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驚,一下子坐起來,說怎么就去世了呢?年前二十八去二舅家,表弟還說起三舅經(jīng)常給他打電話,有時候一周打兩三次。我們都說,他上了年紀,想家里的人了。我還和帥帥商量,說今年得去德州,給三舅三舅媽拜個年。他說因為疫情,聊大要求教職工只要出市,就要報備,手續(xù)相當麻煩。于是我們約定,等開學之后,天氣也暖和了,我們就趁著周末去看望三舅。
他說,咱娘和三舅最好,她肯定希望我們?nèi)タ纯此?/div>
沒料到,三舅竟然過世了。
母親過世六年半了,我與三舅一家沒見面也六年半了。雖然同在山東,卻似乎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前幾年過年過節(jié)時,還會和三舅的小女兒打打電話,發(fā)個QQ,聊上幾句。這幾年,交通和通訊更便捷了,我們反而斷了聯(lián)系。
如果我母親還健在,肯定會怪我的。
三舅是母親最珍視的哥哥。
1.
母親病情加重的時候,因為痛苦,情緒非常差,我們就想讓她走出家門,從雞毛蒜皮的家長里短里擺脫出去,到一個全新的環(huán)境里去換換心情。想到她和三舅的感情最好,我們就給她做工作讓她去德州住幾天,只是因為我的一個手術,她最終沒有去成。
母親去世前一個多個月,特別想見見三舅。父親給三舅打了幾次電話后,三舅來了,看到被疾病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母親,三舅的眼淚就沒干過。他對我說,這可能就是和你媽見的最后一面了。得了這樣的病,有什么辦法?能看的都看了,你們也都盡心了。說著,掏出衣兜里的錢,數(shù)了五百遞給我,自己只留了五十,說,給你媽買點好吃的。我把錢放回他手里,替母親謝謝他,說母親看病有錢。他抹著眼淚走了。
他回去后,打聽到一個偏方,趕緊打電話來告訴我們,我們就開車帶著母親去找那個能夠用信石(砒霜)治療腫瘤的人。據(jù)說他的親戚得了腦瘤,醫(yī)生讓回家等死,他死馬當作活馬醫(yī),用香油和了信石,外敷于腫瘤處,以毒攻毒,最后腦袋腐蝕出了一個大坑,腫瘤也被清除掉了。后來,大坑長平,那個患者也康復了。我們懷疑這種治療的可行性,可是母親的求生欲特別強烈,只要聽說哪里有治療腫瘤的方法,她都想試一試,且不懼治療的萬般痛苦。那時候,真的是有病亂投醫(yī),家有病人,不得不信神。砒霜腐蝕得脖子里到處是膿包,母親疼得受不了。堅持了一段時間,最終沒發(fā)現(xiàn)有任何效果,只好放棄。
三舅有糖尿病,母親去德州求醫(yī),每次都給他帶著大包小包的東西,甚至還讓我們?nèi)サ乩镎淮蟠忧锟麕е?,因為?jù)說秋葵能降血糖。后來三舅媽騎著電動三輪車拉著三舅翻車了,把三舅摔進了醫(yī)院,母親強撐病體,一定要去看他,拉著他的手,哭得喘不過氣來。
那一年,母親65歲,三舅73歲。
2.
