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Ersel Aydinli,土耳其比爾肯特大學國際關系系教授;Julie Aydinli,安卡拉社會科學大學外國語學院英語語言文學系主任、教授。
來源:Ersel Aydinli and Julie Aydinli, “Exposing Linguistic Imperialism: Why Global IR Has to Be Multilingual,” Review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 2024, pp.1–22.
導讀
語言霸權是國際關系中長存的“核心”霸權的一個關鍵特征,但學者們對此仍然關注較少。即使是全球國際關系(Global IR)討論也仍用英語進行。本研究認為,英語在國際關系知識生產(chǎn)和傳播中的主導地位是英語核心和非英語邊緣之間依賴關系的支柱。這種語言單邊主義通過結構同質化,以帝國主義的方式阻礙了邊緣的原始貢獻潛力。盡管可能帶來地方主義的風險,但加強多語言化對于邊緣概念的發(fā)展是必要的,也是遏制語言單邊主義的帝國主義影響和鼓勵國際關系真正全球化的必要階段。
斯坦利·霍夫曼認為美國在國際關系學科中占據(jù)主導地位,以科學為導向追求確定性而忽視歷史的普遍傾向。此后有學者進一步提出這種失衡可以歸因于邊緣學者依賴于復制西方知識生產(chǎn)和傳播的發(fā)展模式。因此超越“英語語言霸權”在打破依賴循環(huán)并走向對稱的相互依賴的IR具有重要意義。本文旨在探討這一建議背后的假設。
語言單邊主義Linguistic unilateralism
英語已經(jīng)成為生產(chǎn)和傳播學術知識的主導語言。自然科學和基礎科學領域的情況尤其明顯,目前98%的學術文章都是用英語撰寫的。在社會科學和人文科學領域,英語也占據(jù)主導地位。
針對這一現(xiàn)狀,一部分人認為英語在國際出版領域的主導地位并不是真正的問題,因為出版只占學者們工作的一小部分。同時,非英語母語者對多種語言的掌握是一種優(yōu)勢,能夠增加研究創(chuàng)造力。然而大量的案例研究表明,人們對學者積極參與國際出版界(因此也是英語媒介)的期望越來越高,此外沒有一項研究能夠實際檢驗多語言對口語或寫作創(chuàng)造力的影響。
另一部分人認為盡管英語的主導地位已經(jīng)成為現(xiàn)實,但不需要將其視為影響知識構建的關鍵因素,關鍵在于學術寫作技能,且英語作為通用語使知識共享更容易。然而結果表明,對于這些非英語母語的學者(non-native English-speaking,NNES)來說,用英語進行學術寫作對挑戰(zhàn)更大。此外,證據(jù)表明出版方對NNES作者存在偏見,在完全相同科學內容條件下,用“非標準”的學術英語寫的摘要比用“標準”學術英語寫的摘要更有可能被拒絕。
我們認為忽視不斷增加的語言統(tǒng)一性無法抵抗學科知識的等級化和同質化。目前幾乎所有研究領域都面臨著在索引、高影響力、以英語為主的期刊上發(fā)表論文的壓力,這可能會產(chǎn)生越來越公式化的文本。
盡管有學者提出以編譯的形式作為挑戰(zhàn)英語的主導地位,但這種方案仍然是不夠的。例如,編譯的文章都應該使用相同的語言嗎?且最根本的是,為了真正撼動當前的語言權力格局,應該使用哪一種語言,是使用其他“霸權”語言以獲得更廣泛的讀者群,還是不那么占主導地位的語言?即使這些問題得到了解答,編譯在理論和哲學上的復雜性仍然存在。此外,英語遠非一個“價值中立的編碼”,翻譯者可能無意中通過以下兩種方式促進了英語的進一步主導:一是在將作品翻譯成英語時破壞了原作的認識論基礎;二是在將英語作品翻譯成其他語言時,可能會將英語修辭模式“套用”到其他語言的作品上。
社會科學中的語言依賴
