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力打造普通百姓的‘微’文學(xué)領(lǐng)域公眾平臺
歡迎您加入百姓作家聯(lián)盟,來感受那一代人的奮斗歷程
(接 上 期)
入世之初應(yīng)該立即抓住第一次的戰(zhàn)斗機會。
——司湯達
一個人童年和少年時代的境遇如何,往往會深深地影響他的一生:他將有什么樣的理想和追求?他將對世界和人生抱著什么樣的態(tài)度?他將形成哪樣的性格?他將具有何種的心地?他將熱愛什么?痛恨什么?等等,都會看到童年和少年留下的烙印。
“天上一顆星,地上一個人……”似乎自古以來,中國民間的童謠就一直這樣傳唱著。
人為萬物之靈,除分孽子嗣以延續(xù)生命外,還能通過精神文化產(chǎn)品,在自身肉體之外使生命獲得長存。古今中外,大凡有杰出成就的大作家、大畫家、大書法家、大藝術(shù)家,在他們那壯麗的生命之火熊熊燃燒之前,常常會伴有令人窒息的濃煙。
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的中國,災(zāi)荒,饑饉接踵而來,攪亂了中國,困擾著河南,困擾著豫西,這里風雨飄搖,瘡痍滿目。在那動蕩不安的年代,豫西的平民百姓不僅飽經(jīng)缺醫(yī)少食之苦,而且還常常遭受狼嗥狗吠之驚。
我出生于1958年,正是大躍進的年代,我名字中的“進”就與“大躍進”有關(guān),很有一點時代特色。到了三年自然災(zāi)害時期,我由于跑著與人爭搶大鍋飯,被石頭拌倒,磕掉了兩顆門牙。那時父母吃野菜,喝稀湯,把碗底的稠飯讓我吃,才讓我活了下來。
我小時候特別淘氣,上樹掏鳥蛋,下河摸螃蟹,與小伙伴們打瞎驢、打水仗的事沒少干。至今我的頭上還留有兩道疤痕,正好形成了一個“八”字。左邊這一道疤是我和一個叫趙清潭的玩友在刨地時,他一镢頭把我錛了一個大窟窿,頓時鮮血直流,可我還用手捂住頭,把人家送到生產(chǎn)隊的碾盤底下藏起來,并交待聽見有人喊叫也不要隨便出來,然后才放聲哭著回家。好在那時的農(nóng)村娃子也沒那么嬌氣,母親給我按了點煙灰止住了血,又用粗白布條勒了一下,我又照樣又蹦又跳地上街找小朋友們玩去了。右邊這道疤是被另一個小伙伴用石頭砸了一個血口子,送到大隊衛(wèi)生室縫了18針,又養(yǎng)了好多天,這兩道傷疤也為我兒時的淘氣、貪玩打上了終生的印記。
我的命大,曾3次落水,3次被汽車撞住,但都沒有死。第一次落水是我一個人在河邊池塘邊玩,摸螃蟹時不慎滑入塘底,憑著記憶一猛子從水塘的對岸拱出,算是撿了一條命。后兩次是不會游泳瞎逞能,游到中間沉入水底,有幸被同伴救出。其中一次與迎面沖來的小汽車碰住了頭,我的自行車飛到了汽車頂上又落到了車后,我被拋起又摔倒在了道崖上,只是擦破一層皮,有驚無險,待醒過來用手一揮,讓汽車開走,我一瘸一拐推著破自行車照常向前走去,驚得一大群圍觀者目瞪口呆。