母親癌癥復發(fā)轉移后,經(jīng)過三年多的藥物治療,因為耐藥性,終于還是不得不開始了三年多的的化療。開始的兩年,化療在北京進行,所以要坐火車去。那時候還沒有網(wǎng)上購票,也不能提前半個月買,有時又要住院打化療了,可能車票還沒買到。看看德州還有去北京的票,就去德州上車。其實我很清楚,母親內(nèi)心里是不怕辛苦的,她愿意去德州,因為可以順便見一下三舅。
那一次,我們買到的是晚上九點半多的火車票,可是上午母親就催我弟弟開車送她去德州,還帶著給三舅的禮物。在路上,她再三叮囑我,到了之后我們出去吃飯,不能讓你三舅出錢,你要搶著拿錢。我說行,我記住了。
其實在我們眼里,三舅和三舅媽都是很摳的人,每一分錢都看得特別重。從德州回聊城老家,家里人對他們高接遠迎,他給他的哥哥弟弟妹妹一家?guī)芍恢牡轮莅请u,就算是重禮了。我表哥曾經(jīng)說,每次去德州,他都裝半個后備箱的禮物給三舅,然后再去大飯店請三舅三舅媽吃飯。這一點我深有體會。大約是2012年夏天吧,母親也是從德州去北京打化療,當時身體還能撐得住。正好趕上暑假,所以我弟弟開車送母親去德州上火車的時候,我家的幾個小孩——我大侄子、小侄子和侄女都隨車跟著玩兒。路上,母親就給三舅打電話,說,天太熱,不要做飯了,我們?nèi)フ覀€涼快的飯店吃。結果到了之后,三舅和三舅媽早在樓下等著了,說,家里早就準備好飯了,咱哪也不去,就在家里。還特別強調(diào),我三舅媽準備一上午了。結果到了樓上,發(fā)現(xiàn),三舅媽準備了半碗蒜泥,一盤黃瓜絲,一盤炒豆角。她忙著去廚房下面條,說天太熱了,我們就喝涼面。
我弟弟堅持去外面吃,說,三舅,三舅媽,天太熱了,你們年紀也大了,好長時間沒來了,我請你們倆吃一頓。
三舅堅決不出去,弟弟只好去買了德州扒雞和一些熟食回來。
這一次是冬天,弟弟和帥帥把我和母親送到德州就回聊城了。我讓三舅選一個好點的餐廳,說我要請他們老姊妹仨吃飯。三舅說行,小區(qū)附近剛開了家快餐店,很干凈,我們就去那里吧。
自助選菜的時候,我只要一選貴點兒的,他就在我身后說,咱不選這個,不好吃。最后,在我的堅持下,除了素菜,總算選了一份口水雞,一份紅燒肉。菜一端上桌,我們就對口水雞和紅燒肉進行了干凈利落的光盤行動。
吃完飯,離上車的時間還有三個多小時,就去三舅家里等。母親和她的哥哥嫂子聊著家長里短,回憶著姥姥再世時的一些陳年舊事。后來,三舅執(zhí)意要送我們?nèi)ボ囌?,騎著他的電動小三輪。后面只能坐一個人。于是,母親坐著,我一只腳站在踏板上,一只腳斜撐在一根橫梁上,像演雜技一樣,在獵獵冬風里到了車站。三舅說,打什么車?咱不花那冤枉錢,我這小三輪可好用了。
三舅要回去了,母親千叮萬囑他路上一定要騎慢點兒,要注意安全。三舅答應著,沖我們揮揮手,說,天冷,快進去吧,我走了。
他騎上車,脊背挺得筆直,像一個凱旋的將軍一樣,駕駛著他的戰(zhàn)車,劈開黑暗,在路燈的黃暈里,一點點遠去了。
那一年,三舅71歲。
3.
母親也會和我們聊起來,說你三舅就是會過,死摳,舍不得花錢。還說,我就納悶了,他留著錢干什么用?三個閨女都有出息,工作都好,誰也花不著他的錢。會過了一輩子,老了老了,也舍不得吃點好的。還有你三舅媽,嘴里說著她大方,舍得花錢,你看看她身上那件見人的毛尼衣裳,還是十幾年前買的,現(xiàn)在毛都磨沒了。
我說就是。三舅媽說了好幾次,我和你三舅不一樣,舍得花錢。說她買的紅棗七塊錢一斤??墒俏屹I的好一些的紅棗怎么二十多塊錢一斤?
但是我們的吐槽也只能到此為止,再說下去,母親就會和我們翻臉,說你三舅哪兒摳了?他那是節(jié)儉!就他一個人有退休工資,他倆不得省著點兒花?然后母親就會說當年我姥姥腿疼,不敢走路,我三舅怎么把我姥姥接來,怎么帶我姥姥去醫(yī)院看病,然后總結說,你這四個舅舅,就你三舅最疼你姥姥;也就他脾氣好,說話綿軟,不惹你姥姥生氣。這幾個哥哥,我就覺得和你三舅最親。
有時我父親也會說我三舅摳門,這時我母親就會瞬間爆炸,說我父親忘恩負義。說,那年你急需用錢,你跟你妹妹借,你妹妹都說好了借給你,結果你第二天去拿錢時,她又說沒錢。當時你氣得都邁不動腿了你忘了?是我三哥,我摳門的三哥,聽說你要用錢,專門坐車從德州給你送來!怕錢丟了,就把錢縫在了腰帶里。那么熱的天啊,我三哥下車后從車站走到咱家來,十幾里路呀!這你都忘了?
