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循跡 · 用文化給生活另一種可能
◎ 作者：老約漢
◎ 編輯：馬戲團長
◎ 全文約3500字 閱讀需要10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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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人在歸納總結(jié)先人的歷史文化遺產(chǎn)時，有一個特別有意思的現(xiàn)象，特別愛用“四大XX”來概括。比如說四大發(fā)明、四大文明古國、四大名著、四大美女等等。
◎ 各種四大···
但這些文化符號，大都是近現(xiàn)代的學者提出的，例如四大發(fā)明這個概念，起初還是洋人提出來的，先是英國哲學家培根提出了“三大發(fā)明”（印刷術(shù)、指南針、火藥），后由來華傳教士、漢學家艾約瑟加入造紙術(shù)，這是“四大發(fā)明”概念的雛形。
而“四大發(fā)明”這個概念被世人廣泛接受，還是靠英國歷史學家和漢學家李約瑟。值得一提的是，“四大發(fā)明”概念是在抗戰(zhàn)進入關(guān)鍵時期出爐的，也就是說，這個概念有鼓舞中國軍民士氣，提振民族自信心的宣傳作用。
◎ 四大發(fā)明的概念大范圍流傳，李約瑟出力不少
當然，四大發(fā)明和四大文明古國已經(jīng)被人說爛了，美女又總跟青樓相關(guān)，唯獨四大名著似乎關(guān)注度差了點兒。
那么，今天筆者就聊聊所謂“四大名著”的來龍去脈。
◎ 古代只有四大奇書
民國之前壓根沒有四大名著這個概念，跟它有點兒關(guān)系的，應(yīng)該是“宇宙四大奇書”。
這個概念最早是明朝文學批評家王世貞說的，作為批評家，自然要對當時的書籍市場指點一下江山，于是他選了四本宇宙中最牛的書，進入名單：《史記》《莊子》《水滸傳》《西廂記》。
◎ 王世貞（1526年12月8日－1590年12月23日），字元美，號鳳洲，又號弇州山人，南直隸蘇州府太倉州（今江蘇省太倉市）人，明代文學家、史學家。
他認為這幾本書包羅萬象，應(yīng)該是全宇宙最牛的書了。王世貞剛提出這個概念，有個叫馮夢龍的文學家不揣冒昧，也提出了同樣的概念。不過在馮夢龍看來，這四本中，有三本不夠格，他給的名單是《三國演義》《西游記》《水滸傳》《金瓶梅》。
這倆人因為觀點不同，開展了中國歷史上常見的文人罵街運動。不過因為王世貞歲數(shù)大了，沒罵幾年就掛了，馮夢龍有了一種獨孤求敗的感覺。不過王世貞的粉絲不干了，你罵死我的愛豆，我就得弄死你。
于是關(guān)于到底是哪四本書應(yīng)該入選四大奇書這個問題，兩方勢力爭論不下。一個文學討論也變成了一場粉絲之間的戰(zhàn)爭。
◎ 李漁（1611年—1680年），原名仙侶，字謫凡，號天徒，后改名漁，字笠鴻，號笠翁，別號覺世稗官、笠道人、隨庵主人、湖上笠翁等。 金華蘭溪（今屬浙江）人，生于南直隸雉皋（今江蘇如皋）。明末清初文學家、戲劇家、戲劇理論家、美學家。素有才子之譽，世稱“李十郎”。主要作品：閑情偶寄、笠翁十種曲、無聲戲、十二樓、笠翁對韻、肉蒲團、風箏誤
叫停這場戰(zhàn)爭的人是個叫李漁的文學才子，這名字要放今天，從小能被同學嘲笑成自閉癥。這個李漁站出來表示支持馮夢龍的說法，給的理由也相當充分：王先生和馮先生說的都很有道理，但是！給書歸類應(yīng)該遵從一個原則：種類一致。