那年冬天,又飄了幾天雪花,冷得還伸不出手來。天就要亮了,母親慢慢地起了床------她怕驚動了病中的父親和因為饑餓哭了半夜的我。她點著桌上的煤油燈,屋子里有了灰暗的光。兩間透風露氣的舊瓦房,墻壁已經(jīng)斑駁,屋頂掛著幾片蛛網(wǎng),用紙糊著的窗子,被風吹開了幾個窟窿,讓人能感到外面吹來的風。母親和父親睡在里屋的木床上,我和兩個姐姐睡在外屋搭起的木板上。師生大會,正式開會前有人先在大喇叭里念了我的名字,讓我立即退出會場后,人家才開始念文件、呼口號……這些都深深刺傷了我這個幼年兒童的心靈。
我也曾為村里帶來過一次大災(zāi)難。我在山上放羊時,一只小狼娃跑到了我的羊群里。
生產(chǎn)隊的食堂已經(jīng)三天沒有生火了。饑餓折磨著公社社員。古戲中“煮熟的黑豆穿串賣,河里苲草上稱稱”已成了真實的情景。老年因餓而斃者屢見不鮮,壯年兩腿浮腫的比比皆是,孩子們常常趴在母親的懷里哭叫著直到進入夢鄉(xiāng)。
母親走到墻角處,那里放著一個瓦罐。她把手伸進去——其實她已不知多少次去摸那瓦罐了——那里藏著秋天復(fù)收來的玉米粒。空空的,什么也沒有。她用粗布棉襖的袖子抹了抹流下的眼淚,失望地走了過來。昨天,母親和我在生產(chǎn)隊菜窖旁撿了些破布似的干菜葉,一家5口圍在一起把那菜湯吃了。可今天,母親真不知道該怎么熬過去。腰疼而且兩腿浮腫的父親還躺在床上,他知道母親早早地起了床,又在為今天吃什么犯難了,不時地哀聲嘆氣著;我和姐姐卷曲在被窩里,瘦小的身軀像小雞縮在被子里,發(fā)著微弱的氣息。
母親開了門,春天的風還帶著襲人的寒意。幾顆星星在廖遠的天空眨巴著眼睛,村子里沒了雞叫和狗吠聲,顯得一片死寂。母親本來健壯的身子,已是瘦骨嶙峋。她裹了裹那件寬大的粗布棉襖,兩手插在袖筒里,在院子里轉(zhuǎn)悠著:菜窖邊的菜葉被人檢光了;野地里的草還沒有發(fā)芽 ,野菜是沒有的;遠處那塊油菜地生產(chǎn)隊派人看得緊緊的,想偷也是辦不到的。耳邊仿佛又聽到了兒子喊餓的哭聲,那哭聲像針刺著母親的心。她真不知道今天的日子怎么才能打發(fā)過去。
風把地上的積雪刮了起來,在院子里旋著、飛著。院里那棵老槐樹在風中顫抖著,還沒發(fā)芽的枝丫搖晃著,發(fā)著吱吱的響聲。天已大亮了,東邊天際已看到了紅光。母親捋了捋被風吹散的頭發(fā),回到屋內(nèi),突然想到“七九八九,順河看柳”那句民諺來,臉上現(xiàn)出了些許的興奮與寬慰。因為民諺中說的是現(xiàn)在河里的柳樹該發(fā)芽了,那柳芽叫柳芯菜,那是窮人渡過饑荒的好東西。
我正在穿衣起床,母親走到床邊:“孩子,咱下河去?!?/span>
年前,大食堂每頓分給每個成年人兩碗玉米粥,,后來又變成兩個紅蘿卜,社員們都抱怨起來了,隊長總是給大家解釋說,這是蘇修背信棄義,向中國討債造成的,毛主席,劉少奇主席也都在節(jié)約糧食哩!共產(chǎn)黨不會忘記咱們老百姓的。
母親正在收拾家什。她把掛在墻上的竹籃取下來,把墻角的鐵鏟和一根短麻繩放進籃里,我穿好了衣服,問母親:“娘,干啥去?”娘說:“食堂今天還不開門,到河里看看去,有柳芯菜捋回點?!蹦镎f著,淚珠又在眼眶里滾動起來。我忙說:“娘,外面還刮著風,我一個人去就行。”
父親已披衣坐了起來,長長地嘆口氣說:“哎,他娘,叫拴娃子一個人去吧!”
