人，字景純，博學有高才，辭賦為東晉之冠，猶妙于陰陽、歷算、五行、卜筮之術(shù)，所占多奇驗，其文學幾為術(shù)數(shù)所掩，所著書有《爾雅注》、《山海經(jīng)注》、《穆天子傳注》、《楚辭注》、《子虛上林賦注》數(shù)十萬言，后為王敦所殺。綺巧：綺麗，精巧。29縟理：精彩的文理?？d，繁密的彩飾。30彥伯：袁宏，晉陽夏人，字彥伯，有逸才，文章絕美，少孤貧，以運租自業(yè)，謝尚為安西將軍，引宏參其軍事，后為桓溫記室，太元初官至東陽太守，所著有《后漢紀》三十卷，《竹林名士傳》三卷。梗概：梗直的風節(jié)。概，風節(jié)，如節(jié)概、風概?！段男牡颀垺r序》“觀其時文，雅好慷慨。良由世積亂離，風衰俗怨，并志深而筆長，故梗概而多氣也?！?1情韻：情趣風韻。情，性之動也。如喜、怒、哀、懼、愛、惡、欲，謂之七情。匱（kuì）：乏也，竭也。
【譯文】
看荀卿的作品（如《賦篇》）以隱語的方式作結(jié)，用自問自答的方式敘述事物；宋玉的賦善用夸張的語言，是文章浮華艷麗的開端；枚乘的《梁王菟園賦》，列舉主旨，聚合新意；司馬相如的《上林賦》，內(nèi)容豐富，文采艷麗；賈誼的《鵩鳥賦》，說得最透徹的是天理人情；王褒的《洞簫賦》，在聲音狀貌方面的描繪極盡變化之能事；班固的《兩都賦》，文采斐然，典雅富麗；張衡的《二京賦》，言辭迅疾，內(nèi)容宏偉富贍；揚雄的《甘泉賦》，構(gòu)建文章瑰瑋、奇美的風格；王延壽的《魯靈光殿賦》，蘊含文采飛揚的氣勢。這十位大家，均是辭賦方面才智杰出之人。至于王粲之細密，體現(xiàn)在文章的開端則強健有力；徐干學識淵博，壯美的文采隨處可見；左思和潘岳長于體制鴻大的詞賦，并因此名垂青史；陸機和成公綏的詞賦因不同的體制，亦奠定了不朽的歷史功績；郭璞的詞賦，綺麗、精巧，富有精彩的文理；袁宏有梗直的風節(jié)，但他寫的作品卻韻味無窮。這幾位都是魏晉時期詞賦家的代表。
【原文】
原夫登高之旨1，蓋睹物興情2。情以物興，故義必明雅3；物以情觀4，故詞必巧麗5。麗詞雅義，符采相勝6，如組織之品朱紫7，畫繪之著玄黃8。文雖新而有質(zhì)9，色雖糅而有本10，此立賦之大體也11。然逐末之儔12，蔑棄其本13，雖讀千賦，愈惑體要14。遂使繁華損枝15，膏腴害骨16，無貴風軌17，莫益勸戒18，此揚子所以追悔于雕蟲，貽誚于霧縠者也。
【譯文】
1原：推原?！兑住贰霸家K”。登高之旨：即“登高能賦”的意思。2興：引起。3義必明雅：內(nèi)容一定清明雅正。義，指作品內(nèi)容所表達的意義。明，清明也?！渡袝ぬ字小贰耙曔h惟明；聽德惟聰。”4物以情觀：事物因人情而得以體現(xiàn)。觀，視也?！墩撜Z》“觀其所由”。5巧麗：美好，美麗。巧，謂美好也?！对姟贰扒尚毁?，美目盼兮?！?符采：玉紋?！段男牡颀垺ぴ馈贰胺蓮碗[，精義堅深?！庇帧段男牡颀垺ぷ诮?jīng)》“四教所先，符采相濟?！庇帧段男牡颀垺ぴt策》“衛(wèi)覬禪誥，符采炳耀，弗可加已。”又《文心雕龍·風骨》“才鋒峻立，符采克炳。”均喻文采。相勝：相稱。7組織：構(gòu)成（織物）。品，評量之曰品。如品題、品評。朱紫：朱，正赤色?！墩撜Z》“惡紫之奪朱也”。正色，舊說以青、赤、黃、白、黑為正色；間色，謂雜色，如赤與青相間為紫色。后因以“朱紫”喻正與邪、是與非、善與惡。8著：附也。玄黃：《易》“夫玄黃者，天地之雜也，天玄而地黃?！北扔鞔笞匀坏纳?。9質(zhì)：主也，本也。《論語》“君子義以為質(zhì)”。10糅（róu）：雜也。本：凡事之根原曰本?！墩撜Z》“孝弟也者，其為人之本歟?！?1大體：大要。體，用之對，凡理法之見于行事者謂之用，其所自包之原理謂之體。如“禮以敬為體，以和為用”是也。