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倌的蛻變
文/張俊生
三小子，出生在繁峙縣小柏峪村東南的一個依山傍水的村莊。上有哥哥下有弟妹排行老三，家里人口多，自幼缺衣少吃是常有的事。三小子到十二、三歲還體弱多病、骨瘦如柴，父母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不知為他求了多少醫(yī)生也不見好轉(zhuǎn)。偶聽有人說三小得的是脾病，才面黃肌瘦，有一種獨特的偏方叫“活蛇血粥”或肚臍上滴活蛇血特別有效。活蛇血是不好找的，況且我們這里的蛇都是毒蛇，一旦被蛇咬了會致人死地的，更不用說從它身上釆活血了。三小爹娘也是干著急沒辦法。
有一年夏天，午休過后大約是四點鐘，大街上男女老少都在陰涼處乘涼，突然不知從哪竄出一條花蛇,隨著一聲尖叫,人們嚇的四散走開。進才大聲喊：“不要動不要動，我來捉它?！边M才是個祖?zhèn)鳌巴倌场?，專治膿瘡、蛇竄、蛇眼、牙腫，被蛇咬傷等疑難雜病。附近很多村民得了這種病都是請他來治好的。這種病的治法是念法咒。嘴里咕叨幾句，屏住氣往傷處猛噴一囗，唾液四射，反復(fù)幾次果然好轉(zhuǎn)。這次捕捉蛇不用猜也是念法咒來制服它吧。
這時大街上的人群鴉雀無聲,都順著進才的身影望去。只見進才用腳踩住蛇身，一只手迅速捏住蛇頸，把個蛇提起來。街上女人孩子嚇的面如土色一動不動，有的母親把小孩子的臉捂住不敢抬頭。進才提著長蛇沿街走過，大聲喊：“三小娘在哪里？快來接蛇血來！”三小娘在人群中早已嚇得心驚肉跳。聽到進才吆喝，急忙跑回去找了個白瓷碗，只見進才一手夾住蛇脖頸一手抓著蛇尾，三小娘閉著眼睛斜著頭不敢正視，蛇血一點點滴入白瓷碗內(nèi)，三小娘拔腿就跑……
蛇被扔到河邊的草叢中,是死是活還不知,即便活過來恢復(fù)元氣,修行養(yǎng)道還得幾年。三小吃了“蛇血粥”，肚臍上也滴了蛇血，說也奇怪，身體逐漸好轉(zhuǎn)，到了十七八歲了體力也增大了很多。但仍然是骨瘦如柴咋吃也不胖，人稱“三猴子”。半大小子吃空老子。家里人口多，吃上頓沒下頓,挾不開鍋也是常有的事。三猴子一心想替父母減輕點負擔(dān),二來自已也是個男兒郎總不能坐享生活讓父母操心一輩子。小心早就有了打算:念書哇超了年齡,去隊里和社員們一塊到田地干活是肯定不行,自己也沒力氣隊里不收留,再個本人也扛不住和大人一塊干活的苦。一連串的問題在他腦海里翻騰,他思來想去只有當(dāng)放羊娃才合適。
我們村里人少，不到二百來人，生產(chǎn)隊分兩個，每個隊有一群羊，一群驢、馬、牛這些“大牲囗”合放在一塊，都是從生產(chǎn)隊里挑專業(yè)人員管理和牧養(yǎng)。我們村屬與山區(qū)，林多山廣適易養(yǎng)山羊。每年春天小羊羔會吃草時，不能跟隨母親一起跑大坡，只能雇小羊倌在村附近的山坡上小放?！叭镒印币苍S天生就是放羊的料,這小羊羔不受約束東蹦西跑,調(diào)皮搗蛋,不打哇它們亂跑，打它哇還有點受不了，“三猴子”是耍鞭的把式，他制作了個三節(jié)穗鞭子，每一節(jié)都有紅櫻穗,大約有一米多長,右手握著鞭桿向上一舉，猛地向下一甩，噼啪清脆的響聲嚇的小羊羔縮成一團，鞭桿的一頭按著鏟子，不時地向四周撒土驚嚇，把一群像野猴子一樣的小羊訓(xùn)的規(guī)規(guī)矩矩。這個活村里也只有他能干，三猴子也覺的好玩,所以每年就是他的營生。直到土地責(zé)任承包牛羊下戶，他才當(dāng)上大羊倌。