母親坐在床邊,用襖袖搌著淚花:“拴娃子,你一個人去吧,弄到吃的,早點回來?!?/span>
焦溝河在村子中間,距家不過半里路。我拿著母親備好的家什出發(fā)了。地上一層薄薄的積雪,東南風刮著,天空飄著 灰灰的云彩,讓人感覺不出春天的暖意。那是一條蜿蜒西去的河,夏天陰雨時節(jié),山洪來臨的時候,河床才被淹沒,冬天河床就裸露了出來,兩岸修起了大壩,堤壩外面,植了一排排柳樹。我常和小伙伴們到這里割草玩游戲,掏蟹摸泥鰍,洗澡打水仗。這里就是孩子們的天堂。我一路走著,回憶起兒時生活的妙美與樂趣。聽父親說,初解放那時候,農(nóng)民已經(jīng)加入了農(nóng)業(yè)合作社,家里雖不富裕,但一年四季,玉米紅薯粥,黑饅頭總能吃飽肚子。也有青黃不接的時候,但孩子們是不會挨餓的。他們會趁割草的時候,爬到地里偷偷地拔豆苗薅油菜來充饑。有時,幾個小伙伴在水里摸了螃蟹或是魚,拾來干草和樹枝用柳條穿了燒著吃 。后來,國家實行統(tǒng)購統(tǒng)銷政策,再后來,生產(chǎn)隊辦起了大食堂,說是要高舉總路線、大躍進、人民公社三面紅旗向共產(chǎn)主義邁進。各家各戶的鍋碗瓢勺全部交了出來。學(xué)校老師和駐隊干部都說,到那時實行各取所需,要什么給什么,全國人民就要過上樓上樓下電燈電話,每人每天吃上倆雞蛋的生活。那時,人們對未來充滿了期待與憧憬。接著,便是大躍進的浪潮,農(nóng)民大煉鋼鐵,幾個土爐子,一夜之間就會放出幾十噸甚而幾百噸的“衛(wèi)星”來;農(nóng)民種地,在“人有多大膽,地有多高產(chǎn)”的口號下,竟然出現(xiàn)了畝產(chǎn)小麥七千斤的奇跡來!菜農(nóng)的奇跡更驚人,有人說,人家的一個蘿 卜“裝上汽車壓放炮,裝上火車要掉道”。那時生產(chǎn)隊成立了“黃繼光突擊隊”、“劉胡蘭戰(zhàn)斗隊”,白天赤著臂膀推糞車,一邊干活一邊喊口號,那口號可真豪邁:“不怕苦不怕難,共產(chǎn)主義在眼前”;“俺是公社好社員,斗罷地來再斗天”!可是,不久,那激動人心的火熱場面不見了,隨之而來的卻成了饑餓的襲擊與恐怖。據(jù)隊長講,國家進入了困難時期,重要的原因是,蘇聯(lián)逼債,撤走專家 ,使中國蒙受了巨大的經(jīng)濟損失。但困難是暫時的,前途是光明的。社員對隊長的話篤信不疑,但饑荒開始了,現(xiàn)在大食堂竟關(guān)了幾天門,那困難已成了災(zāi)難,這災(zāi)難什么時候才是盡頭呢?
我一路走著,苦苦地思索著。我爺爺是地主成分,我不敢埋怨共產(chǎn)黨的不是,但貧窮和饑餓又讓我陷入了極度的痛苦和迷茫中。
父親病臥在床,母親幾乎天天掉眼淚,我每日也被痛楚包圍著。
耳邊好像又傳來了父親的呻吟聲,我加快了腳步,踏得腳下的積雪嚓嚓響。
“拴娃子,您也來了?”突然,一個甜潤的聲音在喊我。
我抬頭看時,見是同村的一個姑娘。她比我大幾歲,兩條羊角辮扎在腦后,前邊有很好看的留海。眼睛很大,透著幾分機靈。她同樣忍饑挨餓,但面龐仍顯白皙紅潤。兩頰的酒窩讓她總帶著笑意。她的緊身的紅底碎花棉襖上沾著泥巴,微微突起的乳子傳遞著迷人的氣息。
我聽見有人叫我,心里先是一愣,心跳加快了,臉也在發(fā)燒。我囁嚅地支吾著:“啊,嗯,您來得早呀。”
“食堂不開門,總得 找點吃的啊?!惫媚镎f。
“那是?!蔽艺f。
“倉叔好點了嗎?”姑娘問起了我的 父親。
我搖搖頭。
姑娘還想說些什么,見幾個婦女看她,就走開了。
太陽從灰蒙蒙的云彩中露了一下臉,又縮了回去;河面積雪閃著熠熠的白光。放眼望去,那一排排柳樹罩著朦朧的綠色。——柳樹真的發(fā)芽了!
我掂起竹籃向柳林走去。咦,當我走近柳樹時,看那綠色的柳芽還沒有分孽,只起了一個個小包包。
我把帶的繩子捆在腰里,另一頭系上竹籃,慢慢地爬上樹,把竹籃提上去掛在枝丫上。那柳芽是無法用手采摘的,我只能用手握住枝條,輕輕地捋。每捋一枝手里便留下些許的柳芽來。
我不斷地更換著位置,直到夠不著的時候再爬上另一棵樹。天近中午的時候,竹籃里有了兩捧那么多的綠色末末。
這實在太少了。我休息一下,爬上一棵較大的樹。風好像大了起來,身子隨著樹干搖晃起來。我不時告誡自己,一定要小心??墒?,手和腳已覺得麻木,一陣風猛烈的刮過來,我突然眼前一片火星閃過,身子已從樹上掉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隱隱約約的,我聽見有人在喊我。
“拴娃子,拴娃子,你醒醒!”
