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寫真實故事的豬小淺。
跟著我看今天的故事:
01
2014年,我爸來合肥看我。
他穿著他最愛的黑色中山裝,配了雙新百倫。
大賀說,你爸挺潮的啊。
大賀是我老公。那一年,我倆在合肥買了房。我爸是來看我們新家的。
晚上,在家里吃火鍋。
大賀積極洗碗,讓我陪我爸聊天。
我爸東看看西看看,忍不住嘆了口氣,說,你媽要是能看見就好了。當初要不是我,她也不至于走那么早。
說起媽媽,我們兩個多少有點難過。我說,別想以前的事,坐牢又不怪你。
晚上,大賀悄悄問我,那個……你爸當年到底犯的啥事???
我想著都已經嫁給他了,也不能瞞他一輩子吧。
于是嘆了口氣,說,強奸。
大賀倒抽一口涼氣。
02
我有一個很壓抑的童年。
回想起小時候,幾乎全是不開心的底色。
我老家在安徽宿州那邊的一個小鎮(zhèn)。
我爸是中學老師,外公開了自己釀酒的酒鋪。我媽嫁人了,也還在店里工作。
1988年,我媽生了我哥。1990年,生了我。
我家本來是個很幸福的家庭,直到1994年春天。
一個傍晚,一家人吃完飯,正在看電視,忽然來了幾個警察,把我爸銬走了。
那年我才4歲,應該沒什么記憶才對。但回想起那天,依然歷歷在目。
我爸一個勁兒地喊,你們抓錯人了!你們抓錯人了!
我媽上去阻攔,差點一起被帶走。
我哥沖上去,拽著我爸的衣服。我躲在桌子下面,嚎啕大哭。
臉盆架倒了,水灑了一地。
我媽的褲子不知刮在了哪里,撕開了個大口子。
從此我們家再沒有過一天好日子。
03
小時候,是不敢打聽我爸的事。大人們也都背著我說。
慢慢長大了,也就多少知道了。
那年我爸學校停電,有個女學生被強奸了。趕巧我爸晚上回學校拿過東西。
因為樓里黑,女生沒看清罪犯的臉,把我爸給害了。
其實很多證據都是不合適的。
比如女學生說強奸她的人和她一樣高,大概就是1米6幾。但我爸有1米75。
還有,罪犯頭發(fā)應該很長,頭簾都到眼睛了,而我爸留的是小平頭,很短很短。
總之有許多漏洞。
可那時嚴打剛過,再加上小地方判案好多憑主觀經驗。
當時他們就認準我爸了,最終判了十年。
我媽很信任我爸。相信他絕不是那樣的人。所以一直上訴,想給我爸翻案。
可是,別人不相信我爸的。
法院都判了,他們就認為我爸是強奸犯。
04
九十年代,扣上強奸犯的名頭,我們家就算完了。
96年,我上一年級。
老師讓我自我介紹的時候,住我們家對門的一個男生,大聲地說,她爸是強奸犯,關在監(jiān)獄里呢!
我哭著說,我爸是被冤枉的,他不是強奸犯!
