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xù)三年沒參加本科生畢業(yè)論文答辯,今天再次參加,我就快崩潰了。
幾乎所有的畢業(yè)論文都是急就而成,邏輯混亂、語句不通;幾乎所有的學生在回答問題時都在避實就虛、胡言亂語,或一問三不知。
輪到小明答辯時,我拿起他的畢業(yè)論文,頓時眼睛一亮:結(jié)構(gòu)合理、圖表規(guī)范、文字清晰、推導嚴謹。我暗暗說了聲:終于看到一本優(yōu)秀論文了!
可是小明的匯報、回答問題、以及PPT都非常差。我心中頓生出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我扭頭對身邊的趙辛楣教授耳語:“論文這么好,抄的吧?”
趙教授向我眨了眨眼,指了指小明的論文,輕聲說:“似曾相識?!?br>
我將小明的畢業(yè)論文認真地讀了一遍,看到論文“致謝”中寫到:“感謝三年來與我相濡以沫的男朋友”時,我先吃了一驚:沒想到這小子還是個同性戀!但馬上頓悟:連感謝都是抄的!
我與趙辛楣也不聽其他同學的匯報了,倆人悄悄用手機做了一番查證、對比,斷定小明的畢業(yè)論文是完全抄襲了其指導老師韓學愈教授去年畢業(yè)的研究生孫柔嘉的碩士論文?!浀萌ツ陮O柔嘉的論文還被評為省優(yōu)秀碩士論文了呢。
答辯結(jié)束后,評委們開始討論學生的答辯成績,我慎重地提出:小明的答辯成績應(yīng)為“不通過”——他抄襲得太全面了。
我沒想到我這輕輕的一句話產(chǎn)生了巨大威力,于無聲處聽驚雷,只見答辯委員們一下子都停止了為自己的學生爭取答辯“優(yōu)秀”成績的竊竊私語。原來有點嘈雜的會場頓時鴉雀無聲,我甚至聽見了我“咚、咚、咚”的心跳聲。
這種可怕的寂靜不知持續(xù)了多久,院長咳嗽了幾聲,試探著問我:“老王,本科生畢業(yè)答辯給不及格,這不合適吧?”
“他的論文全是抄的,咋就不合適?”我脫口而出。
院長顯然亂了方寸,而且一下子整理不好,像是自言自語地說:“自從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們在本科生畢業(yè)答辯的環(huán)節(jié)上還從來沒有卡過學生?!?br>
“太陽每天都是新的,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我們做的哪件事以前經(jīng)歷過?”我反駁說。
院長無語了,會場又是一陣寂靜。
就這樣等了好一會,看到院長一直不說話,學院黨委書記汪處厚教授皺了一下眉頭,緩慢而擲地有聲地問大家:“如果我們不讓小明通過,他會不會跳樓?!”
汪書記這句話一下子戳痛了大家的神經(jīng),會場就像炸了鍋一樣,大家紛紛表態(tài),千萬要讓小明通過,萬一他跳樓自殺怎么辦?
原來兩個月前,碩士研究生畢業(yè)前夕,我們學院的一位研究生因為有八門功課考試沒通過,沒資格參加碩士論文答辯,5月4日那天,一個人爬到思賢樓9層樓頂,縱身一躍,摔死了。
然后學校就攤上麻煩了,死者的爺爺奶奶、姑姑姨姨、堂兄表弟一百多人在學校大門口拉上橫幅、擺上花圈,將校門給堵了——要求學校賠償250萬。
學校想走法律程序,結(jié)果沒有哪個律師敢接此案子,學校反而被律師勸導:你們就認了吧!你可以同講理的人打官司,遇上不講理的人只能是私下協(xié)商。
學校向上級求教,上級說:穩(wěn)定壓倒一切,誰家孩子誰抱、誰的學生誰管,不要給政府添麻煩。
然后,學院就攤上事了。學校說:壓力層層傳導、責任級級下放。學院既然是研究生培養(yǎng)教育的具體承擔人,就是本次事故的主要責任人。你的學生你的人,扣發(fā)學院今年的下?lián)芙?jīng)費50萬,以儆效尤!
然后,然后,學院也層層傳導壓力,扣發(fā)了全院教師6月份的教學酬金和科研績效獎勵。
想到我的一句話,可能會讓小明跳樓。不,關(guān)鍵是讓大家7月份的津貼又泡湯了,當然,也包括我的津貼,我這是何苦!現(xiàn)在做事,最好是損人利己,最差的也要做到不損人利己。而我卻提出個損人不利己的想法,真是傻X!想到這,我真想抽自己一個大嘴巴子“你不說話會死嗎?”
我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中,但會場的氣氛在慢慢轉(zhuǎn)好,大家都平靜地一致認為,還是讓小明答辯通過為好,免得惹麻煩。
突然,老馬闖進會場,臉色鐵青,沖著書記、院長說:“我不想活了!”
大家有點莫名其妙,書記、院長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都瞪著眼睛等老馬的下文。
老馬一直睿智從容、氣定神閑,從來沒看到過他如此地慌亂與悲憤,我意識到老馬遇到繞不過去的事了,連忙給老馬拉來一把椅子,示意他坐下慢慢說。
“學校要開除我,還要罰我5萬塊錢!”老馬委屈地說到。
學院的教授們平常沒少受老馬的嘲諷,今天看到老馬這個樣子,個個都心花怒放、好奇心大增,異口同聲急切地問:“你犯了啥事了?”
“我啥事也沒犯!”
“咦?”大家不相信。
“一個大三的學生得了急性流行性乙腦炎,死了!”老馬又蹦出一句。
“??!”大家的嘴就像做集體口腔操似的,同時張開了。
還是汪處厚書記沉著,問老馬:“這個學生是咱們學院的嗎?”
“是”
“啊!”大家的嘴張得更大了。
“這個學生是死在醫(yī)院還是學校?”汪書記繼續(xù)問。
“在醫(yī)院死的,醫(yī)生說是被蚊子叮咬后感染乙腦死的?!?br>
大家這才把嘴巴合攏,汪書記也松了一口氣,輕聲說道:“人生無常,生命有時真的很脆弱,這個孩子也真可憐,但好在這次沒有學院什么事?!庇謫柪像R:“學生病死怎么與你有關(guān)系?”
“孩子的家長說是被學校的蚊子叮咬的,向?qū)W校索賠180萬,正在校長辦公室鬧事呢?!?br>
“荒唐!蚊子這么多,世界這么大。他們憑什么說是學校的蚊子咬的?為啥不是社會上的蚊子咬的?”汪書記有點生氣了。
“這個孩子的女朋友說,他是在咱們這座樓的自習室看書時被咬的。”
“什么?在我們學院這座樓?”汪書記一下子覺得難逃其咎,連忙問:“哪學校為什么不通知我們書記院長?就直接處分你?”
老馬無奈地說:“校長說了,上次那個學生死了,剛罰了學院,這次就不好意思再追究學院的責任了。我這個看大門的,讓蚊子飛進來,要負主要責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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