我慢慢地睜開眼,見是媚媚蹲在我身旁,心中涌起無可名狀的滋味來。我挪動一下身子,想坐起來,可眼前一黑,又躺下了。
媚媚一條腿跪在地上,用力去抽我的脊背,想讓我坐起來。我的身子顫動了一下,真的坐了起來。媚媚用手扶著我想讓我靠在她的身上休息,我用力地掙脫了。
“拴,你是從樹上摔下了吧?”媚媚一邊拍打著我身上的雪,一邊問道。
“噢,大概是吧。”我說。
“天刮著風,上樹可得小心著哩!”媚媚用手去擦我臉上的泥灰。
我好像被電觸了一般,驀地把臉扭到了一邊:“啊,我自己來,自己來?!?/span>
媚媚去收拾我的竹籃和撒在地上的東西,我疑惑地問道:“您咋也來了?”
“俺也想捋點柳芯菜,所以才看到了你?!泵拿恼f。
我的棉褲掛開了一道口子,我把露出的棉絮向里捺捺,吃力地站了起來。饑餓和摔傷使我的臉變得青灰。我試著挪動了步子,覺著無有大礙,對媚媚說:“晌午了,俺要回去了,謝謝您?!?/span>
“唷,都是老鄰居了,這格住謝呀!”媚媚嗔怪地說道。
媚媚說著,掂起自己的籃子把采來的柳絮菜往我的籃子里倒。
“不,不,這咋能行呢?”我推著媚媚,拒絕著。
“您家人多,倉叔還有病,您別太客氣了?!泵拿恼f著,把籃里的東西倒給了我一半,快步走開了。
母親把藏在床下的鐵鍋拿出來。農(nóng)業(yè)社員早已食堂化,家里沒了灶房,沒了所有的炊具,那口鐵鍋是母親在大煉鋼鐵時偷偷藏起來的。幾年了,煮點菜,炒點豆子什么的可就派上了用場。門旮旯處挖了一個火坑,那火坑平時是要蓋起來的,因為在自己家里煮飯被干部發(fā)現(xiàn)了,要不說你偷了生產(chǎn)隊的糧食,要不說你對食堂化不滿,不僅要沒收所有鍋碗,甚而還會給你戴上對社會主義不滿的大帽子,讓人在社員大會上跪磚頭、站板凳挨批斗。
現(xiàn)在,我們一家人三天都沒有吃上一頓飯了,我也餓得似乎只剩了一把骨頭,病餓之中的父親幾次產(chǎn)生了輕生的念頭。母親不再 顧及那么多了,她把火坑里的灰挖出來,刷了鍋,準備把我拿回來的柳絮菜做成“飯”。
大姐、二姐佝僂著身子坐在小板凳上,看見娘要燒火做飯,蹣跚地跑過來:“娘,做飯哩?!?/span>
“啊,是,坐那兒等著,娘做好了叫你們吃?!蹦赣H哄著我們,我們姐弟的臉上也有了笑意。
我把捋來的柳芯菜和媚媚送的柳絮菜淘洗干凈了,又從院里抱來玉米桿,放在母親的身邊。
母親生著火,屋里冒出了濃濃的白煙,躺在床上的父親急劇地咳嗽起來。我趕緊打開關(guān)著的房門,用芭蕉扇向屋外扇那煙霧。
不大一會兒,母親把柳芯菜煮好了,撈出來放進盆里,又加了幾瓢清水,這樣可以除去苦味。
我把手伸進瓦盆里,抓起柳芽就往嘴里填,母親伸手去攔我:“孩子,別急,娘做好了讓你吃?!?/span>
父親在一旁看著我饑餓的樣子,鼻子早酸了,眼角濕了。
母親把浸在瓦盆里的柳芽撈出來倒進鍋里和著那一點玉米皮一起煮,爾后又放了鹽,這“飯”就算做好了。
我先給父親盛了一碗端過去,母親撈了點稠的遞給了我。
母親把剩下的玉米桿抱出去,在打掃屋子,我把“飯”遞給了娘:“娘,您也吃吧?!?/span>
“你吃吧,娘一會兒吃。”娘說。
看著我狼吞虎咽的樣子,娘走過去說:“孩子,慢點,鍋里還有哩?!?/span>
“娘,咱今天這頓飯,可得感謝人家媚媚哩?!蔽液戎藴f。
“咋回事?”娘說。
我就把在河里的事說了,母親嘆了口氣說:“哎,要說媚媚可是個好閨女。只是咱家成分高,配不上人家??!”
