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收麥子,秋收稻谷。在老家農(nóng)村,麥香時節(jié),是一年中最繁忙的日子,也是家鄉(xiāng)大地最美時光。入夏后,天氣一天天熱起來,田野里大片麥子由青變黃,籽粒漸漸飽滿。“鵓鴣咕咕,麥黃草枯!”鳥兒鳴叫,麥收在急。
我生在農(nóng)村,走在田埂上去上學,不知見過多少次夏日的麥收,可從來沒有親身體驗過麥收的緊張與勞動艱辛。中學畢業(yè)回農(nóng)村那年,跟著父親的那一次麥收,至今記憶猶新。
糧食是農(nóng)民的命根子,莊稼是父親的孩子。每天清晨,父親都有下地看莊稼的習慣。那一天,我跟著父親走在麥地里,看快成熟了的麥子,仿佛走進了一幅無邊的畫卷。夜里剛下過一場夏雨,拂去了田野上的塵埃,空氣里散發(fā)出即將成熟麥子的香。一望無垠的麥田,綠里透出一些黃,麥浪滾滾,隨風搖擺。路旁,性急的早熟麥子,麥芒已見炸開,麥粒搖搖欲墜。再有幾個日頭,酷熱的太陽就會炙烤干這一大片麥穗。
父親來到麥田里,當然不是休閑散步,而是關注麥子成熟前的每一天,心中盤算著麥收前那些需要做的農(nóng)事。一會兒,父親的腳步停留在一塊長勢最好的麥壟旁,從腰間摸出我熟悉的旱煙斗,裝滿煙末,劃著火柴,猛抽上幾口,抬起腳底,叩去了煙斗里還帶著點點火星的灰,吹了吹煙斗嘴,重新別在腰間。轉(zhuǎn)過身,對我說:“把那些雜麥穗清除出來,這壟麥子好做秋播的種子?!睂W著父親的樣子,一遍遍地走在麥田里,回頭去望,麥田更加平整、干凈了。去雜留純的種子,原是豐收的保障。
那個年代,農(nóng)村沒有機械化,夏收全靠人工。父親趕在麥子成熟前,有序地做麥收準備。制繩子,是麥收前一項必不可少的勞作。挑麥子需要繩子做擔兜,耕牛打麥場需要用繩子拉石碾,曬麥場上需要繩子系麥垛等等。早在農(nóng)閑時節(jié),父親就將繩捻做好了。收麥前,剩著太陽還未下山,氣溫下降了些,父親、母親和我將原先已做好的繩捻,三股合制成一根小酒盅般粗細的草繩。晚陽下,母親搖動父親自制的合繩車,連接繩捻另一頭的父親牽住捻弓“摧繩”,我在中間拿“龍頭”(帶有三條漕溝的木榔頭)。我把“龍頭”按在三股繩捻中間,從父親“摧繩”的一端走到母親搖繩的另一端,一根長約10米的粗草繩就制成了。父親制繩,不光是麥收時自家用,還給鄰里人家。這樣的制繩勞作,要重復地做上幾個傍晚。
打谷場是麥收必不可少的場地,秋收后,父親在原打谷場的地上種上了油菜籽。油菜籽成熟比麥子早許多天,父親抓緊收獲了油菜籽,騰出場地做麥收的打谷場。父親牽著耕牛先將場地犁耕一遍,把土耙細。然后從河里挑來水,澆濕場地。第二天清晨,父親叫上我,撒上草木灰,拉動石磙,一遍遍地將打谷場壓平壓實,一直勞作到正午,才將打谷場做好。備好了打谷場,還要準備好鐮刀、防雨布等麥收用具。麥收前的許多天里,父親總是不停地忙碌著,直等麥子開鐮收割那一天的到來。
那幾天里,每天凌晨3點多鐘,父親就把我從睡夢中叫醒。朦朧月光下,父母、還有我,一家人齊上陣,搶收麥子,一刻也不停息。收割麥子是個體力活,每一鐮割下去,都要費好大的勁。割麥又是個臟活,每拉一下鐮刀,就有一股灰塵從枯了的麥秸上散開來。一會兒,我的鼻孔、口里滿是吸入的塵灰。麥收時節(jié),太陽很早很早就從東方升起,很晚很晚都不肯下山。熾熱的陽光,曬得衣服后背上冒出一圈圈白白的汗?jié)n。還沒收割多長時間,我的手上就磨起了血泡,疼得往心里鉆。我想換個工種,改為挑麥把??晌覔由系柠湴眩挥懈赣H的一半多,走在田埂上,好幾次摔倒在田溝里。那幾天里,我感到特別的累。農(nóng)人們常說:“麻雀子趕個夏?!笔钦f時光充足,鳥兒也知忙個不停。累也堅持著,經(jīng)過夜以繼日的勞作,我家的夏收終于完美收宮,顆粒歸倉。
就在這一年,雨季來得特別早。村上人家有的還沒來得及收完麥子,一天連著一天陰雨,沒有搶收完的麥子,浸泡在了雨水里,麥穗上長出了麥芽,損失慘重。天下著雨,站在窗前遠望麥地的我,慶幸父親對麥收農(nóng)事的及早安排,一家人齊上陣,連續(xù)奮戰(zhàn),雖苦猶甘。直到此時,我才了解麥收立于“搶”的分量,感受到了初始的值得記住的勞動體驗。
我離開了麥地,去了城里,疲憊還會時常襲來。“莫因一時的懈怠,使來之不易的勞動果實付之東流?!庇值禁溝銜r節(jié),耳邊再一次回蕩父親的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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