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泰的男人出軌了,在她眼皮底下,就在她的燒餅店里。
燒餅店是甸上最東邊的三間門面,光禿禿大白墻,一扇大木門,豎著寫了五個毛筆字“蘇泰酥餅店”。這是蘇泰張羅了一桌好菜,特意請甸上教書的焦大嘴寫得。焦大嘴吃得狼吞虎咽,字也費了心??蓙韥砣トサ娜诉€是一口一個東頭燒餅店,難得注意那招牌。
燒餅真是又甜又脆,撒著厚厚的芝麻和白糖。生意極好,經(jīng)常有慕名而來的外地人騎著摩托,一買就買幾百個燒餅。自家吃,帶學(xué)校,走親戚,望月子,反正用得著。
蘇泰打小是個主意大的,男人是自己挑中的,家境一般,勝在知根知底。開店是自己張羅的,當(dāng)初門面不大,小兩口攢了點錢,東挪西借一點,也就開張了。
蘇泰和面、加糖、加油一把抓,蘇泰的男人裝烤箱、添煤、出爐、回爐,烤出來的燒餅酥脆光亮,咬著脆,泡著酥。
甸上雖也有幾家燒餅店,和蘇泰家燒餅一比,總差了點味道。
生意越做越好,當(dāng)初的錢早就還清了,門面擴(kuò)大了,店里也慢慢添了人手。起先是親戚家的女孩子,一個月幾十塊錢,包吃包住,幫著清點、分裝各種零碎的事情。慢慢地店里竟也成了個小小女兒國,從店面接待到倉庫分裝,全是清一色的女孩子。蘇泰特意給她們定做了圍裙。雪白的圍裙上印著“蘇泰酥餅店”幾個字,綠色的花邊,襯著女孩子們青春的臉,平添幾分清爽利落。仿佛連店里的燒餅也額外多了一層衛(wèi)生招牌。
鄰居們羨慕:“蘇泰,你真有福氣?!?/span>
老人們咂咂嘴:“蘇泰,你這些錢哪里花的完啊?!?/span>
唯有蘇泰媽媽拉長著臉,不時嘟囔兩句:“有什么福氣,又沒個兒子”。
“現(xiàn)在啥年代了,一個能干閨女頂十個兒子。”“那可不是,現(xiàn)在不論男女,只問出息?!?/span>
七嘴八舌的安慰聽起來比計劃生育的宣傳口號還要鏗鏘有力。
不過,隔三岔四總有熱心的鄰居親戚上門聊天,哪兒的廟好,求子極靈,誰家一求就生了大胖兒子;又說哪邊的醫(yī)生好,誰家的媳婦去拿了一劑藥,兩三個月就懷上了。
蘇泰沒生兒子,壓得蘇泰媽墜得慌,不明不白在親家面前矮一頭,盼外孫的架勢竟比親家還火熱。
蘇泰婆婆是個精明人,倒不當(dāng)面說什么,可蘇泰十歲的女兒一慣是奶奶帶的,常常嚷嚷要有個弟弟。
男人的出軌倒像久等的靴子落了地。
蘇泰的察覺比大家以為的要早。那個打小一起長大的沉默男人那幾天腳步更輕快,聲音更溫和,對女兒的作業(yè)也耐心十足。店里那個常年不回家的小姑娘眼神發(fā)亮,胸脯更鼓,腳步更懶。過些日子,男人的溫和變成了疏離冷淡,沉默變成了漫不經(jīng)心。
最先開口的不是男人,竟是婆婆,涕淚橫流,大罵逆子和狐貍精,苦口婆心,勸兒媳看孩子面上不要計較,日后生個兒子攏住男人的心。
素日口口聲聲催閨女生兒子的蘇泰媽跳將起來:“自己管不住褲襠怪沒兒子?當(dāng)年上環(huán)的時候怎么不說?誰不知道我們蘇泰生兒子是拼了命的?”
蘇泰止住了媽媽的痛訴,那段從當(dāng)初訂婚到共同創(chuàng)業(yè)的革命家史,當(dāng)初有多滾燙,現(xiàn)在就有多硌得慌。
她盯著不吭聲的男人:“你想怎么著?咱們分鍋另灶,以后各走各的路呢?還是繼續(xù)過下去?”
男人囁喏著開了口:“當(dāng)然想一起過??扇思沂屈S花小姑娘,肚子大了藏不住,她父母會打上門的。要不,--”
蘇泰的心沉到谷底,心里發(fā)涼,嘴角卻揚(yáng)起了笑,“既然咱們一起過,你放心,她肚子里要有兒子就是我兒子,要是閨女,咱也找個好人家送出去。她父母那邊我來辦?!?/span>
蘇泰媽神情復(fù)雜,欲言又止;婆婆喜上眉梢,連聲夸贊;唯獨男人臉色煞白,終究什么也沒說。
蘇泰果然說到做到。
姑娘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一天三頓加夜宵,營養(yǎng)一點兒沒虧她,工資一分也沒少她。
姑娘的父母聽到消息上了門,看著挺著大肚子的女兒,拿到了三千塊的現(xiàn)錢,聽著媒婆描述姑娘許的婆家如何闊氣,將來的嫁妝全由這邊操持,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孩子生下來了,是個女兒。蘇泰一聲嘆息,將孩子送養(yǎng),請人伺候姑娘出了月子,備了份嫁妝。
“以后生女兒統(tǒng)一給六千,生兒子給七千,人選得由我說了算,家里太難纏的,咱可受不了。”她看著男人愕然的臉色,篤定地說:“我們總會有兒子的?!?/span>
蘇泰的兒子在她40歲那年出生,他有七個異母的姐姐,一個夭折的哥哥。
兒子出生后,蘇泰關(guān)了燒餅店,全家搬到了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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