“我就搞不明白,咱家咋就成了地主了?”我問母親。
“咳,您爺爺舊社會跟著他舅家享了幾天福,后來,咱這一帶今天被共產(chǎn)黨占了,明天又被國民黨占了。解放初期劃成分的時候也不知啥原因,你爺爺就被劃成了地主,可俺娘家可是遠近有名的貧農(nóng)成分啊!”
“噢,是這樣?!蔽胰粲兴虻卣f。
父親的菜湯吃完了,我走過去:“爹,再給您盛碗吧。”
“不,讓你娘吃吧!”父親說。
我給娘盛了菜湯遞過去:“娘,您也趁熱吃點吧?!?/span>
母親剛接住碗,突然大門被敲響了。我們?nèi)胰祟D時緊張了起來。母親放下碗,用水潑滅了火,把簸箕又蓋在了上面;我也趕緊去收拾瓢和盆;大姐、二姐也驚恐地躲在母親的身后。收拾完了,我說:“娘,我開門去?!?/span>
娘會意地點了點頭。
原來是媚媚來給我送吃的來了!
大家虛驚了一場。
......
聽我的長輩們說,1958年的農(nóng)歷三月二十三,在河南省伊川縣白沙公社劉莊大隊焦溝村第二生產(chǎn)隊郭倉家里,一個男嬰腳蹬著襁褓,發(fā)出了啼聲。郭家的第三個兒子降生人間,因前兩個都沒成人,為了確保第三個平平安安,爺爺給我起名叫進拴,也有安安穩(wěn)穩(wěn)不讓閻王爺再叫走快快長大成人的意思。據(jù)焦溝的長者們回憶,我降生時,天象并沒有像傳說的某些龍駒鳳雛、英髦俊彥出世時的異常征兆,我的啼聲也和普通男嬰一樣。
細心的奶奶為了讓母親再給她生個胖孫孫,白天到寺廟燒香許愿,晚上陪我母親一塊睡覺,想著法兒讓我母親吃好穿暖。
三月二十三 這一天,奶奶站在當院里,打量著這個只有三間破房的家。一聲響亮的嬰兒的啼哭聲從屋里迸發(fā)了出來。
“是個男孩!”接生婆欣喜若狂地報告著。
“啊!我的孫孫!我的孫孫??!”
奶奶朝屋里沖去,進屋時額頭咚地撞在門楣上,撞得滿眼冒金星,她連那紫包凸起的額頭抹都沒抹一下,就撲到了母親的床邊,忘形地抱起那赤紅赤紅哇哇哭叫的小生命,大叫大喊:“孫子!我的孫子!我們郭家的又一個孫子!”她早就認定我母親能為她再生個孫子,她只想要孫子。
我——郭家的命根子,一個在大干旱大饑饉大動亂年代孕育出來的小生命,一個瘦弱得不足5斤重的男嬰。這世道,這天地,這家境,能受得了嗎?奶奶望著躺在床上面色蒼白孱弱的我母親,奶奶摟著弱小的我垂下了頭,在我熱呼呼的胸脯上,哽咽地說:“孫娃哪!奶奶把你盼來了,可用什么養(yǎng)活你???孫孫哪,你看見了嗎?這就是咱的家?。 ?/span>
這時,我睜開了小眼睛,亮亮的,像火光,我看見這個家了,我也看見這個世界了,哇地一聲大哭不止。
我的外爺、外婆聽說了我出生的喜訊,從山南鰲頭送來了米、面、雞蛋。奶奶慌忙將加了紅糖的雞蛋茶親手端到母親床邊,看著我母親一口一口地吃下去,當這些和著血淚變化成乳汁——世界上惟一最珍貴最有靈性的液體,注入我這小小生靈的口中時,我總是痛哭不已,我不忍心把母親吮干。
我嗷嗷待哺,我的母親經(jīng)過一場又一場大災(zāi)大難的磨煉,性格堅強得如同壓不扁碾不碎的銅豌豆粒兒。她堅守著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信條,人窮志不短。房間有“承塵”,墻上有年畫,簡單但整潔。她穿衣也很注意,給我戴銀器、虎頭帽、長命鎖,好往人前站。母親對我從不嬌慣,管教十分嚴歷。
母親和兒子,兒子和母親,這中間有一條終生走不完的路,這條路像一條長虹,似一條剪不斷的臍帶。