可是誰信我呢。
從小我就被孤立。別說同學不和我來往了,就連老師都嫌棄我。
我小時候走路都是溜邊的,害怕別人發(fā)現,害怕聽到別人的譏諷嘲笑。
心里有恨過爸爸的。
畢竟年齡小,對我爸的印象不深。聽外人說多了,心里會有所懷疑。
再加上受了太多的委屈,自然都怪在他頭上。
我哥就堅定得多。
他和我兩個性子,又兇又橫。
這也為他后來的命運,埋下了禍根。
05
1999年,我哥11歲,上五年級。
有男生挑釁,罵我爸。我哥和他們打起來了。
他們五六個圍攻我哥,我哥一著急,掄起板磚,當場拍倒一個。
我哥慌慌張張地跑回家。
我媽比他還害怕。我們家已經有一個進去了,特別害怕把我哥也抓起來。
我媽就給他錢,當天讓他坐車,去投奔安慶的遠房親戚。
結果,我哥這一走,再也沒有回來。
其實那個男孩沒事。他們又是挑釁的一方,加上學校也壓著,根本沒報警。
我們家賠了2000塊就算過去了。
而我哥卻沒有去安慶。他打回電話說半路遇到朋友,一起去合肥打工。
開始在發(fā)廊當學徒。
2000年,又跟著朋友去了廣州。說那邊工資很高。
之后給家里連著寄了幾個月的500塊。
十一的時候,打電話來說過年會回家。
我和我媽特別開心??蓻]想到,那是我哥最后一個電話,從此杳無音訊。
06
沒人知道我哥去哪了。
那時候,他住的地方連固話都沒有,更別說手機了。
2001年5月,我媽去了一次廣州,我哥原來打工的發(fā)廊老板說他辭職之后,沒說去哪兒。
茫茫人海,我媽找了半個月,沒有一點消息,報警也無濟于事,只能回來了。
每次回想起過往,都想哭。
好好一個家,變得七零八落。
那一年,我爸的案子,終于啟動了復查。
這里要感謝一位律師。他姓趙。
從一開始他就負責我爸這個案子。他堅信我爸是被冤枉的。
后來,幾乎是免費幫我們家了。
因為趙律師看我媽實在太慘了。
老公冤獄,兒子失蹤,最后連房子也賣了。
是的。為了給我爸找證據跑關系,2002年,我媽把我們家唯一的房子也賣了。
07
常說現實不是電視劇。
我是深有體會的。
我們手里有足夠多的證據,證明我爸清白。律政劇里,必定絕殺。
但現實中,涉及的門道實在太多了,想翻案比登天還難。
那時我和我媽沒有地方住,只能寄住在外公家。
我外公愛喝酒,一喝醉就罵我媽蠢,讓我媽和我爸離婚。
我外婆也勸我媽說,沒必要了,再過幾年,我爸都出來了。何必呢。
可我媽非常固執(zhí),一個人打兩份工掙錢,也要上訴。
她說,我男人是冤枉的。就算出來,我也要還他清白。
那時真是苦不堪言。
鄙視,謾罵,委屈,窮……幾乎貫穿了我整個童年。
直到2003年,我爸眼看刑滿釋放了,才翻案成功,改判無罪釋放。
08
接我爸出獄那天,趙律師也去了。
他當時都72歲了,早都不接案子了。
我爸見到他,噗通跪下,給他磕了三個響頭。
趙律師哭著攙他起來,說,我受不起,這么多年,我良心不安啊。
而我看著我爸,卻不敢上前。
因為我對他太陌生了。
他在獄里的時候,我一共去看過兩次。
一次很小,看見獄警嚇得直哭。一次去了躲在我媽身后,沒說幾句話。
十年牢獄,讓我爸的性格全變了。
他本來是老師,口才很好的。可是常年禁閉,出來之后,說話都有些口吃了。我媽說,他以前是個很開朗的人。
可是,我見到的爸爸,每天都沉著面色,不說話。
那時我們從外公家搬出來,租了一個小平房,他每天都在家里看電視。
他和這個社會脫節(jié)太久了,好多事物對他來說都是陌生的。
他的手臂上,全是煙疤,數都數不清。
09
有一天,我放學回來。
我爸突然問我,你哥怎么一直不打電話回來,他知道我出來了嗎?
很顯然,我媽沒告訴他我哥失蹤的事,只說外出打工了。
可十幾歲的我,哪反應得過來。
我說,我哥……失蹤了。
我爸開始沒聽明白,反應過來后,沖出房門問我媽怎么回事。
他發(fā)了瘋似的罵我媽怎么這么蠢,讓小孩子自己出遠門!
我媽有苦說不出,恨得自己抽自己嘴巴。
我爸又抱住我媽,哭著道歉,說是他不好,害了全家。
那一晚,我沒合眼。
因為我爸在院子里,站了一夜,對著天,嚎叫。
他就像一頭受傷的野獸。
一聲一聲,無比凄厲,無比悲涼。
10
2004年,我爸拿到了20多萬的國家賠償。
我們買了一套臨街的房子,前面的房間開了小超市,后面的房間住人。
我終于過上了相對正常的生活。
那時候,我成績特別不好,膽子也小。我爸每天輔導我功課。
他講完我的錯題,問我懂了嗎?