當(dāng)牛羊下戶土地承包時，他不選別的只和家里人商量多要幾個羊，父母和哥哥們也順從他的心愿除了隊上分的幾十只外，家里又出錢買了人們幾十只，共四五十只，從此他就手握放羊鞭當(dāng)上大羊倌，風(fēng)來雨去他不怕，酷暑嚴(yán)寒他去扛，起早貪黑還不算。就這樣一干就是一輩子。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這雖是一句老套的俗話，可確實在他身上證明了。他從小對種田一竅不通，既不會耕田也不會種地，春抓糞秋捆田,這對他來說就是牛彈琴。養(yǎng)羊就不同了。他愛護著他的大羊、憐惜他的小羊。春天別人未起床，他早早起來把羊放出柵欄讓羊通風(fēng),又把羊圈打掃的一干二凈，當(dāng)羊反芻完畢他又早早趕上山坡上吃草，羊群靜靜吃草時他觀察著羊的生活習(xí)性，到河邊飲水時他掌握著羊的飲水規(guī)律，羊的一居一動都管控在他的視線中，他觀察著羊的撒情季節(jié),生病狀況,小羊哺乳期、大羊的配料和飲水都要精心調(diào)制。晴天火熱的太陽烤著頭皮,雨天渾身濕透衣衫,他拖著疲憊的身體,一走就是一整天。餓了啃一口干糧,渴了飲一口山泉水,困了以地為床,以天為被歇一陣,寒冬臘月數(shù)九寒天，他迎著風(fēng)冒著雪，不顧個人安危，為了小羊羔生命存活，他把剛生下的小羊羔摟在懷中；有時晚上三五個下羔羊，他守著不能睡，恐怕有閃失；有時難產(chǎn)的母羊，他不怕臟不怕累,給母羊當(dāng)接生婆；得病的羊他用土方法給治療。就這樣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他的羊群漸漸壯大,由幾十只成了幾百只甚至變成數(shù)不清的千只,若是每年不賣,真是子子孫孫無窮無盡了。
他笑了，笑的那么開心、那么自然、那么單純、那么爽快。他把羊看得那么可貴,一只羊由生產(chǎn)隊時期的幾塊錢變成責(zé)任制時的幾十塊,幾百塊到現(xiàn)在的一千多塊錢。羊群成了他的搖錢樹,春天賣羊絨,秋天賣小羊羔一年收入十幾萬。他終于有錢了……
家里寬裕了，但農(nóng)村人熱情善良的本性不變。十里八村的人，上山刨藥材的,拾蘑菇的,正如楊順義老師去文溪過路東禪房，餓了進家吃一口，渴了進家喝口水,歇歇腳,雷聲閃電避雨的,走不了住夜的，他家都熱情收留。收羊皮的河北老侉常在他家住宿吃飯,不花一分錢，這里成了他臨時的客棧。
有一年鄉(xiāng)政府派人到山里查找種植洋煙的事,當(dāng)然我們村也不例外。正到中午時，一群穿著和農(nóng)村人不一樣衣服的六七個人路過他家。三猴子的娘一聽說是鄉(xiāng)干部們來村下鄉(xiāng)了。便熱情招待,茶余飯后,“下鄉(xiāng)的”看到“三猴子”一家的善舉很感動也很疑惑：你們家既不是黨員、也不是村干部，為啥這樣招待這群不速之客？他們紛紛議論著,有的說：也許他們村在哪個圪嘮處種洋煙怕咱們查出；另一個說：是山里人沒見過大世面,看見人稀罕的；還有的說：山里人心腸好，不講究吃喝，外來人上門都能吃開……胡思亂想的說法有時也能被大娘隱約聽見，可大娘并不在乎他們咋樣說,臨走時還把山里的特有大瓜、葫蘆和山藥蛋給他們帶上。更可貴的是，把珍貴的曬干的香菇也包了好幾包讓他們帶回家。