這件事,應該是1990年前后。我不記得當初三舅送來的是五百塊。那個時候,這也是一筆為數(shù)不小的錢。
4.
我對三舅的印象深刻始于1992年的春節(jié)。那一年,忘記因為什么了,我去德州,在他家住了幾天。
他在一家機械廠(機床廠?)上班,是受人尊敬的孫師傅。母親說,他十幾歲就離開家,到德州去上班。他向我姥爺學會了打算盤,還自學了不少知識,考上了工人,進入了工廠。等在德州立住腳后,就把妻小接過去,并在德州又生了三女兒。自從全家都成了德州人以后,他回聊城的次數(shù)就更少了。所以,在我童年的印象里,姥姥院里的東屋里,只有三舅媽,比我大兩三歲的大表姐,與和我同齡的二表姐。而我的少年時期,三舅也只是一個名詞。
在德州,三舅讓兩個表姐帶我出去玩兒,我第一次見到了真正的鐵軌和貨運火車;第一次知道湖邊可以是公園;第一次到了他工作的地方,看到了真正的工廠;也第一次吃到了雞肉餃子。
那時候還沒有絞肉機,水餃餡兒全靠菜刀剁。三舅發(fā)的春節(jié)福利里有一只肉食白條雞,三舅媽決定給我包雞肉餃子吃。雞肉不香,但是雞皮有油,所以肉和皮一起入餡兒。刀不快,肉皮更不容易切斷。只記得包餃子時,肉餡兒并不碎,這讓我當時一直懷疑能不能煮熟。但雞肉餃子畢竟是人生的第一次體驗,所以我賣力地吃掉一大碗。后來發(fā)現(xiàn)舅舅一家人吃得并不太多,因為餃子不太夠吃,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先勻給我吃。
三舅媽做飯的時候,總喜歡逗我,讓我猜謎。她蒸窩頭時,問我,一里九外是什么?我猜不出,她就掌心里托著窩頭讓我看,說,是窩頭呀!
想到做窩頭時的動作,我恍然大悟,她就大笑起來。
還有“大蓋帽兩頭翹,吃了原告吃被告”這樣的順口溜,也是三舅媽告訴我的。
要回聊城了,三舅把我送到長途車站,給我買好車票,把我送到車上。
5.
母親過世后大約一年,突然接到三舅的電話,開口就問我,是小晶嗎?
是呀,三舅,你身體挺好的吧?
我挺好。你媽也挺好吧?
我媽……三舅,我媽不在了呀。
不在了?什么時候?
一年了呀。
一年了……
三舅,你沒事兒吧?
沒事兒,沒事兒,我挺好的。
三舅媽還好嗎?
好,好,她挺好。你媽也挺好的吧?
三舅,我媽不在了。
不在了?什么時候的事兒?
一年了呀。
一年了……噢。
三舅?
妮兒啊,沒事,我沒事了,掛了吧。
說著,他掛掉了電話。
我愣了一會兒,打電話對父親說,我三舅可能腦子出了點問題。他不記得我娘去世的事兒了。
父親嘆息,說,人老了,開始添毛病了。
過了幾天,三舅的電話又打來了,通話內(nèi)容和上次幾乎一樣。
我對帥帥說,我三舅腦子可能出問題了,他不記得咱娘去世的事兒了。
帥帥說,有時間了咱們?nèi)タ纯此伞T勰锶绻€在的話,肯定想讓咱去看他。
后來,三舅又打過來兩次電話,而我,我終于沒有去看他。
在QQ上問和我有聯(lián)系的小表妹,三舅三舅媽身體還好嗎?她說,挺好的,兩個人每天出去玩兒。不過大前年春節(jié)時我給他們倆通過QQ拜年,小表妹說,三舅媽得了急病,差點病危,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了,不用掛念。
我又對帥帥說,我們有時間去德州看看三舅和三舅媽吧。
然而,我也終于沒去。
前幾天,見過二舅和四舅之后,看著八十多歲的二舅和78歲的四舅,我知道,我的舅舅們,我母親的哥哥們,一年比一年更快地衰老著,我下定決心,近期一定要去看看三舅。
可是,三舅今天早晨,猝然離世。或許,他等得太久了,等得太累了,所以,他決定不等了。
二舅家的表弟說,“三叔經(jīng)常給我打電話,有時候一周打兩三次。他可能想家里這些人了”??墒羌依锏倪@些人,都沒有想起要去看看他。
6.
