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廣難封的弦外之音
文｜曹聲明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边@是唐朝邊塞詩人王昌齡的一首大氣磅礴的《出塞》詩，詩中的飛將指的是漢代名將李廣。一個飛字，讓他的英名飛越了歷史的時空，成了中華民族抗擊強敵入侵的英雄象征?！榜T唐易老，李廣難封?！边@是初唐天才詩人王勃在《滕王閣序》里留下的名句。一個“難”字，蘊藏了古今無數(shù)英雄末路的無窮辛酸。如果說王昌齡的詩歌表達了呼喚英雄歸來的思念之情，那么，王勃的感嘆則道出了天下懷才不遇，遭受不公待遇者的無盡郁悶悲傷。李廣馳騁沙場，極富傳奇的飛將軍生涯，他終生難以封候，最后拔刀自盡的多舛命運，這一切都引起了后人強烈的共鳴，那么，飛將軍李廣到底為后人傳遞了什么樣的信息呢？
《史記·李將軍列傳》記載：李廣先祖是秦國名將李信，李家世代傳習著騎射的絕技，李廣歷經(jīng)漢文帝，景帝，武帝三代，以其高超的武藝和過人的膽略聞名于世，司馬遷用文學筆法，生動形象地描述了李廣經(jīng)歷的幾場驚心動魄的戰(zhàn)斗經(jīng)歷。漢武帝七年，李廣出兵雁門關，遭到匈奴重兵包圍，李廣雖然奮力拼殺，終因寡不敵眾而被俘。匈奴人把他捆在網(wǎng)袋里，夾在兩馬之間，李廣假裝睡著，斜眼偷看到他身旁有一騎馬少年，李廣突然飛身躍起奪過弓箭，推下少年，邊跑邊射，身負重傷的李廣居然從幾百名匈奴騎兵的追殺中，神奇的逃了出來。從此，李廣在匈奴中贏得了飛將軍的稱號。李廣這次因部隊傷亡過大，自己又被活捉，按律當斬，漢武帝法外開恩，將其貶為平民。漢武帝元朔六年，李廣再次被任命后將軍，率軍抗擊匈奴，這次很多帶兵將領都因立下戰(zhàn)功而被封侯，李廣再次無功而返。過了兩年，李廣和張騫兵分兩路抗擊匈奴，李廣帶領的四千騎兵不幸被匈奴四萬騎兵所包圍，面對十倍于己的敵人，士兵們都驚恐萬分，李廣卻神態(tài)自若，他先派出自己的兒子李敢?guī)ьI幾十個騎兵沖進匈奴的萬馬軍中，李敢不負父望，得勝歸來，李廣自己親自用強弩大弓射殺了好幾名匈奴副將，父子倆用自己英勇無畏的殺敵行動，很快的就穩(wěn)定了軍心，等到張騫的援軍趕到時，匈奴才解圍離開。李廣因為軍隊傷亡過大，功過相抵，又一次喪失了封賞的機會。
元狩四年，李廣已經(jīng)年過60了，但是，李廣壯心未已，依然多次請命出征。漢武帝終被他的滿腔熱血所感動，任命他為前將軍，隨大將軍衛(wèi)青出兵匈奴。衛(wèi)青發(fā)現(xiàn)單于駐地后，便決定自己率軍同匈奴單于正面作戰(zhàn)，而派李廣從東路出擊，李廣雖然向衛(wèi)青發(fā)出了“臣愿居前，先死于單于”的豪言壯語，可是，衛(wèi)青沒有同意。李廣一氣之下，沒向衛(wèi)青告辭就拔營而走。結(jié)果李廣部隊因為沒有向?qū)Ф允Х较?，耽誤了與大軍會合的時間，嚴重的違反了軍規(guī)，李廣自知回朝后必會受到懲罰，他懷著無限遺憾和悲傷的心情對部下說：“我一生同匈奴作戰(zhàn)大小有七十多次，如今有幸跟隨大將軍和單于交戰(zhàn)，可大將軍卻令我的部隊走迂回繞遠的道路，并且迷了路，這難道是天意嗎！我今天六十多歲了，終于不能再受那些刀筆吏的侮辱了?！闭f完就拔刀自殺了。三軍將士和天下百姓無不為這顆將星的隕落而傷心落淚。