人類學領域興起的“世界人類學”旨在使現(xiàn)有的學科觀點多元化,超越北大西洋中心話語和英語霸權。管理學領域同樣探討核心-邊緣的等級制度。在國際關系(IR)學科中,有完善的學術體系討論英美或西方的統(tǒng)治地位,呼吁去殖民化、去中心化或以各種方式使世界政治研究多元化,以及近年來“全球國際關系”(Global IR)對變革的推動。
這些作品提高了人們對IR知識生產(chǎn)中權力不平衡所產(chǎn)生危害的認識,而且尋求減少這種不平衡所產(chǎn)生的危害。然而,它們往往忽視或不加思索地接受語言在維持這種不平衡中所起的作用。英語這一中心語言實際上促進IR學科在外圍的“依賴發(fā)展”,維持當前的核心霸權并阻礙IR的真正全球化。而專門關注英美統(tǒng)治IR學科的語言學方面的作品數(shù)量很少。
方法
本文將英語世界分為核心圈(the inner circle)、外圍圈(the outer)和擴展圈(the expanding circle)三個層次。核心圈指傳統(tǒng)上以英語為“母語”的國家,如英國、美國、加拿大。外圈指的是前英國殖民地,英語被用作第二官方語言,如印度、巴基斯坦、尼日利亞。擴展圈指所有其他國家,英語可以作為一門外語學習,但在日常生活中沒有官方作用。本文編制了一份來自39個非核心圈國家的135個期刊的清單,這些期刊屬于Web of science的“國際關系”類別和Scopus的“政治科學與國際關系”類別。在數(shù)據(jù)庫中錄入語言出版信息、原國籍以及影響因子。同時借助Q1至Q4的期刊排名(the Scimago Journal Rank,SJR),因為SJR能夠包含更多本文關注的非核心期刊。
引文分析中只關注發(fā)表在“多語言”期刊上的文章,以便能夠根據(jù)文章語言進行比較??偣彩占?015年至2019年期間來自32種多語言期刊上的2503篇文章,并排除了同階段的特刊。文章還記錄了截至2021年5月最后一周在谷歌學術中的總引用次數(shù)、文章語言和出版地點。為了探索這些文章是否被核心期刊引用,主要根據(jù)2020年SJR中政治科學與國際關系類別排名前10位英語核心期刊。最后,文章還對英語和當?shù)卣Z言(土耳其語)Uluslarars? ?li?kiler期刊上的作品進行深入分析。
發(fā)現(xiàn)
出版語言和期刊排名
表1:SJR排名中的期刊數(shù)量
如表1所示,在Q1這一高排名期刊中,最顯著的特點是它們主要是英語媒體,12個期刊中有9個完全用英語出版。一直到Q3,英語期刊繼續(xù)占據(jù)主導地位,其中一半(18篇)為純英語期刊,三分之一(12篇)為多語言期刊,6篇為非英語期刊。只有在Q4和非排名期刊中,我們才看到了一幅有些不同的畫面。總之,英語期刊的排名高于多語言和非英語期刊。
非核心期刊中的文章引用概況
排名最高(Q1)的期刊中只有《瑞士政治科學評論》、《哥倫比亞國際》和《政治科學評論》(Revista de Ciencia Política)這三種是多語言的。從表2中可以看出,在《瑞士政治科學評論》中,英語文章引文得分(22.16)明顯高于德語(3.71)或法語(5.0)?!陡鐐惐葋唶H》的英語文章的平均引用率高于西班牙語或葡萄牙語,但沒有發(fā)現(xiàn)顯著差異。《政治科學評論》中西班牙語文章的平均引用率高于英語文章。對于剩下的10個具有正態(tài)分布但沒有統(tǒng)計學顯著相關性結果的期刊,英語文章的中位數(shù)分數(shù)仍然有8種更高。
表2:Q1多語種期刊引文得分中位數(shù)
非核心文章的被引率和跨語言引用模式
在收集的2500多篇多語言期刊上的文章中,只有17篇(0.68%)被十大IR期刊中發(fā)表的作品引用,17篇中有10篇寫作語言為英語,4篇是德語,3篇西班牙語以及1篇意大利語。其中,6篇被引用的文章來自同一份期刊,即排名第一的《瑞士政治科學評論》,其中5篇用英語發(fā)表,1篇用德語發(fā)表。我們的初步和有限的數(shù)據(jù)表明,英語文章更有可能被其他英語文章引用。少數(shù)例外是西班牙語文章之間以及西班牙語和葡萄牙語之間存在一定程度的跨語言引用。且總體而言更多的作品是以英語發(fā)表的。