12逐末之儔：舍本逐末的人。儔（chóu），同類。13蔑棄：輕視，鄙棄。14體要：《尚書·畢命》“政貴有恒，辭尚體要，弗惟好異?！毖詾檎F在持之以恒，言辭崇尚切實而簡要，并不只是刻意立新。辭尚體要，指辭尚其體實要約。體要，切實而簡要；亦謂大體與綱要。15繁華：即“繁花”，繁密的花。16膏腴：食物肥美。比喻過分的文辭采飾。17風軌：教化（以教育之力使人感化）的原則?！段男牡颀垺ぷ鄦ⅰ贰氨厥估碛械湫?，辭有風軌，總法家之式，秉儒家之文?！憋L，教化。軌，法則，模范?！渡袝颉贰八曰趾胫恋?示人主以軌范。”袁宏《三國名臣序贊》“若夫出處有道，名體不滯，風軌德音，為世作范，不可廢也?！?/span>18勸戒：勉勵告誡。19揚子：即揚雄。追悔：后悔。雕蟲：比喻小技。揚雄在《法言·吾子》中說：“或問：吾子少而好賦？曰：然，童子雕蟲篆刻。俄而曰：壯夫不為也?！焙笕搜宰魑闹?，恒引此言為謙辭。（李軌注）言文章之有賦，猶書體之有蟲書、刻符，為之者勞力甚多，而施于實用者甚寡。20貽誚（yí qiào）：招致譴責。貽：遺留。誚，責讓（譴責）。霧縠（hú）：（司馬相如賦）“垂霧縠”。（注）言其輕靡如霧，非謂縐紋也。揚雄在《法言·吾子》里還說：“或曰：霧縠之組麗。曰：女工之蠹矣?！保ɡ钴壸ⅰ踌F縠雖麗，蠹害女工；辭賦雖巧，惑亂圣典。寫沒有意義的賦，就像輕靡的薄霧一般，障人眼目，比喻白白浪費工夫，毫無用處。
【注釋】
推原“登高能賦”的意思，是由于人感受客觀事物而引起內(nèi)心的情感。人的情感因客觀事物而引起，那么表達這種感情的作品內(nèi)容一定清明雅正；客觀事物因人的感情而得以體現(xiàn)，那么描寫這些事物的文辭必然美麗。華麗的文辭和雅正的內(nèi)容，就像美玉的紋理一樣相得益彰，就好比織物的構(gòu)成要講究色彩，繪畫的色彩要本乎自然。文辭雖然新穎卻有主題，文彩雖然豐富卻有本原，這是寫賦的基本原理。然而，也有只追求細枝末節(jié)的人，輕視事物的根本，舍棄主要的部分，這樣即使學習了一千篇賦，反而迷惑抓不住重點。結(jié)果就像繁密的花朵減少了樹枝的營養(yǎng)，過分的肥胖增加了骨骼的損害，這樣寫出的賦，既不利于教化的原則，又無益于勉勵告誡，這就是揚雄之所以后悔寫那種雕蟲小技的作品，就像輕靡的薄霧，障人眼目，招致譴責的原因。
【原文】
贊曰：賦自《詩》出，分歧異派1。寫物圖貌2，蔚似雕畫3。
抑滯必揚4，言曠無隘5。風歸麗則6，辭翦荑稗7。
【注釋】
1異派：不同的流派。即“大賦”、“小賦”。2圖：謀也，度也，計議也?！渡袝ぬ咨稀贰?/span>慎乃儉德，惟懷永圖”。3蔚：文深秘貌?！兑住贰捌湮奈狄病?。雕畫：刻鏤繪畫。4滯：凝也。揚：發(fā)也，顯也?！兑住贰皳P于王庭”。5曠：明也。隘：阻塞。6風：教化。麗則：漢揚雄《法言·吾子》“詩人之賦麗以則，辭人之賦麗以淫?！焙笠浴胞悇t”指美麗典雅?！段男牡颀垺の锷贰八^詩人麗則而約言，辭人麗淫而繁句也。”7荑稗：冗繁的詞句。
【譯文】
總之：賦是由《詩經(jīng)》衍變而來的，后來又劃分為體制鴻大的大賦與奇巧精致的小賦。它描寫事物的形貌，文意深秘，謀篇布局就像刻鏤繪畫一般精細。它能夠歸束細密的言語和抒發(fā)飛揚的氣勢，把不明白的描寫清楚，它可以痛快淋漓地抒寫心志，狀貌萬物無窮無盡的變化而沒有阻礙。它構(gòu)建文章瑰瑋、奇美的風格而不失教化的功能，刪去繁冗的文辭，留下韻味無窮、人們?yōu)橹f古傳頌的美文?！?/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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