得知他離世的消息,家里人商量了一下,決定在他出殯那天早點去。
不知道三個舅舅家是怎么安排的。按當?shù)仫L俗,侄子和外甥都是需要陪靈的。不過疫情期間,政府規(guī)定喜事從緩,喪事從簡,也不允許人多聚集,再加上雖然開車走高速也不過兩個小時左右的車程,但聊城到德州畢竟隔州跨縣,來回也不方便,去了就要住下,所以,幾個表哥表弟們就會有一些考慮。
不過,到目前為止,基本可以確定的是,三舅不會回老家了。從他十幾歲離開家那天起,可能就注定了他回不來了。父母的墳頭已經(jīng)長滿了草,他們旁邊的那個留給他的墓穴,將永久地空著了吧?
他從小就不是在父母懷里撒嬌的孩子。
明天就是三舅出殯的日子,我要去德州送他最后一程。
去商店買點東西,給三舅媽帶著。二舅家的表弟說,三舅媽大約還不知道三舅已經(jīng)去世,可能她女兒告訴她,三舅去醫(yī)院搶救了。
不是三舅和三舅媽都和他三女兒一起生活嗎?兩個人天天在一起,就算告訴她三舅去搶救了,這都兩天了,她不問問三舅的情況嗎?她不著急去醫(yī)院看看他嗎?
她有些糊涂了,說話顛三倒四。前幾天還在電話里問我,回老家過年,要帶著鍋和碗,拿著鋪蓋嗎?表弟說。
我忽然內(nèi)心很難過。
7.
我們要在九點之前到達德州。天色微明,弟弟就拉著我和帥帥一路風馳電掣。
是很好的天氣。寒流過境之后,氣溫開始回升了。東方愈來愈明艷的玫瑰紅,預示著今天是一個艷陽天。垂柳依依,鵝黃的芽苞生機勃勃,正等待著噴薄而出。而此刻,已經(jīng)噴薄而出的是太陽。一輪紅日,是從最濃稠的玫瑰汁液中躍然而出的,在地平線上稍作停留,就驟然噴射出萬丈光芒。霎時,世間萬物,包括我,一下子就沐浴在初春的朝陽里。
是的,春天來了。今天正好是雨水。
我突然悲從中來。如此美好的太陽,我三舅,再也看不到了。或者說,如此美好的太陽,再也照不到他的身上。
只希望在平行世界里,也有一個如今日一般美好的太陽,可以將他日日照耀。
八點半多,到達德州,在三舅靈前恭恭敬敬地磕三個頭。這是我此生第一次給他磕頭。
在來的路上,可以回憶起他做過的很多事兒,可是他的模樣,卻總是有些模糊。他的面龐就像一束飄忽的光,在我的腦海里無法停駐。此刻,看到他的照片,他所有的表情就鮮活地浮現(xiàn)在我面前。
總管告訴我的表姐,一會兒起靈時,如何抱照片,我們這些三舅老家的親人們,應該走在什么位置。還說,我們單位對喪事的安排比較簡單,咱們不打靈幡,只抱照片。遠來的親人入鄉(xiāng)隨俗,一會兒我怎么說,大家就怎么做。
大表姐做了手術剛出院,無法去送葬,所以就由二表姐來抱照片。三舅只有三個女兒??粗斫惚е说倪z像,我忽然想,等我到了這一天,懷抱我的遺像的是我唯一的女兒。那個時候,她該有多孤單呀。
這邊一起靈,還未出門,靈堂就由治喪委員會的人三下五除二拆除了。所有的東西該扔的扔,該燒的掃。這個房子,又恢復到先前的模樣。
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的證據(jù)在一點點減少。
塵世間,每個人都是過客。
下樓,抱著照片去坐大巴車。一行人沉默著坐在車上。車穿過老城區(qū),向著殯儀館駛去。很快,就聽到響亮的鼾聲。一個白面胖子垂頭靠在座椅背上,睡得正香。
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說的就是這種情況吧。
在殯儀館遺體告別時,沒有一個人哭。大家安靜地看著二表姐根據(jù)管事人的提示,為三舅上路做各種準備。一切就緒,親屬們繞遺體一周,和逝者做最后的告別。
再見,三舅。一路走好!
