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每個人都是時代的一個縮影，都是時代沉浮中的一粒砂礫，卻也有著自己獨特的光芒。他們平凡普通，他們行色匆匆，他們疲于生活，他們吵吵鬧鬧，他們努力活著，他們值得在時代的變遷中，留下或深或淺的屬于自己的印記，這就是我為什么開始寫碎碎念，寫我身邊的人，親戚，朋友，同事，甚至一面之緣或素未謀面的你。
年前，母親在電話里中說，我二姨在院子里摔倒了，家里沒人，半天起不來。二姨手機在屋里，當時真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幸好有人從大門外經(jīng)過，看到了二姨，把二姨攙扶到了床上。傍晚姍姍從超市下班回來后，才找了個醫(yī)生到家給二姨看了看。
醫(yī)生說沒有骨折，貼兩副膏藥養(yǎng)一養(yǎng)就好了。二姨躺在床上下不了床，家里一下子亂了套。姍姍不會做飯，小豪還要按時吃飯上學。我母親當時正感染新冠，高燒到40度三天三夜，根本顧不上二姨。
去不了顧不上，我母親更著急，想一想又替二姨難過起來。我母親說，一根竹竿十二節(jié)，誰也不知道誰會過到哪一節(jié)。你二姨年輕時候有文化有知識，當民兵連長，當教書先生，但婦聯(lián)主任，嫁個軍官，生了兩個兒子，跟著你姨夫到北京隨軍，誰知道這到老了，咋這么遭罪？唉
母親長嘆一聲，我跟著母親的長嘆，回憶了我所知道的二姨一生。任何人的一生，機會真的是稍縱即逝。80年代大裁軍時，姨夫如果不主動轉(zhuǎn)業(yè)到地方，不知道這一家的命運會怎樣。
當時兩個表哥都在北京上學，成績很好，二姨也在軍辦工廠上班，姨夫在部隊后勤上是個實權(quán)領(lǐng)導?？梢谭驗榱苏疹櫵r(nóng)村的爹娘兄弟一大家，硬是不由分說全家回到河南。
轉(zhuǎn)業(yè)也就轉(zhuǎn)業(yè)吧，如果姨夫當時不選擇待遇最好的中轉(zhuǎn)站，而是去了市公安局或市檢察院，也就不會有后來的下崗，也就不會有后來很長一段時間的朝不保夕，連吃飯都成了問題，不得不拉下領(lǐng)導的架子，去路邊賣水餃謀生。
姨夫本是個農(nóng)家窮小子，靠當兵改變了命運。于是想當然地認為，兩個表哥也會靠當兵改變命運。于是姨夫趁著他還是中轉(zhuǎn)站領(lǐng)導時，動用關(guān)系讓二表哥去當兵，花了錢托了人情后，二表哥順利過了一關(guān)又一關(guān)，萬萬沒想到，二表哥在最后體檢那一關(guān)時，僅僅因為是個光頭，就被刷下來了。
而二姨夫不想放棄這個難得的指標，讓正在上初三成績很優(yōu)異的大表哥冒名頂替去了部隊。其實當時大表哥不愿意去部隊，可一向在家說一不二的姨夫，武斷地強迫大表哥放棄學業(yè)，大表哥的一生就這么改寫了。
第二年二表哥也順利去當了兵，兩兄弟也都是根據(jù)我姨夫的經(jīng)驗當?shù)呐诒谭蛘f炮兵不像步兵那么辛苦，沒有急行軍，轉(zhuǎn)運大炮都有汽車。誰會想到當兵兩年兩個表哥并沒有學到什么實用的技術(shù)傍身，以至于后來無法在社會上立足。
90年代初，兩個表哥轉(zhuǎn)業(yè)回來后，姨夫動用自己的關(guān)系，給表哥們安排進了正規(guī)國營廠子，可誰知廠子接二連三倒閉，大表哥不得不背井離鄉(xiāng)去了廣東打工，二表哥學了修摩托和開車，開始跑運輸。
日子如果能這樣平平淡淡下去也好，沒有大富大貴，但至少一家子平平安安，那該多好。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該成家的表哥們，由于沒有正式工作，由于我姨夫下崗失業(yè)家道中落，根本找不到合適人家的城市姑娘。
