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次四經(jīng)①之首曰陰山,上多榖,無石②;其草多茆③、蕃④;陰水出焉,西流注于洛。
北五十里,曰勞山,多茈草⑤。弱水⑥出焉,而西流注于洛。
西五十里,曰罷父之山。洱水出焉,而西南流注于洛,其中多茈⑦、碧。
北百七十里,曰申山,其上多榖柞,其下多杻橿,其陽多金玉。區(qū)水出焉,而東流注于河。
北二百里,曰鳥山,其上多桑,其下多楮;其陰多鐵,其陽多玉。辱水出焉,而東流注于河。
又北二百里,曰上申之山,上無草木,而多珞石⑧,下多榛楛⑨,獸多白鹿。其鳥多當扈⑩,其狀如雉,以其髯飛?,食之不眴目?。湯水出焉,東流注于河。
又北八十里,曰諸次之山。諸次之水出焉,而東流注于河。是山也,多木無草,鳥獸莫居,是多眾蛇。
又北百八十里,曰號山,其木多漆、棕,其草多藥?、虈?、芎??;多汵石?。端水出焉,而東流注于河。
又北二百二十里,曰盂山,其陰多鐵,其陽多銅;其獸多白狼白虎,其鳥多白雉白翟;生水出焉,而東流注于河。
西二百五十里,曰白於之山?,上多松柏,下多櫟?檀。其獸多?牛、羬羊,其鳥多鸮。洛水出于其陽,而東流注于渭;夾水出于其陰,東流注于生水。
西北三百里,曰申首之山,無草木,冬夏有雪?。申水出于其上,潛于其下,是多白玉。
又西五十五里,曰涇谷之山。涇水出焉?,東南流注于渭,是多白金白玉。
〔注釋〕 ① 西次四經(jīng): 原版《山海經(jīng)》應(yīng)為西次三經(jīng),宋刊《山海經(jīng)傳》(十八卷,晉代郭璞撰,簡稱郭版《山海經(jīng)》)誤為西次四經(jīng),此誤一直流傳至今?！、凇o石: 山而無石,似經(jīng)文有誤?！、邸≤?máo): 莼菜,又名鳧葵?！、堋∞? 郭璞注稱“似莎而大”。莎,多年生草本,生于原野沙地,開赤褐色花,地下塊根稱香附子,可入藥?！、荨≤氩? 即紫草,有兩種,一種可染紫,一種可染綠,是古代常用的植物顏料?！、蕖∪跛? 此處弱水為洛水支流?！、摺≤? 茈石,紫色石?！、唷＄?luò)石: 石大而不齊整?！、帷￠粭?kǔ): 榛即榛樹。楛,其木可制箭?！、狻‘旍? 或謂即鴕鳥?！? 以其髯飛: 當扈鳥用頭頸部的羽毛飛行。 ? 眴(shùn)目: 眨眼?！? 藥: 山藥、土薯;郭璞注稱此處之藥是白芷的別稱?！? 虈(xiāo): 香草?！? 芎?(qióng): 川芎。 ? 汵(gàn)石: 石質(zhì)柔軟如泥。 ? 白於之山: 今日洛水發(fā)源地仍然名叫白于山,海拔1823米,位于陜北高原的北部,內(nèi)蒙古毛烏素沙地的南緣。白于山北麓發(fā)源有兩條河流,一條流入紅柳河后再流入無定河,另一條直接流入無定河,其一當即此處的夾水。 ? 櫟: 柞樹,或謂橡樹。 ? 冬夏有雪: 冬夏積雪終年不化。 ? 涇水出焉: 涇水有兩個主要的來源,其一來自寧夏的米缸山,其二來自環(huán)江,環(huán)江發(fā)源于寧夏、甘肅、陜西交界處的甜水堡一帶。此處經(jīng)文所說的涇谷山,當指涇水支流環(huán)江的發(fā)源地。
又西百二十里,曰剛山①,多柒木,多?琈之玉。剛水出焉,北流注于渭。是多神??②,其狀人面獸身,一足一手,其音如欽③。
又西二百里,至剛山之尾④,洛水⑤出焉,而北流注于河。其中多蠻蠻⑥,其狀鼠身而鱉首,其音如吠犬。