李廣雖死，但是為何難以封侯的議論從未停止過。如果我們撇開個人的感情，單純的就事論事，事情簡單明了，李廣難封應是情理之中。李廣一生于匈奴作戰(zhàn)七十余次，均是小規(guī)模的遭遇戰(zhàn)，而且敗多勝少，頂多功過相抵。李廣帶兵作戰(zhàn)，不講兵法策略，藝高人膽大，率性而為。在司馬遷筆下，李廣是個令敵人畏懼，讓軍民愛戴的大英雄，但是，李廣立下多少戰(zhàn)功呢？司馬遷只能用殺首虜多的模糊語言敷衍了過去。這不是司馬遷不想為自己仰慕的英雄添光加彩，因為實在拿不出像樣的戰(zhàn)功。同衛(wèi)青、霍去病相比，李廣只能算是一員武藝超群的猛將，有將才而無帥才。漢武帝時，對將士按軍功授爵，李廣軍功未達到封侯的標準，他實在沒有什么冤屈可言。我們看看司馬遷為李廣鳴不平的那些話，讓人感到有點拿不到臺面：司馬遷說李廣的堂弟李蔡為人才干都在下等中間，名聲和李廣相差很遠，李蔡卻被封為安樂候，官達三公，而李廣一直得不到封侯，官不過九卿。可是，司馬遷又同時講到李蔡在元朔五年任輕車將軍，跟隨大將軍衛(wèi)青攻打匈奴右賢王，取得殺敵首級的規(guī)定而被封侯。李蔡的官帽畢竟是靠軍功掙來的，李廣越不過軍功這道硬杠杠，充其量只能怨自己運氣不佳。在按軍功封侯這個游戲規(guī)則里，司馬遷實在說不出什么子丑寅卯來！
有卓識遠見的大思想家司馬遷，為什么會流露出這種十分矛盾的心情呢？讀罷《孝武本紀》后，你就會明白，原來答案在這里。漢武帝拜將封侯歷來采取的是雙重標準，隨便舉一個例子，你就可以明白，這個雙重標準的差距何止十萬八千里！有個叫欒大的江湖騙子，向漢武帝夸下?？冢f自己能招來神仙。他向漢武帝表演了一個能使棋子自動碰撞的小魔術，漢武帝就認定他就是神仙派來的使者，立即拜欒大為五利將軍，賜他四方金印：佩戴天士將軍，地士將軍，大通將軍和天士將軍的印信。隨后又封欒大為樂通候，贈送他二千戶食邑封地，一千僮仆，一萬斤黃金。漢武帝的親信隨從，七舅八姨們得到拜將封侯的更是無法一一列舉。騙子欒大僅憑一句不著邊際的鬼話，就被封侯，獲得如此巨大的封賞，同欒大相比，出生入死，血戰(zhàn)沙場的飛將軍李廣，即使封他個宇宙王也不為過。當然，因仗義執(zhí)言而差點掉了腦袋的司馬遷是不能講出這些大逆不道的話來。他只能借助李廣難封侯一事，婉曲地表達出自己的憤懣不平之情。
馮唐，李廣，從此成了一個永不消失的符號，成了那些懷才不遇，遭受不公待遇的各路英杰的代言人。他們借用“馮唐易老，李廣難封”之酒來澆自己心中的塊壘。只要社會沒有建立起一套公正透明的人才選拔制度，那么，在歷史的天空中，“馮唐易老，李廣難封”的嘆息聲就會聲聲不息，直到匯成“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驚天動地的吶喊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