還好，兩個表哥靠著城市人的身份和房子，都找到了來自農(nóng)村，沒工作但很漂亮的媳婦兒。二姨很快當上了奶奶，兩個孫子一個孫女，盡管吵吵鬧鬧，可日子也是熱氣騰騰的。誰知天有不測風云，二姨夫突發(fā)家族遺傳病，去世了，撇下了70歲的二姨。
所好的是大表哥非常孝順，讓本來該搬出去，跟著二表哥養(yǎng)老的二姨，繼續(xù)跟著自己住，繼續(xù)讓二姨生活在熟悉的環(huán)境里。大表哥無論工作多么繁忙，幾乎每天晚上都會陪著二姨去公園轉(zhuǎn)轉(zhuǎn)，陪二姨聊天。
二姨常常在母親面前夸大表哥，說這孩子孝順懂事。母親也常常為二姨感到欣慰，母親說，盡管二姨跟前沒個閨女，說說體己話，可有個大表哥，也算是稱心如意了。母親說二姨的晚年，盡管沒有了老伴兒，但有孫子有兒子，也不算太難。
可老天爺似乎看著二姨還不夠苦，接二連三又奪去了大表嫂和大表哥的命。大表嫂也是家族疾病，還不到50陡然心梗去世。大表哥肝癌晚期，在大表嫂去世沒幾個月，也跟著去了。兩口子都不在了，留下了的76歲的二姨和12歲的兒子，還有剛剛20多一點的女兒。
二姨在大表嫂去世后，精神已經(jīng)不太正常，丟三忘四，恍恍惚惚。在大表哥去世的時候，二姨已經(jīng)半癡呆狀態(tài)，似乎不會難過了。在大表哥的葬禮上，像一個客人一樣吃飯走動，沒哭也沒有悲痛欲絕。
現(xiàn)在的二姨，帶著孫子孫女，生活在那個大大的空蕩蕩的院子里。二表哥帶著表嫂和已經(jīng)大專畢業(yè)的兒子，去了江蘇一帶打工。根本顧不上二姨這一攤子，我們村離我姨家只有十里地，也已經(jīng)七十多歲的母親，經(jīng)常去陪二姨，給二姨家打掃衛(wèi)生，給二姨洗澡，做飯，洗衣服。
母親每次提起二姨，都是又心疼又心累，母親說，沒想到老了老了，她這個妹子要天天操她姐的心了，沒有盡頭。我理解母親，母親并不是覺得二姨是個累贅，只是母親也已經(jīng)老了，很多事情力不從心了。
母親說，大兒子大兒媳沒了，二兒子二兒媳要討生活，也無法跟前盡孝，這人老了，靠誰指誰都靠不住啊！要是你姨夫還在，你二姨哪會這么作難？至少這躺在床上，有人端個水啊，至少有人說個話。
這珊珊上班一走一天，小豪上學一走一天，倆孩子回來都抱個手機，你二姨一天到晚也說不上一句話，癡呆的癥狀越來越明顯了。這以后可咋弄??？我是建議我們幾個湊點錢，給二姨家找個保姆，這樣我母親也會輕松一些，我二姨的生活也會有保障。
可我又清楚，我這個沒掙到錢的人，在我們家說話是沒分量的。而我又沒有能力單獨給我二姨請個保姆，只能這樣給母親表達一下我的想法，其實也只是表達一下，起不到什么實質(zhì)的作用。
我母親想把我二姨接到我們家去住，可是兩個孩子還要回來吃飯，也不能沒人管，家里也不能沒個人。只能盼著珊珊更獨立起來，學會洗衣做飯學會照顧弟弟，讓我二姨可以安心住到我們家養(yǎng)老。
小豪今年已經(jīng)初三了，一直都對他特別疼愛的班主任，在小豪成為孤兒之后，簡直就把小豪當成了親兒子。她說高中的時候也會接著照顧小豪，她的老公在我們那里的高中當領(lǐng)導當班主任，會安排小豪跟著她老公。
大表哥去世的時候留下了一筆錢，我們也都資助了二姨家一些錢，我哥也經(jīng)常給我二姨錢，小豪，每個月國家給的孤兒補助有1000多塊錢，將來上學看病都是免費的，生活上是不成問題的。
最大的問題就是孩子的心理問題，只能希望我們的關(guān)愛和他班主任的關(guān)愛，能讓孩子的笑容慢慢回來。
假如這一切不幸都沒有發(fā)生，該有多好，可是誰的生活又有假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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