又西三百五十里,曰英鞮⑦之山,上多漆木,下多金玉,鳥獸盡白。涴⑧水出焉,而北流注于陵羊之澤;是多冉遺之魚⑨,魚身蛇首六足,其目如馬耳,食之使人不瞇⑩,可以御兇。
又西三百里,曰中曲之山,其陽多玉,其陰多雄黃、白玉及金。有獸焉,其狀如馬而白身黑尾,一角,虎牙爪,音如鼓音,其名曰駮?,是食虎豹,可以御兵。有木焉,其狀如棠,而員葉赤實,實大如木瓜?,名曰懷木,食之多力。
又西二百六十里,曰邽山。其上有獸焉,其狀如牛,蝟毛,名曰窮奇?,音如獔狗,是食人。濛水出焉,南流注于洋水。其中多黃貝,蠃魚,魚身而鳥翼,音如鴛鴦,見則其邑大水。
又西二百二十里,曰鳥鼠同穴之山?,其上多白虎、白玉。渭水出焉,而東流注于河。其中多鳋魚,其狀如鳣魚?,動則其邑有大兵。濫水出于其西,西流注于漢水。多??魮之魚?,其狀如覆銚?,鳥首而魚翼魚尾,音如磬石之聲,是生珠玉。
西南三百六十里,曰崦嵫之山,其上多丹木,其葉如榖,其實大如瓜,赤符而黑理,食之已癉,可以御火。其陽多龜,其陰多玉。苕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海,其中多砥礪。有獸焉,其狀馬身而鳥翼,人面蛇尾,是好舉人,名曰孰湖?。有鳥焉,其狀如鴞而人面,蜼?身犬尾,其名自號也,見則其邑大旱。
凡西次四經(jīng)?自陰山以下,至于崦嵫之山,凡十九山,三千六百八十里。其神祠禮,皆用一白雞祈,糈以稻米,白菅為席。
〔注釋〕?、佟偵? 剛山發(fā)源的剛水向北流入渭水,說明剛山位于渭水以南的秦嶺。據(jù)此可知,此處經(jīng)文原本屬于《西山一經(jīng)》,因竹簡錯亂而誤入《西山三經(jīng)》之中。 ② 神??(kuí): 或即《海外西經(jīng)》、《大荒西經(jīng)》的一臂國、一臂民,其習俗袒露一臂。?、邸J: 吟?！、堋偵街? 與剛山連麓。根據(jù)剛山發(fā)源之水向北流入渭水,而剛山之尾發(fā)源之水向北流入黃河,可知剛山位于秦嶺北麓,剛山之尾位于秦嶺南麓。?、荨÷逅? 此處洛水為秦嶺南麓的洛水(南洛水),亦即西山一經(jīng)竹山的丹水向東南流入的洛水。南洛水發(fā)源自華山山脈南麓,經(jīng)洛南縣入河南省,穿行于崤山與熊耳山之間,流經(jīng)洛陽,與伊水匯合后向北流入黃河?！、蕖⌒U蠻: 水獺?！、摺№L(dī): 皮靴,頭盔?！、唷? 音宛(wǎn)?！、帷∪竭z之魚: 或謂蠑螈,兩棲類動物。?、狻〔徊[: 不瞇目,或謂不作惡夢,不怕人詛咒。 ? 駮: 駁的異體字,原義為毛色不純的馬。此處駮疑是最早的騎兵,或是用馬革護身的戰(zhàn)士、獵人。 ? 木瓜: 又稱文冠果,有舒筋、祛濕之藥效?！? 窮奇: 此處的窮奇樣子如牛,毛如刺猬的毛又尖又硬,非常像是一萬年前曾廣泛出沒于西伯利亞的披毛犀。 ? 鳥鼠同穴之山: 郭璞注謂:“今在隴西首陽縣西南山,有鳥鼠同穴,鳥名鵌,鼠名鼵。鼵如人家鼠而短尾,鵌似燕而黃色。穿地入數(shù)尺,鼠在內(nèi),鳥在外而共處?！薄? 鳣(zhān)魚: 即鰉魚,俗稱黃魚,體長可達數(shù)米;又音善(shàn),即黃鱔?！? ??魮(rú bǐ)之魚: 產(chǎn)珍珠的大蚌?！? 銚: 音掉(diào),一種有柄的小烹器;又音條(tiáo),兵器;又音姚(yáo),農(nóng)具大鋤?！? 孰湖: 類似西方傳說的人頭馬,其實它就是最早馴服馬并騎在馬上的人?！? 蜼(wěi): 長尾猴?！? 西次四經(jīng): 此處應(yīng)為西次三經(jīng)。