我就說懂了。
其實,我沒懂。可我性格就這樣,問什么都點頭,不敢搖頭。
幾次之后,我爸就發(fā)現了。
有一次,他摸著我的頭說,閨女,你不要怕爸爸。你不會做,我也不會生氣的。是爸爸耽誤了你,我哪能和你生氣呢?咱們慢慢來,讓爸爸把這十年都補上。
我咬著筆桿,眼圈就紅了。
我也不是怪誰,但現實就是如此,我媽要掙錢,要救我爸,要找我哥。
我一直就是次要的存在。
終于有一天,有個人這么認真地對待我,讓我受寵若驚。
11
我就是從那天起和我爸破冰了。
跟著他學習,幫著他干活。
他真的是個好老師,很多難題都講得通透明白??上г贈]機會站上講臺了。
家里所有的力氣活,我爸都包了。進貨搬貨,全不讓我媽碰。
他不舍得我媽,怕我媽累。
那一年年末,我媽在家里算賬,攢了一萬多塊錢。
我媽說,哎呀,不容易,終于往回賺了。
我跟著傻高興。
我爸和我媽說,和你商量個事,我想出去一趟。
我媽說,去哪兒???
我爸說,我……想去趟廣州。
我媽一瞬咬住嘴唇,用力地點了點頭。
我爸想去找我哥。
其實我們有好多推測的。比如被抓去打黑工了,比如進傳銷了,或者他就是嫌家里煩,不想回來了……
總之,我爸要去找個答案。
我爸出發(fā)之前,把他以前當老師時穿的中山裝找出來了。
我媽說,你穿這個干什么呀,現在誰穿這個啊。
我爸就說,兒子以前最喜歡看我穿。這么多年不見,不認識人也能認識衣服。
我媽哽咽得說不出話,低頭默默收拾東西。
12
那次,我爸跑了好多地方。
公安局也報了案,直到春節(jié)前才回來。
一點線索都沒有。
后來,這成了他一個例行任務。
每年他都會穿上他的中山裝,出去找我哥一二次。
哪里打工人多,他就去哪,廣東浙江他都跑了。
2008年,我考上了二本。
學校在合肥,我爸新做了一套和以前一模一樣的中山裝,送我去上學。
那是我第一次見他怎么找我哥,背著個大書包,里面放的都是尋人啟事。
其實挺難的,因為尋人啟事上連張照片都沒有。
那時候不像現在隨時隨地可以拍照,我哥小時候唯一的一張照片,搬家時也弄丟了。可我爸仍然不死心。
我陪著他沿路邊的電線桿,一張一張貼過去。
這些年,他就這樣貼了千萬張。
我爸看見我同學,還托付她們多留意。
后來,室友和我熟了,才問我。她說,你哥走失也有六七年了吧?
我點頭。
她又說,你哥又不小,如果不是那個了……他沒理由不往家里打電話吧。
我瞪了她一眼說,你還是少說兩句吧。
其實,我和爸媽心里或許都有那個可怕的答案。但我們都默契地不去戳破它。
這世界總會有奇跡的,對不對?
我們家已經受了那么多的冤屈,吃了那么多的苦頭,也許會否極泰來。
13
我是在大學里認識大賀的。
大賀是合肥人,他和我同屆不同系。
他家條件挺好的,把他養(yǎng)出憨憨又歡樂的性格。
他大四下半學期,去了一家搞機械的大企業(yè)去實習。而我的計劃,就是回老家。
我對家的那種不舍與渴望,超越許多小孩。
因為我小時候得到的有關家的溫暖太少了。
一想到將來要長期留在合肥,遠離父母,感情上就承受不了。
所以,我和大賀提了分手。我說,我必須回去,我也不想耽誤你。
大賀不同意,說先異地戀,說不定以后會有解決辦法。
后來就是12年3月,我爸在店里踩著梯子修燈,讓我媽遞一下螺絲刀。
就這么一個從彎腰到起身抬手的簡單動作,我媽卻倒下了。
急性腦溢血,送到醫(yī)院的時候,眼睛都歪了。
大賀陪我趕回去的時候,媽媽已經陷入了深度昏迷。
第二天就離世了。
14
我爸說,我媽是累的。
這輩子,跟著他,沒過幾天好日子。
葬禮我們沒有大操大辦。媽媽一生簡樸,我和我爸也沒有鋪張。
刻碑的時候,我爸說,把我的名字也刻上吧,反正早晚的事。
大賀在一邊忙阻止說,不吉利,不吉利。
說實話,我沒想到大賀那么扛事。
我爸精神恍恍惚惚的,他就睡在堂屋的沙發(fā)上,跟著忙前忙后。
是出殯后的第二天晚上,睡夢間,我忽然聽見大賀急呼,叔,叔,你別嚇我。
我沖出去一看,我爸差點把自己吊死在吊扇上。
要不是大賀在外面聽見踢倒凳子的聲音,就算完了。
我抱著爸爸放聲痛哭。
我說,你怎么這么狠心啊,我就你一個親人了,你要讓我當孤兒??!
