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棚和小崔
——我們的芳華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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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〡韓今
中秋節(jié)的早晨，微信上跳出一段信息：“我找到那首《滿江紅》啦，是在送我參軍的一個筆記本里，里面有我們地震棚值班的記錄！”隨之，這首1977年1月寫的詩詞被發(fā)了過來，題目是《送小崔參軍 》 :
“ 巨毯新鋪，銀閣下，竹松伴立。情溢切，一腔賀語，幾多戀意。同枕窩棚聽夜雨，共舟江路一千日。更忘難，初戰(zhàn)會諸葛，城墻底。
球拍舞，常比技；背棋譜，爭第一。愛德華才茂，后來稱軼。展翅翱翔須謹慎，駕云攬月莫惜力。見嫦娥，勿忘告一聲，同歡喜！”
四十年前的故事了！雖然詩詞平仄不那么嚴謹，但句句道出昔日的真情。“巨毯”、“銀閣”，是大雪天?！巴砀C棚聽夜雨，共舟江路一千日”，看到這句，自然就會想在珠江路工廠地震棚里的那段歲月，想起摯友小崔來。
1976年唐山大地震以后，全國上下風聲鶴唳，傳說南京也有地震的可能，于是全民防震。大暑天，各家各戶都在空地上搭起了地震棚。記得我們家把一張木床和一張竹床都搬到對面8號的大院子里，在床邊綁上木棍和竹竿，然后用買來的塑料布蒙上去，一一用細繩子固定起來，再開個門，就是家庭用的“防震棚”了。但是睡了兩天，因為諸多不便，很多人又回家睡了，只有孩子們天天在地震棚里玩耍，堅守。
我那時沒有回家睡覺，作為基干民兵，被廠里集中在廠里的地震棚值班。因為廠北面不遠就是老虎橋監(jiān)獄，關押著數(shù)百個刑事犯人，根據(jù)上級要求，周邊的企業(yè)要安排一定數(shù)量的基干民兵值班，發(fā)生地震時，迅速占據(jù)主要路口，防止犯人逃跑和作亂。
廠里選了二十幾個年輕小伙子，要求責任心強，身體好的青工，我和小崔都在其中。白天上班，晚上就睡在廠里，隨時聽從召喚。為了保障自身安全，我們也在廠中間的空地上搭了一個很大的防震棚，地面鋪上用機器出廠的包裝箱的木板，用角鐵和洋元焊成房屋框架，再蒙上幾塊大大的帆布。當時當電工的我，專門拉上電源，接了照明燈和電話線，還放進了一臺當時很稀罕的搖頭電風扇。兩排地鋪，一邊十二張草席。每人一床毯子，一個枕頭。不過地震棚只有二米高，空間也很小，在里面還是很擁擠壓抑的，所以我們都稱之為“窩棚”。
雖然是“窩棚”，因為都是年輕人，過上集體生活，也很開心。晚上值班也就是待命，一般沒什么事，大家就聚在一起玩樂。當時我是團總支副書記，，小崔是二車間的團支部書記，我們倆工作有聯(lián)系，興趣愛好也相仿。下了班，在食堂吃完飯就打乒乓球，乒乓球桌就在食堂的樓上。回到地震棚我們倆就下圍棋，一張塑料板畫的棋盤，玻璃子。我是七零屆高三的，比他大幾歲，當時的球技和圍棋水平都要略好一點，師兄嗎。
↑本文作者與小崔（右）
我和小崔的認識，源于一次“報銷風波”。那時二十剛出頭的小崔單純正直，看到平時私心很重的原二車間主任在出差中間多報銷了一些差旅費，就和一批青工聯(lián)合起來，在廠里的專欄上公開提了意見，結果遭到車間主任的打擊報復。團總支立刻和二車間團支部聯(lián)合作戰(zhàn)，在廠黑板報和專欄上聲援了小崔和他的同伴，星期天大家還聚集到九華山城墻下開會，商量對策，所以在那首的詩詞中用了“更難忘，初戰(zhàn)會諸葛，城墻底?！?/span>
事情鬧大以后，廠里不得不把那個主任調(diào)離，正義的年輕人取得了勝利。在與歪風邪氣的斗爭中小崔的正直和才能給我留下深刻印象，加上一個多月窩棚里的同吃同住，更加深了我們的友誼。
