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背上的時光
一九六六年夏,我初中畢業(yè)了,史無前例的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正以排山倒海之勢風起云涌,方興未艾。家里地瓜干背不出去了,母親說:“你也老大不小了,這學干脆就別上了,到生產(chǎn)隊掙工分吧。在城里上學,隔河倒垻的,俺也不放心!”細一想,也對,學校成天沒正經(jīng),“造反派”和“?;逝伞备C里斗,鬧下去也沒啥意思,我就卷鋪蓋回家了,那年我十八虛歲。從利津一中回到黃河以東董集公社官莊村,立馬就加入了生產(chǎn)隊行列。當了一名社員,不到十八周歲,還算一個半勞力,人家出一天工給記十分工,我出一天工面子事給記六分工。因?qū)倜^小伙子,初次干農(nóng)活,拿锨锨不行,拿鋤鋤不行。唯獨拿鐮干活,還算勉強可以。干不了幾天,手上起了血炮。不挑破很疼,挑破了更疼。隊長經(jīng)過一番考慮,決定讓我去放牛。 正是農(nóng)歷六月份時節(jié),秋季作物都已種上了,生產(chǎn)隊的牛、馬都排不上用場,但它們沒活干也得吃草哇。六頭牛兩匹馬讓我們?nèi)齻€人管。家里有一名專職伺養(yǎng)員,他負責對牲口晚上管理,包括鍘草,夜里喂馬等。 白天,六頭牛就交給我和一個叫娃子的小青年去放牧,這六頭牛都不欺生,哪一頭也讓騎。除了放牧,還得每人上午和下午再打一大包青草,回來鍘了給馬喂夜草。 那時候打草倒不成問題,溝崖上、地邊上、河渠里到處都是。先是把邊長一米二的方布,四個角各有四條帶子的包袝每兩條帶子系在一起挎在左右兩肩上,俗名叫挎兜子,割一把草就往里扔,割一把草就往里扔,直到挎不動了倒出來再割。也就割三至四兜子,臨了時把布包袝攤開,把草包上用腿壓實包成長條形捆個賊結實,兩頭彎放在牛背上,然后人再坐在草上面,兩條腿叉開騎在牛背上,以免草從上面滑下來。 那情景,再要有一支橫笛就好了,沒有也不要緊,我們用蘆葦葉編個草莊兒,含在嘴里任風吹著,晚風習習,沐浴落暉,牛鼓著圓圓的大肚子悠哉悠哉地往家里走,一幅落霞歸牧、田園美景,詩情畫意的樣子。 回到飼養(yǎng)棚,也不能閑著,飼養(yǎng)員搬出鍘刀,他一把一把續(xù)草,我和娃子輪番一上一下鍘草,直到鍘完為止。每天下來,只給記八分工。 要說這活兒累倒不累,可就是割草時蚊子太多,咬得滿身怪刺撓。再就是太費褲子,騎牛弄滿身牛油不說,有些草是帶白奶子的,比如蘿布麻、羊角棵等,弄到褲上,洗都洗不下來。再有一件,下小雨時,人家社員可以躲在家里不出工,放牛的不行,你得披件蓑衣必須得出去放牛。 但任何事物都有他的正、反兩面,也就是有他的壞處,自然也有他的好處。俺放牛自然也有諸多好處。比如,再遠的路程,來回不用步行。再比如,生產(chǎn)隊其他社員出工時不那么自由,你得按時間歇息,俺放牛的沒人管,想啥時候玩啥時候玩。熱了,跳進水渠里洗個痛快澡兒;渴了,到棒子(玉米)地里找“光棍”(不結玉米的桿兒)啃甜棒,或貓著腰到人家瓜地里弄他幾個甜瓜;悶了,在荒地上看屎克郎倒推車,到草叢里逮幾只沒出窩的兔崽子,撿幾個鵪鶉蛋,或到水洼子里摸幾條魚和泥鰍,都是常有的事。 我喜歡看書,常背個書兜,放上幾本自己喜歡看的書,到目的地把牛往荒草坡一放,找個蔭涼地方就讀起書來。娃子一天學也沒上,常聽我講書里的故事。當時,轟動全國的,著名作家金敬邁的長篇小說《歐陽海之歌》和古典名著《三國演義》就是那時候囫圇吞棗讀完的。 更有一輩子也不能忘記的一次,是一個傍近中秋節(jié)時的一個下午,我和娃子兩人趕著生產(chǎn)隊的六頭牛下了大西洼,這里水草豐茂,我們把不太聽話的兩頭牛用帶鐵橛子的長繩子栓住,讓他轉(zhuǎn)著圈啃草,其他四頭牛韁繩拴在它們各自的前腿上,只能低頭,不能抬頭,這樣它們只能吃草,不能跑路。我和娃子拿個網(wǎng)子到溝渠里逮魚去了。 沒想到,水渠里出現(xiàn)了幾條大魚的身影,這下我倆高興起來,脫得光溜溜的下水逮魚,太陽都偏西了也不覺得累,直到太陽落下了地平線,才跑到岸上望望牛,牛哞哞叫著似乎提醒我們要回家了。 “糟了!”娃子忽然說,今下午咱倆只顧抓魚,沒割草哇!咋辦?隊長要熊我們了!” “熊你們是小事,你倆只顧抓魚,大黃牛將了(生了)小牛都不知道,牛韁繩還拴在牛腿上呢?”不知啥時候,隊長紹武已站在我們面前。 現(xiàn)在想起來,隊長是個稱職的隊長,他就知道這頭大黃牛今天要生小牛,隊里大小事情都在他肚子里裝著呢! 我們急忙跑到大黃牛身邊,見我們隊的馬拉著馬車停在牛身邊,跟來的幾個社員正準備往家拉小牛呢,大家正在圍著大黃??此硎撑偕砩系奶ヒ?。小牛犢初到這個世界,睜著黑黑的眼睛看看這個,望望那個,樣子十分招人喜歡。 其中就有我的父親,他向我說:“讓你放牛,咋就逮魚去啦?小牛犢如纏在韁繩上咋辦?或是讓別的牛踩了咋辦?” 我自知理虧,面對父親的指責,自然是忙不迭地承認錯誤:“是!是!是!都怪我們!” 礙父親的面子,隊長紹武也沒再說別的,父親叮囑我們說:“今后記住一句話,不管干啥營生,一定要做啥指啥!不能三心二意,再大的好處,就是給座金山也不要,不能顧了這樣,忘了那樣!” 末了,他對隊長說:“光讓他放牛,這孩子就瞎了,還是讓他下地干活吧,要不然,猴年馬月能學出農(nóng)活來?” 雖然第二天我就去學著鋤地了,可時至今日,半個多世紀過去了,回想當年這段牛背上的時光,還是覺得無限得美好和留戀!【作者簡介】周國元 中共黨員,山東東營人。市級優(yōu)秀教師,東營市作協(xié)會員,縣級首屆模范老人,鎮(zhèn)教育系統(tǒng)“關心下一代委員會”常務主任。曾受聘編纂《鄉(xiāng)志》《村志》《鎮(zhèn)教育文化志》。熱愛文學和歷史,陸續(xù)在省、市、縣多家紙刊及二十余家文學平臺發(fā)表小說、散文、詩歌、影視文學劇本、故事、隨筆及報告文學若干篇,約八十余萬字,并有多篇獲獎。兼對各大網(wǎng)絡平臺文學作品進行點評。曾出版十七萬字個人文學作品集一本,現(xiàn)為陜西《作家前線》簽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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