王世充（原文說的是弇州，王世充號弇州山人，李漁在這里叫他的號的一半，明顯是不尊重）給的四本書種類不同，《史記》是歷史書（也可能是小說），《莊子》是哲學書，《西廂記》是戲曲類，《水滸傳》是小說。而馮先生（區(qū)別對待）給的書都是小說，所以馮先生說的更靠譜。
于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文人相輕之戰(zhàn)畫上了句號，大家看到李漁的說法，紛紛到右下角點了再看和分享。四大奇書的內(nèi)容終于確定下來。
這個名單和今天的四大名著名單基本一致，唯一的區(qū)別是沒有《紅樓夢》而是《金瓶梅》，原因是當時《紅樓夢》還沒寫出來?！督鹌棵贰纷鳛橐槐疚膶W價值很高的書，這么多年來卻背負了“黃色小說”的罵名。
◎ 金瓶梅詞話
不過也是因為小說中確實有太多男歡女愛的場面描寫，所以在中國一直不受推崇，清廷也是這么認為的。從順治時期，皇上前后下了十道圣旨，嚴禁民間翻看《金瓶梅》，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全部銷毀，帶插圖的要及時上繳，不要流毒民間。于是《金瓶梅》就這么從奇書的名單中下架了。
現(xiàn)在四大奇書少了一本，喜歡強行加戲的文人們開始了尋找候補名單之旅。其實三大奇書也不錯，畢竟三角形相對穩(wěn)固，四邊形容易撕逼。民間關(guān)于“誰能補位”的討論也開始了，這就是為什么網(wǎng)上有六大名著、七大名著、八大名著、十大名著的說法。
最終，在各路文人祥和的討論下，入圍最終決賽的是兩本書《聊齋志異》和《儒林外史》。兩本書各有不少粉絲，瘋狂的粉絲開始給自己的愛豆打call，幾方勢力爭執(zhí)了很久也沒得出一個結(jié)論。
就在此時一個落魄貴族家庭的孩子曹雪芹寫完了一本書《紅樓夢》，這本書一出來就完爆這兩本正在爭論的書，成功入選四大奇書，還差點把那三本已經(jīng)在名單里的順便干掉。要不是國人強烈要求不能沒有分類，估計今天我們只說《紅樓夢》了。
就這樣，關(guān)于四大奇書的爭論告一段落，那么四大名著這個說法是怎么來的呢？
◎ 四大名著是現(xiàn)代概念
最早這就是一句廣告語。
1919年情人節(jié)（也有人說是1912年情人節(jié)），當時有個書商找到上?！渡陥蟆?，請他們給自己打個賣書的廣告，廣告內(nèi)容是“四大名著特價六折”，賣的書壓根不是這四本。后來因為《申報》影響力大，書賣得特別好。
從那之后，一直到1949年，各大書商紛紛在報紙上用四大名著這個詞來推銷自己的書，這時候的四大名著還不是一個專有名詞，想賣哪本就說他是四大名著。比如說“四大名著特價五折”，書目是：《循跡曉講》《循跡講堂》《方老師語錄》《循跡編輯部雜談》。
時間來到1982年，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中國吸納西方文化，大批西方小說沖擊了中國小說市場。在充分考慮“市場需要”之后，有關(guān)負責人決定要在中國傳統(tǒng)小說中，招一批優(yōu)秀作品跟那些舶來文學分庭抗禮。
◎ 四大名著第一次正式登場在1982年
于是，1982年6月，當時的《紅旗》雜志文藝部編的《論文藝與群眾》出版，里頭發(fā)表了一篇論文，第一次把三國、水滸、西游、紅樓稱為中國古典文學四大名著。
這篇論文引用了四大奇書的概念，之后才有了四大名著是三國、水滸、西游、紅樓這個說法。
◎ 憑什么是這四本書？
多年來，很多人都問過一個問題，憑什么是這四本書成為四大名著，為什么聊齋和儒林外史不能入選。其實不是因為這兩本書寫的不好，主要原因在于，過去書籍的傳播方式跟現(xiàn)在不太一樣。
