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在,長安就在。詩人可以這么說,但我們普通人不能真的這么認為。因為長安真的沒了,盛唐真的沒了,生活在盛唐的老百姓,瞬間就流離失所,家破人亡了。
安史之亂之前的開元盛世的老百姓過的什么日子?河北,山東,河南一帶的老百姓還是安居樂業(yè)的,安史之亂之后這里就成了藩鎮(zhèn)割據(jù)混戰(zhàn)的主戰(zhàn)場,不說千里無雞鳴、白骨露於野吧,起碼也是很多老百姓死于戰(zhàn)亂之中。
詩在,盛唐也在詩歌里活著,但是唐朝當時人最清楚盛唐前后的落差有多大,長安就被攻陷了三次,皇帝出逃了好幾次,吐蕃最厲害的時候已經(jīng)到了平?jīng)?,還搞了清水劫盟,大唐的里子沒了,面子也沒了。
長安和洛陽的老百姓,在盛唐那就是今天的北京人,是天龍人,安史之亂來了,瞬間就變成了難民。李唐皇室也是無恥,向回鶻求援奪回長安的時候,答應(yīng)回鶻只要幫唐軍奪回長安,長安城里的老百姓回鶻可以隨便搶掠,不僅是財帛,還有“子女”,也就是青壯年男女,也要被回鶻抓去做奴隸。
還有整個西域地區(qū)完全淪陷,河西走廊也被吐蕃攻占,原本遷居那里的漢人經(jīng)歷了長時間的抵抗,最后逐漸湮沒無聞了,因為被當?shù)赝?。河西走廊好一些,但漢人也胡化了。絲綢之路就此斷絕,一些膽子大的商人不得不冒險長途跋涉,先北上到蒙古,然后從蒙古往西,繞開河西走廊,進入中亞一帶進行貿(mào)易。
大人物彈指一笑間,是無數(shù)沒有留下姓名的普通人的血淚。我們可以想象盛唐,可以追慕長安,但盛唐不等于長安的繁華和詩人,更是千千萬萬普通人安居樂業(yè)。
“憶昔開元全盛日”的時候,老百姓的日子也并不好過,“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才是常態(tài)。但那時候的凍死骨沒那么多,而安史之亂之后,長安多次被攻陷、搶掠,生活其中的老百姓的遭遇可想而知。
安史之亂的爆發(fā)不僅是馬嵬驛的悲劇和玄宗父子的勾心斗角,更是千千萬萬普通人的平靜生活突然被打破,變成了動蕩和不確定。作為普通人,今天當然可以喜歡李白的瀟灑不羈,喜歡高適、岑參等人邊塞詩中的雄渾豪邁,但距離我們更近的可能還是杜甫的三吏三別中的場景。
杜甫好歹還是官員,但是因為級別太低,沒有資格跟著玄宗一起西行,安祿山占領(lǐng)長安的時候,他還沒有來得及逃走,好不容易逃出長安趕去見了肅宗,還被懷疑陷賊中的時候受過偽官,不被信任,只好南逃四川,逃亡路上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心愛的小兒子凍餓而死,自己卻無能為力。
這是多大的悲哀?沒有這種遭遇,沒有在逃亡路上見過官兵抓壯丁的慘狀,沒有見過官府催租的場景,寫不出來三吏三別這種史詩級別的詩。我小時候也喜歡禮拜的豪邁,“李白斗酒詩百篇,天子來呼不上船”,“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但年齡大一點之后,就覺得還是杜甫離我們更近。
三吏三別幾乎可以當成紀實詩看,畫面看非常強烈,差不多就是文字版的現(xiàn)場直播。官兵深夜敲門,老夫妻只剩一個兒子,跳墻逃走了,老頭體弱多病,最后把老太太抓去充數(shù)了。官兵們要完成自己的KPI,理由也很堂皇,國沒有了,哪還有家?這理由你能反駁嗎?反駁不了,反駁你就是五十萬,就是安祿山叛軍的奸細。
所以,我們看《長安三萬里》,可以喜歡,也可以喜歡李白的狂放,也可以喜歡高適的深沉,但更需要看到的是,安史之亂帶來的動蕩對每個普通人的沖擊,上至王公貴族達官貴人,下到販夫走卒普通百姓,都在這大時代大變局的動蕩中如水上浮萍,隨波逐流,或者死于江湖,或者死于戰(zhàn)亂。
也就是說,看完之后,我們更應(yīng)該珍惜和平。和平的年代,雖然高適、李白都還郁郁不得志,但起碼杜甫還是開朗的,每個人都還能活著,還在尋找向上的機會,而當戰(zhàn)爭來臨的時候,就不是怎么向上的問題了,而是底線會被直接擊垮,回到生死存亡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