我爸也哭了。
他擁著我,啞著嗓子說,對不起,爸爸一時糊涂了。
15
畢業(yè)后,我留在合肥了,進了一家小銀行做柜員。
是我爸勸我留下的。
他說,爸爸不可能陪你一輩子,但大賀這孩子我看行。我想過了,反正你媽也不在了。我沒事就找你哥去。你和大賀在一起,我也放心。
我話到嘴邊,還是咽下去了。
我本來想說,接受現實吧爸。這么多年過去了,找到哥哥的希望,十分渺茫了。
可這也許是我爸活著的最大希望吧,我不能熄滅它。
2014年,我和大賀登了記,買了婚房,準備第二年結婚。
婚房裝修好之后,我爸來合肥看我們。
穿著新做的中山裝,和我送給他的新百倫。
我爸走了之后,大賀吭吭唧唧地問我家事。
他知道我爸坐過冤獄,但不知道為什么。
畢竟罪名不好聽。我沒說,他就不問。
但那天,我決定講給他聽。這樣他就能明白,我當初為什么那么戀家,那么不想嫁到合肥來。
大賀一邊聽,一邊陪著我哭。
他說,你家真是太不容易了,我這輩子要是半點對不起你,就不是人!
我靠在他懷里掉眼淚,心里默默地想,我爸說得對,這是個可以和我過一生的男人。
16
2015年,我和大賀辦了婚禮。
17年,生了寶寶。
有了我媽的前車之鑒,每年都會讓我爸做體檢。
以前沒有這個觀念,出了事,真的后悔莫及。
2020年12月,我爸體檢查出腸道有陰影,讓他仔細檢查。
可他非要拖著,不去醫(yī)院,說他什么風浪都見過,沒啥事。
到了21年3月,我發(fā)現他臉色不好,這次我和大賀把他抬上了車,去了醫(yī)院,醫(yī)生讓做全麻腸鏡活檢。
做之前,我爸還和我開玩笑,說,不會一下過去醒不來了吧。
老年人開這種玩笑最可氣了。我說,你少胡說。
我爸就笑,說,我要是真沒醒,你可千萬別把我手機停了啊。萬一你哥打過來了呢。
我心里一陣疼。我說,爸爸你別嚇唬我。
我爸看我紅了眼,忙哄我說,沒事沒事,爸爸亂講的。
可是呢,有些事真的就一語成讖。
這么簡單的一個手術,卻引發(fā)了并發(fā)癥。
那樣小概率的事件,就這樣發(fā)生在我爸身上。就像被誣陷坐牢這種小概率事件也發(fā)生在他身上,就像我哥突然失蹤這種小概率事件也發(fā)生在他身上。
明明他是一個善良淳樸的老師,這輩子卻一直生活在苦難里。
命運從來沒有厚待他。
我爸閉上了眼,再也沒能睜開。
17
我爸是3月25日走的。
感覺我的生命都死了一半。
我爸麻醉的時候,我和大賀都在他身邊。
臨昏睡前,他向我們看了一眼。他喃喃地說,你終于肯回來了。
我沒明白,但大賀反應奇快。他上前一步,說,爸,我來看你了。
我爸微微一笑,眼角掛了淚。
想是我爸暈迷之前,有了錯覺,把大賀當成了我哥。
特別感謝大賀,在我爸最后清醒的時刻,給了他幸福的幻覺,讓他悲慘的一生,有一個美夢做句號。
再見了,爸爸。
媽媽在天上等你好久了,你們終于可以團聚了。
就讓我在人間,替你守候那個電話吧。
我一定會永遠地留著它。
如果你和媽媽在天有靈,就讓它在某一天響起吧,讓我知道,我還有一個親人,活在這世上。
PS小淺說:這個故事太讓人難過了。女主只有哥哥了,可是她連張照片都沒有。不知道茫茫人海里,哥哥還在不在。祝福她,祝福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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