完成了在塵世的使命,你就進入另一個空間。
愿你一路順利,諸事安好。
大家回到車上,準備返程了。
扭頭看到旁邊的墓地里,有很多墓碑。一個挨一個,非常擁擠。另一塊地里,不是墓碑,而是一塊塊長方體的石樁,像公路邊上立著的路樁。這些石樁更是摩肩接踵。如果說墓碑是富人區(qū),那石樁就是貧民窟。富人住的是別墅,貧民住的是棚戶區(qū)。不,與傳統(tǒng)的陵地相比,這是已經(jīng)改革了的。如果墓地更加緊張了,不知道是不是也會在地底下建個小高層,這些買不起別墅甚至小平房的人,就住在這小高層里。
太擁擠了,擁擠到無法呼吸。
如果那一天我必須要為自己選一個住處了,我肯定不和這些人爭奪房源,我愿意托體同山阿,同泥土,同花草,同流水,同蜂蝶,同清風明月。
8.
吃過午飯,三舅的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和外甥女婿們,一起去三舅媽的住處,探望她。
四舅家的表哥昨天下午就去看過三舅媽了。他說,三舅媽知道三舅去世的事兒,你們?nèi)ゾ托小?/div>
因為先前得到的信息是,她有些糊涂了,所以見到她之后,看她坐在沙發(fā)上笑著招手和我們打招呼,我走過去,抱著她問,三舅媽,還認識我是誰嗎?
怎么不認識!我外甥閨女。
其他人站在她面前,她一一說出大家的名字,向我們說起三舅離世的過程。她說,頭一天還好好的,晚上還把他的三輪車用塑料布蓋上。半夜十一點了,還起來切地瓜,說餓了,想喝地瓜玉米粥。晚上剛吃了一個包子一些菜,喝了一碗粥,怎么又餓了?早晨我起來做好飯,喊他起來吃飯,卻喊不應了,推他也不醒。正好三閨女來了,趕緊打120。到醫(yī)院一做心電圖,心電圖成直線了。
我們都唏噓不已。二舅家的表弟說,大年三十還給我爸爸打電話,說想回家。等天暖和了就回,五一一定回。
三舅媽說,是呀,最近一直念叨著回家。這樣走了也好,一點兒沒受罪。這是他的福氣,也是我的福氣,是我三個女兒的福氣。
三舅媽能這樣想,真的很好。
如果人可以選擇自己的死亡方式,相信很多人,會選擇這樣的一種離開方式。
至少,我選。
一直不怎么贊同“好死不如賴活著”這個觀點。如果病痛將一個人折磨得痛不欲生,活得沒有質(zhì)量,沒有尊嚴,為什么還要活著?更何況還要浪費醫(yī)療資源,拖累別人,將自己最親最近的人的生活也搞得亂七八糟?
此刻,我想說,我很羨慕三舅。
我也很佩服三舅媽。她很清醒,且達觀。
我也很欣賞三舅三個女兒,我的表姐和表妹。她們沒有呼天搶地,也沒有捶胸頓足,整個過程都表現(xiàn)出她們的克制。甚至,在和我們說話時,聊起三舅時,都是微笑著的。
我也希望我離開這個世界之后,我的親人,想起我,說起我的時候,可以是微笑的。
三舅,一路走好!
2021年2月18日(正月初七)
作者簡介:小堇,本名李晶。聊城一中語文老師。希望用溫暖的文字溫暖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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