甭管是奇書還是名著，甭管有沒有宇宙，這個定義是人定的，俗話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文學上的事兒就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所以才有文人相輕這種事情出現(xiàn)。決定這幾本書能不能入選的重要原因就是流傳規(guī)模和知名度。
中國古代說話和寫文章是兩種方式，說話是白話，寫東西是文言文，想看懂文言文你得學。過去沒上過學的人太多，大部分人看不懂文言文。之所以要這樣，跟羅馬教會不允許把《圣經(jīng)》翻譯成拉丁語以外的語言一樣，為了統(tǒng)治階級更好管理。
◎ 聊齋志異
而聊齋志異是文言文小說，故事再精彩，沒什么人看得懂也不行。這個道理跟當年昆曲干不過京劇一樣，昆曲太高雅，大部分人都聽不懂，通俗的京劇就更受歡迎。
還有一個原因，中國古代書籍傳播主要是口耳相傳，最重要的手段是聽說書先生講。所以說書的藝人叫先生，跟老師是一個稱呼。
三國、水滸、西游在成書之前，里面的故事早就通過說書先生傳到千家萬戶了。拿水滸來說，在羅貫中施耐庵把水滸傳整理出版之前，民間早就流傳其中的故事了，什么三碗不過崗武松打虎、拳打鎮(zhèn)關(guān)西、楊志賣刀。再比如三國里的借東風、草船借箭、火燒博望坡?；蛘呶饔斡浝锶虬坠蔷篝[天宮。
◎ 街角的說書人（《清明上河圖》局部）
說到西游記咱們得多說一句，好多人認為西游記是本童話故事，真不是，這是一本反映階級躍遷的書。孫悟空是石頭變得，屬于精怪，在中國古代神話等級中地位最低，按理說精怪得先修煉成妖，再修成人，最后才能成仙。可是他因為造了神仙的反，直接修成仙。順便辟個謠，《西游記》沒被禁過！
翻閱中國古代禁書名單，根本沒有西游記，反倒是《水滸》《紅樓》都在名單中出現(xiàn)，《紅樓》還占了一些別的名字，比如說《石頭記》。就連傳聞最多的“嘉靖皇帝禁西游”也是假的，據(jù)說嘉靖本人還是很喜歡看西游記的，當時民間也有很多關(guān)于西游記的記錄。
說回來，過去說書水平最高的先生都在茶館說書，茶館掌柜的每年要請四位先生說書，先生天天來，一說說仨月，掙了錢茶館先生兩邊分賬。
◎ 如今在茶館聽書受到越來越多的人的歡迎
這種環(huán)境更適合說長篇小說，比如說水滸傳，今天說完武松打虎，明天接著就是陽谷縣認親，之后潘金蓮出軌，再斗殺西門慶。故事緊湊，容易用扣子給觀眾扣住，更好賣錢。
儒林外史雖然也是長篇小說，但是里面的故事很分散，說完范進中舉，觀眾當時挺開心，沒扣子第二天不來了。影響說書先生收入。所以在茶館說書的先生，很少有說儒林外史的。
那些進不了茶館的說書先生，行話叫撂地兒團柴的（江湖春典、就是黑話，“團”念“入聲”），他們說書雖然沒有篇幅限制，但是因為水平不夠，影響力不大，就算說儒林外史也沒有那么大的影響?？梢哉f正是這種傳播方式，導致儒林外史沒能入選。
紅樓夢跟其他這幾本比起來很特殊，他不是靠著說書先生傳播的。紅樓夢太牛了，一本百科全書式的大書，詳細描寫了官僚貴族生活的樣子，不僅適合看，更適合研究。后來還出現(xiàn)了一個學科——紅學。
紅樓夢公認是中國古代長篇小說巔峰之作，沒有之一，他要不進四大名著，沒有敢能進四大名著了。
◎ 結(jié)語
從四大名著的前生今世演變過程，可以看到一個國家多年以來的“文人相輕”以及“政治需要”，說白了，哪四本書入選四大名著都行，只把它們劃分到“中國古典小說名著”這個范疇就夠了。
而正式推出和普及“四大名著”的概念，更多的是一種時代需要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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