【鑒賞】 西山三經(jīng)即西方第三條山脈的考察記錄,大體位于西山二經(jīng)的北面,共記述有19座山,20條河流,19處地望,24處礦物,23處植物,24處動物,其中不乏特殊的植物和動物。
本章第17節(jié)中的邽山,邽與圭同音,其名稱可能與該山的地形像圭有關(guān),圭最初是一種測量太陽升起高度的儀器,后來演變?yōu)榧漓胗玫亩Y器,以及占卜的象征(卦)。今甘肅天水市古為邽戎之地,公元前688年秦武公取其地置邽縣,后改為上邽縣。值得注意的是,甘肅天水也是伏羲族的發(fā)祥地,而伏羲發(fā)明的卦符乃是最早的符號體系之一。邽山有一種奇異的動物窮奇,它可能是已經(jīng)滅絕的披毛犀。《海內(nèi)北經(jīng)》亦記有吃人的窮奇,其狀如虎而有翼。在中國古史傳說里,窮奇是一個居住在北方以兇惡愚頑著稱的部落;或許這是因為,該部落以披毛犀為圖騰,能夠驅(qū)使披毛犀侵害其他部落,故而有此惡名聲。窮的繁體字“窮”,像是人弓身踡縮在穴洞里的樣子,看來窮奇是一個在冰天雪地里穴居的部落。
第19節(jié)的崦嵫山是一座著名的山,古人相信太陽最終就落在這里。苕水向西流注的海,亦可稱為西海,其地理方位大約在今日的塔里木盆地,當時這里可能有許多大湖泊,羅布泊的面積也非常遼闊。當?shù)厣L的丹木是一種神奇的植物,它長著紅色花萼,花朵有黑色紋理,果實大如瓜;或許是因為果殼制成瓢狀可盛水或舀水,因此具有“御火”之功效。在先夏時期盛水的器具非常難得,這恐怕就是黃帝在密山要澆灌丹木的原因所在吧。
第13節(jié)的剛山,第14節(jié)的剛山尾,第18節(jié)的鳥鼠同穴山,均位于秦嶺,說明這幾座山原本屬于西山一經(jīng)。其中鳥鼠同穴山乃渭水發(fā)源地,今日渭水發(fā)源地陜西省渭源縣有兩座山,一是海拔2609米的鳥鼠山,二是海拔3767米的太白山。
有必要指出的是,本章第1節(jié)和第20節(jié)的“西次四經(jīng)”乃“西次三經(jīng)”之誤。根據(jù)《五藏山經(jīng)》26條山脈的分布規(guī)律,西山三經(jīng)的地理方位應(yīng)當在西山二經(jīng)以北。由于西山三經(jīng)前半部分諸山,或有水向西流入洛水,或有水向東流入黃河,據(jù)此可以推知,它們位于今日陜西境內(nèi)的洛水與黃河之間的黃龍山脈一帶,其主峰大嶺海拔1788米。黃龍山脈之東即黃河壺口瀑布和龍門,其西即軒轅黃帝陵,其北則是抗日戰(zhàn)爭時期聞名遐邇的南泥灣,遺憾的是,這里的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已經(jīng)大不如昔了。西山三經(jīng)后半部分諸山,其地理方位大體在祁連山、阿爾金山的北麓或以北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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