2015-2022《政治科學評論》(Revista de Ciencia Política)文章內容分析
1.資源依賴
我們檢查了該多語言期刊(英語和土耳其語)上的162篇文章,總體上以引用英語作品為主,見表3。雖然土耳其語文章中平均引用的本地語言作品是英語文章的兩倍多,但絕大多數(shù)參考文獻(土耳其語文章中>80%,英語文章>90%)都是英語作品。
表3:被引用文章語言
2.概念依賴
本文區(qū)分了英美核心作者(如漢斯·摩根索,約瑟夫·奈,羅伯特·基歐漢等)和核心以外的作者(米歇爾·??隆⒀趴恕さ吕镞_、弗朗茨·法農(nóng)等),并自上而下劃分了四個梯度,結果表明主要引用英美核心理論和學者的做法占主導地位。
3.主題依賴
為檢驗是否有主題依賴,劃分外交政策、國際法、安全研究等12個主題,并區(qū)分不同國家/地區(qū)(核心區(qū),外圍區(qū)和擴展區(qū))。數(shù)據(jù)表明,研究問題和主題不同于資源和概念上對核心區(qū)具有依賴特征,任何差異似乎并不根據(jù)出版的語言而存在。
討論:依賴、語言單邊主義和同質化
英語在學術早期出版實踐中的霸主地位在非核心圈之外繼續(xù)存在。外圍圈和擴展圈的絕大多數(shù)國際關系期刊選擇用英語或英語加一種或多種當?shù)卣Z言出版。即使在多語言期刊中,大多數(shù)也用英語而不是其他語言發(fā)表大部分作品。語言的單邊主義顯然已經(jīng)擴展到外圍本身,并創(chuàng)造了自己的依賴結構和機制。本文數(shù)據(jù)發(fā)現(xiàn),英語期刊在統(tǒng)計上比非英語或多語言期刊更有可能在國際上獲得更高的排名。此外,除了西班牙語的文章外,英語文章更有可能被引用。雖然可能存在一些外部壓力如引以英語作為出版語言,但主要的壓力仍然來自內部。為了獲得更廣泛的認可,外圍圈的學者自己也要求當?shù)仄诳试S他們用英語發(fā)表論文。因為知識生產(chǎn)綜合體是用英語運作的,所以他們試圖遵守這種語言同化的標準,即使這違背了他們的自然本能和長期利益。
語言單邊主義的傳播不僅體現(xiàn)了這種依賴關系,而且反映了一種潛在的語言種族主義。這種自卑情結導致許多努力工作的邊緣學者認為,成功的唯一途徑是用英美核心語言行動、思考和寫作。同時本文數(shù)據(jù)表明,在IR知識生產(chǎn)核心圈的學者總體上沒有承認外圍學者。在被調查的文章中,只有不到1%的文章被頂級期刊引用,很明顯,大量承載不同觀點、見解和信息的知識被忽視了。
多語言IR的政策建議
以多種不同語言傳播知識可能會導致碎片化的地方主義,并喪失任何統(tǒng)一的知識生產(chǎn)意識。然而,我們認為多語言化盡管有其復雜性,卻是健康的知識全球化的必要階段。
促進多語言IR需要各方努力。首先,核心圈應承認并發(fā)展促進現(xiàn)有知識邊緣生產(chǎn)和傳播的語言中心;其次,核心學者如果對全球國際關系的渴望是真誠的,應該主動與外圍學者交流,并共同創(chuàng)作作品。第三,外圍圈的多語言學者應該把一部分精力花在用當?shù)卣Z言生產(chǎn)和傳播知識上,從而為當?shù)厍赖膬r值積累做出貢獻。最后,核心期刊作為知識市場的權力中心需為公認的實踐制定新的標準,如選擇多語種副編輯并培養(yǎng)對外圍產(chǎn)品的興趣等。
詞匯積累
Linguistic imperialism
語言帝國主義
Homogenization and unilateralism
同質化與單邊主義
Parochialisms
狹隘主義,鄉(xiāng)土觀念
Provincialism
地方主義
Core–periphery hierarchies
核心-邊緣等級制度
譯者:戴璐璟,國政學人編譯員,北京外國語大學國際關系學院碩士。
校對 | 鄧天瑞 王逸品
審核 | 施榕
排版 | 陳秋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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