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承與創(chuàng)新·洛陽三彩篇”系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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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席記者 于茂世 文圖
引子
PREFACE
1994年，河南——北京，不時會有客人將偌大的卷煙紙箱搬上列車。
倒賣香煙？似乎不是！
一則紙箱破爛不堪，里面裝的似乎也不是什么香煙；二則到了北京，不出火車站，就在站臺上，久候于此的北京人總會將東西瘋搶一空。
不是香煙，又是什么？
此時，有個小道消息，已在北京古玩界炸開了鍋——
中國國家博物館、故宮博物院等為了防止文物流失乃至流往國外，正在甩出巨資搶購新近出現(xiàn)在潘家園古玩市場上的陶俑。
于是乎，某些消息靈通人士跑到北京火車站，與國博、故宮展開瘋狂爭奪。
國博、故宮頂級專家認為：河南某個大墓已經(jīng)被盜，倘若不搶購的話，將追悔莫及。
但是，越搶購，陶俑越多，總也搶購不完。
警方介入，查來查去，追查到洛陽市孟津縣南石山村，追到了高水旺先生的家里……
“都是禹州人定做的東西?！备咚f，“禹州人在北京搶生意，打起了架。警方抓的是我的客戶，事兒也就落到了我的頭上。也不只是我一個人做的東西，也不只是南石山村做的東西，附近的宋莊，他們也在做?！?/p>
“倒是聽說，人家為收這東西，還聚在一塊兒研究過，說什么：放開收，收錯了，我這館長就不干了?！备咚f，“事兒出來了，文物部門開會研究怎么辦？聽說爭來爭去，一大堆假東西里，愣是還有幾個真的?！?/p>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而今這些東西依然是國博、故宮最燙手的山芋。“就堆在庫房里，無法處置……”高水旺說。
如此這般，與真正的國家寶藏“耳鬢廝磨”，也好。
好讓當下的中國頂級專家“揮灑”90萬元后留個“記性”（時任國家文物局局長呂濟民回憶：中國歷史博物館也就是現(xiàn)在的中國國家博物館買了3次，花了80萬元；故宮博物院買了2次，花了10萬元），也好讓子孫后代見識我們這個時代爐火純青的“高仿”技能。
也許千年之后，高水旺的“高仿”作品將作為國博、故宮“舊藏”，與北魏陶俑、唐三彩放在一起，供人參觀瞻仰。
只是標注不同：陶馬俑（北魏），陶仕女俑（唐代），陶騎馬俑（中華人民共和國 高水旺仿制）……
【高水旺“去偽存真”】
1989年后，洛陽“新工藝三彩”作坊在整批整批地垮掉。
是時，同樣火得不輕的禹州神垕“彩瓷”作坊，也在整批整批地垮掉。
毋庸置疑，“新工藝三彩”、顏色釉“彩瓷”技術(shù)含量不高，入市門檻很低。大家一窩蜂地燒，勢必良莠不齊，泛濫成災(zāi)。
倘若泛濫成災(zāi)，飽和的市場需要做的，也就是驅(qū)逐“劣幣”而已。
當然，也會有人反問，你說得大錯特錯：不是有個什么“劣幣驅(qū)逐良幣”嗎？！
結(jié)果是，什么定理都沒有：禹州神垕“彩瓷”作坊，全都垮掉了；洛陽“新工藝三彩”尚存“良幣”碩果，只是直到今天，活得還相當累人。
垮掉的，也不只是“新工藝三彩”、“彩瓷”。
禹州的鈞瓷一廠、鈞瓷二廠、國營瓷廠、東風瓷廠等，也都相繼垮掉。
1989年，整個中國經(jīng)濟與社會，都在轉(zhuǎn)型，都在調(diào)整，都在轉(zhuǎn)變。
甚至審美，都在悄悄轉(zhuǎn)變：花花綠綠的“新工藝三彩”、“彩瓷”沖破了“文化大革命”時期的色彩禁錮，扮靚了改革開放初期中國人的新生活。
但是，改革開放走向深入，生活日益豐富多彩，“新工藝三彩”、“彩瓷”不再“新鮮”。
何況粗制濫造，惡性競爭日益加劇。
“都虧到本里了，你不轉(zhuǎn)，都不行！”高水旺先生說。
往哪里轉(zhuǎn)？
上世紀80年代，“尋根熱”高燒不下，經(jīng)濟發(fā)展刺激下的“古玩熱”正在悄然抬頭。
“‘新工藝三彩’大家不待見了，咱就來舊的——仿古唐三彩?！备咚f，“土窯、柴燒、古釉、造型，等等，一切都照古法炮制，擯棄‘新工藝’，回歸大唐時代?！?/p>
1987年，他燒制的一件仿古唐三彩被一位鄰居順走，當文物賣，結(jié)果被警方給抓了。
警方順藤摸瓜，抓了高水旺，將其關(guān)了四天四夜。
“仿古，犯了國家哪條法律？咱各種手續(xù)齊全，人家警方就是說咱錯了，有責任，要寫檢查。不寫，就別想出去。”無奈，高水旺字斟句酌，寫了檢查——
“我叫高水旺，住在孟津縣朝陽鎮(zhèn)南石山村。我從1984年辦起了一個唐三彩仿古廠，營業(yè)執(zhí)照、稅務(wù)登記證俱全。我的產(chǎn)品銷售不當造成倒賣文物一案，我有責任。”
高水旺想轉(zhuǎn)，但警方阻滯了他轉(zhuǎn)的步伐。
“風險老大，還是干‘新工藝三彩’吧。”高水旺說。
就這樣，又干了幾年。直到1989年后“新工藝三彩”、“彩瓷”相繼坍塌。
高水旺在摸索，禹州人也在摸索。