那時候，我們經(jīng)常一起到廠對面的一個小吃店去吃早點，燒餅油條豆?jié){。后來旁邊又開了一家生煎包子店，第一次去的時候，我看那個價格表的字寫的歪七豎八的，就跟小老板說：“你有沒有毛筆??？我?guī)湍阒貙懸粡?！”我當時毛筆字和美術字都不錯，于是就幫老板重寫了一張，果然漂亮多了。小崔就帶頭起哄：“老板，今天生煎包應該打折了吧？”小老板連連道謝，說：“今天我請客，只收糧票不收錢！”當時一客生煎包是一兩糧票四分錢，四只。
一天清晨四點鐘，窩棚里的電話機突然響起來，睡在旁邊的小崔接了電話，立刻大聲喊：“緊急情況，全體集合！”窩棚里騷動起來：“地震了？”大家從睡夢中驚醒，飛快爬起來，穿好工作服，跑步去槍庫里取出五六式自動步槍，排好隊?；擅癖B連長、廠黨支部朱書記下令說：“接區(qū)武裝部通知，要我們立即封鎖珠江路蓮花橋路口，馬上出發(fā)！”小崔問：“發(fā)不發(fā)子彈？遇到犯人怎么辦？”
朱書記說：“不要亂問！到時聽我命令！”
我們嘩嘩嘩跑步進入指定地點。我還是冷靜的，對一旁的小崔低聲說：“不像地震，可能是演習吧？”
凌晨四點多，路上沒什么行人，那時也沒有什么汽車。路口被封住，也沒有什么情況。有一兩個從家里出來鍛煉的人被我們勸了回去。一輛三輪貨車騎過來，正是那個包子店的小老板，從下關進貨回來，看我們是熟人，希望通融一下，放他進去。小崔說：“不行！”我們堅持原則，沒有放行。
清晨，一輛吉普車開過來，原來是區(qū)武裝部的領導，來查看各單位到位情況的。果然是一次演習！我們以十分鐘準時到位獲得表揚。
一個月后，地震的風聲漸漸淡化，居民的地震棚慢慢拆除，我們的任務也結束了。窩棚拆除的那天，廠里給大家發(fā)了一點夜班費，一天兩毛錢，一個月六塊錢，一筆不菲的收入哦。于是我們幾個要好的青工一起去大三元酒家“開洋葷”。小崔專門點了這個老店的一盤名菜“紅燒魚肚”，很貴的，五塊錢一盤！是我們當時工資的六分之一。但份量不多，七八個人一人一筷子就見底了。臨走時，我在飯店的留言簿上寫了一首打油詩：“大三元，會賺錢，一筷子挾去五毛錢。新來食客聽我言，要上館子去安源?！薄鞍苍础笔请x我們廠不遠的另一個小飯店，住窩棚的時候，小崔和我很多次到那里去吃飯喝酒。
↑廠基干民兵連的年輕人
年底，服兵役開始，已調(diào)到廠政工組的小崔報名參軍。朱書記找他談話，希望他能留下來，并明確告訴他準備培養(yǎng)他當政工組長。小崔私下對我說，他還是非常想到部隊這個大熔爐里鍛煉一下！堅持當兵走了，北空的，所以我后來在送他走的筆記本中寫了：“展翅翱翔須謹慎，駕云攬月莫惜力”兩句勉勵的話。作為年輕時的摯友，還風趣地希望：“見嫦娥，莫忘告一聲，同歡喜！”
小崔被分到唐山機場汽車連，來信說：我又住地震棚了，比廠里的窩棚要高一點。說全市一片廢墟，居民都住簡易的土坯房，部隊是鋼架簡易房。一直到79年，才轉入重新加固后的瓦房。
他在部隊干得不錯，從汽車連副指導員的職務調(diào)入南空政治部，1996年以副團職轉業(yè)到某國有銀行南京分行工作。他以良好的人品，勤奮踏實的工作，以及較強的寫作與組織能力，從一名普通科員一直干到省行總務處處長，工會常務副主席。
退休后，我們又走到一起，將“窩棚”的友誼繼續(xù)光大。他經(jīng)常約我打球下棋，不過時過境遷，無論球技還是棋藝，我都和他差了一個檔次。他在網(wǎng)上的圍棋達到五段，我只是在三段徘徊。乒乓球比賽能贏他一盤我就很高興了，輸了球，我總是開玩笑地說：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去年春天，我們一起組織當年睡窩棚的“戰(zhàn)友”，開車去江寧的“石塘人家”搞了一次聚會。酒酣之時，小崔站起來，背誦了當年窩棚結束時，在大三元酒家會餐后我寫的那首打油詩：“大三元，會賺錢，一筷子挾去五毛錢！”
歲月的芳華令人記憶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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