后來,鄉(xiāng)政府的人每次下鄉(xiāng)到我們村了，就到他家吃上一頓飯。有一次他們來的早，一進村就和大娘家打了個招呼說，今中午回來還到你們家吃飯，大娘您給俺做上點好的吃。三猴子娘被叫的心里甜絲絲的。他們上山后，大娘吩咐三猴子磨刀殺羊，一會兒把個雖不大但卻很胖的公羊扒了個精光。要說三猴子殺羊、劁豬、騸蛋、那是個把式，三下五除二就把個整羊大卸八塊進了大鍋。這天上午三猴子沒有放羊，中午等著和下鄉(xiāng)的吃完飯才趕羊群上坡。中午，上山下鄉(xiāng)的領(lǐng)導(dǎo)干部（稱鄉(xiāng)政府的人）拖著疲憊的身體，有氣無力的回到大娘家，尤其是那些小青年剛剛畢業(yè)分配到鄉(xiāng)政府，從小就沒有爬過山，這次他們覺的骨頭好像都散架了。又餓又渴聞到鍋里濃濃的鍋巴羊肉，頓時垂涎欲滴。這次干部們也沒有約束。上炕你掙我搶有的拿筷子、有的用手扠,霎時把一鍋羊肉吃了個底朝天。
三猴子一家的熱情、善良感動了鄉(xiāng)干部，有這樣的好品質(zhì)定能成為一個好的帶頭人。三猴子當(dāng)上了這村的支書。幾年里他干勁充足羊群更加壯大，時不時地也去鄉(xiāng)政府參加支委會，而后又幾年的日子里入黨成為一員名副其實的村支書——張德明。
三猴子升倌了致富了，40多歲又娶上富家莊的寡婦了。這寡婦有倆兒子一個閨女，恐怕這男人當(dāng)逃兵，事先把二兒子和小閨女跟隨德明姓張(做兒子養(yǎng)老送終），德明給這二兒子娶了媳婦，并生女一個，一降生就是他老倆口一把屎一泡尿幫著拉扯大，現(xiàn)在也有七八歲了。至于那個跟他姓的閨女，也一直供她讀書到大學(xué)畢業(yè)，假期時我去他家一次,自已在家開了個假期補課班，掙下的工資為開學(xué)添補了一些學(xué)費。
德明在村里起了帶頭了作用，脫貧攻堅有他的功勞。他既是村支書又是養(yǎng)殖帶頭人。他的弟弟哥哥們在他的支持幫助下都成個養(yǎng)殖大戶，娶妻生子，養(yǎng)家糊囗,各自都供兒女上學(xué)。尤其是他大哥喜明，前二十多年前供兒子俊利讀大學(xué)，家里全部積蓄都拿出也不夠,靠養(yǎng)羊供孩子上完學(xué),他五弟也靠這養(yǎng)殖供出個研究生女兒,四弟為他兒子城里買上樓房、小車。還有他的堂弟們都靠養(yǎng)羊來維持生活。脫掉了貧窮的帽子,都變成了致富戶。
幾十年日出而做，日夕而歸的艱苦勞動，三猴子累垮了，他沒有足夠的體力上山放羊了，于是把羊賣掉又買了幾十只牛,冬天在家喂,夏天靠坡散養(yǎng)。這樣也減輕他的勞苦。
其實羊倌也好還是牛倌也罷，在老家傳統(tǒng)的思想里，都是不大體面的營生，沒啥出息，天天和牲口打交道，在野坡上不見一個人，大多一生光棍，無兒無女，一人吃飽全家飽，終老村里人把他埋了。不過，德明不一樣，他帶動自己弟兄和村里人一起致富。眼看快要三十年了，直到現(xiàn)在還是他在干。三日兩頭，跑前跑后，大事沒辦成，小事忙不停，今天鄉(xiāng)里開會了，明天村里巡山了。后天鄉(xiāng)政府填報村民的信息資料了，雖然大字不識，卻也為這個小村莊付出的太多，領(lǐng)會了不少會議精神。
若不是他的擔(dān)當(dāng)，恐怕這村莊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了。兄弟們多次提醒他放手不干，他卻說：那是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我要做回咱農(nóng)民的根本，對得起父老鄉(xiāng)親,我要對這村負完全的責(zé)任。再說我也愿意過一種悠閑自在的生活，回歸自然。等自己老了，把自己埋在自己的祖墳里，把名字刻在碑上，長眠于故鄉(xiāng)這片熱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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