無論如何摸索，飯，總是要吃的。
陶瓷圈不大，高水旺被關(guān)四天四夜的事，禹州人早有耳聞。
“1994年，某些禹州人找到我的門上，要我給他們定做些陶俑。沒想到他們倒騰到北京，當文物去賣了?！备咚f，“北京的專家都當真的，全傻了眼；咱也沒沾啥光，臭了北京的大街——滿滿一箱子陶俑，三四十件，處理價4元，每個俑只賣1毛錢。”
接下來，北京電視臺《天下收藏》借王剛之口、借嘉賓之口，高喊：“去偽存真”。
直到2004年，事隔10年之后，中央電視臺的采訪計劃還是：暗訪高水旺，打高水旺的“假”。
實地調(diào)查后，央視記者改變了采訪計劃，正面報道了高水旺。
“仿古洛陽唐三彩的美學價值?！敝袊沾伤囆g(shù)大師郭愛和先生說，“那是對先民精湛技術(shù)的發(fā)掘與再現(xiàn)，也是對人類文化的敬仰與傳承?！?/p>
什么是“偽”？什么是“假”？
發(fā)掘、傳承先民精湛技藝，怎么就“偽”了“假”了呢？
沒有傳承，何以創(chuàng)新？
為此，高水旺糾結(jié)了一二十年；一二十年間，他始終難以把自己的事業(yè)做大做強。
到2004年某天，他頓悟——
唐三彩是唐人做的，即使自己仿得再“真”，還是“偽”的“假”的。
何以去“偽”去“假”？何以“去偽存真”？
打上自己的款識，寫上自己的名字，就是高水旺的仿古洛陽唐三彩，就是高水旺的三彩藝術(shù)作品。
有“高水旺”在、有“高水旺”在護寶，誰還敢、誰還能掄起“護寶錘”，再“去偽存真”？！
高水旺的這一“創(chuàng)新”，當下意義重大，影響勢必深遠。
【高水旺“高仿”傳承】
三彩啃蹄馬 Ｈ．４１ｃｍ（高４１厘米，記者注）
“此馬是作者（高水旺，記者注）按照文物真品比例采用傳統(tǒng)手工技藝制作，柴窯燒制而成的唐三彩藝術(shù)作品……真品創(chuàng)作于中國盛唐時期，1975年洛陽市孟津縣唐墓出土?，F(xiàn)被民間人士收藏。”
在“唐寶齋”，也就是高水旺作品銷售展示中心，其作品冠名，只說“三彩”，不說“唐三彩”，全部都在“去唐化”；其作品介紹，大體上也都是這個樣子；其作品被買家收藏，還將附上收藏證書——所有這一切，都是為了“去偽存真”。
這個“真”，就是維護該作品不是唐代人燒制的唐三彩之“真”，證明該作品是高水旺制作的仿古洛陽唐三彩藝術(shù)作品之“真”。
自古及今，“高仿”都有其存在的審美意義與市場空間。
當下所見的王羲之《蘭亭序》，都是“高仿”——唐代書法家虞世南所臨《虞本》，最能體現(xiàn)蘭亭魂魄；唐代書法家褚遂良所臨《褚本》，最能體現(xiàn)蘭亭神韻；唐代書法家馮承素所摹《馮本》，最能體現(xiàn)蘭亭風骨……
無論什么“高仿”，歸根結(jié)底，高仿作品還是要烙下高仿者個人的藝術(shù)修為，高仿作品除卻忠于原作也還是高仿者個人的藝術(shù)作品。
正因為如此，2009年10月，高水旺的高仿作品“三彩啃蹄馬”，被中國文聯(lián)、中國民協(xié)聯(lián)合授予中國民間文藝最高獎——山花獎。
“唐三彩啃蹄馬”現(xiàn)被民間人士收藏。
正因為有了“高仿”，我們才能一窺大唐藝人的杰出成就。
正因為有了“高仿”，我們才能在傳承中更好地創(chuàng)新。
沒有傳承，何以創(chuàng)新？
說到底，任何創(chuàng)新，都是傳承之上的創(chuàng)新。
2008年，高水旺作為仿古洛陽唐三彩制作代表性傳承人，將唐三彩傳統(tǒng)制作技藝申報中國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項目獲得成功，唐三彩傳統(tǒng)燒制技藝入選中國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
2009年，高水旺被國家文化部命名為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唐三彩燒制技藝項目代表性傳承人。
“高仿”傳承的同時，高水旺也走上了創(chuàng)新之路——
2009年，他聘請動漫形象設(shè)計師、網(wǎng)絡(luò)技術(shù)專家，設(shè)計推出了網(wǎng)絡(luò)動漫卡通形象“小破孩”三彩工藝品，共同開發(fā)創(chuàng)意文化產(chǎn)品。
2011年，他創(chuàng)作的三彩“三面觀音”榮獲中國工藝美術(shù)協(xié)會主辦的“2011天工藝苑·百花杯中國工藝美術(shù)精品獎銀獎”。
目前，他正在全力籌辦“大唐三彩工藝博物館”，有志于將流失海外的唐三彩精品悉數(shù)高仿，予以展示。“到時候，不出國門，你就能欣賞到流失海外諸多國家、地區(qū)的‘唐三彩’了?！备咚f。
把流失海外的唐三彩“高仿”回來，服務(wù)于中原經(jīng)濟區(qū)的文化創(chuàng)新，何嘗不是一種新的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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