人人都有母親……母親,是愛,是仁慈、善良、溫柔的代名詞。
母親是我們精神的支柱、生活的主宰,是人類的一部通史。
從睜開眼來到世上,跳出襁褓,到唱著歌或抹著淚,闖過青年的最后一道門檻,從我們自己變成母親或父親,直至兩鬢霜白,我們?nèi)匀恍枰赣H,記憶里最美的女神仍然是母親。母親之愛陪伴我們走過一生……
月亮是母親,太陽是母親,母親是養(yǎng)育我們的土地,是江河,是高山,是大海,是歌,是詩……
母親是偉大的永恒,其影響深入靈魂,且直到永遠……
我的母親,從小就給了我足夠的、真摯的愛。正是這種溫柔動人的愛,從小就滲透在了我的心田里,成為我思想和行動的一種善良的出發(fā)點。
我雖然生不逢時,我的童年是悲苦的,但也是多姿多彩的。
我的母親馮銀,像她的名字一樣善良。左鄰右舍不管誰家有了困難,她都會及時伸出援助之手;誰家嫁閨女、娶媳婦,她都會趕去做嫁妝、收拾房子、打掃院子,忙個不停。她精于剪紙、繡花等傳統(tǒng)的民間工藝。她顯得沉靜、美麗、慈祥、和善,是個治家能手。
我從三、四歲開始,便和生我養(yǎng)我的焦溝村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一蟲一鳥,都啟迪著我稚嫩的心,吸引著我那富于幻想、好奇、多思的童心。
正像著名大書畫家魯慕迅老先生在《童年》一詩中所描繪的那樣:
記得當年作學(xué)童,
世情未諳學(xué)未工。
最喜假日戲游樂,
風雨不避無暑冬。
偕伴歌呼過街市,
意興神彩顧盼中。
荒灘野地臥沙草,
天上人間話多少。
說到俠義增慷慨,
肝膽意氣云水渺。
幾日課業(yè)半日了,
家居不耐閑煩惱。
張羅布機捕雀蟲,
攀枝爬樹摘梨棗。
衣破骨折猶不悔,
入水登山何能改。
黃土崗上放風箏,
清溪石下摸螃蟹。
無拘無束無韁馬,
無憂無慮只自在。
三五朋輩頗相好,
而今存亡俱不曉。
少年情懷皆依舊,
只是心少人已老。
作者簡介: 郭進拴,1958年5月出生,筆名智泉、郭笑。河南汝州人。中國農(nóng)工民主黨黨員。1993年畢業(yè)于復(fù)旦大學(xué)中文系作家班,1998年畢業(yè)于中國作家協(xié)會魯迅文學(xué)院。1980年參加工作,曾任《鄉(xiāng)音》主編,《豫西報》副刊編輯,《風穴文藝》《滄?!分骶?,現(xiàn)任河南省平頂山市文聯(lián)創(chuàng)研室主任,《鷹城》雜志總編輯、中國著名行走散文作家聯(lián)盟成員,平頂山學(xué)院客座教授,河南省報告文學(xué)學(xué)會平頂山分會會長兼秘書長,中國報告文學(xué)學(xué)會會員,中華伏羲文化研究會專業(yè)作家。1974年開始發(fā)表作品。1994年加入中國作家協(xié)會。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一級。著有長篇小說《美女山,美人河》《村魂》《觀音菩薩傳》《風雨龍?zhí)肚椤贰睹\》《天地人心》,散文集《汝州風貌》《鄉(xiāng)情老更深》《人間真情》《新城美韻》《月是故鄉(xiāng)明》,長篇報告文學(xué)《磊裕烽火》《湛河大決戰(zhàn)》《從市長到死囚》《運錦之路》《芬芳歲月》等共50余部,累計發(fā)表作品2000多萬字,有164篇(部)作品獲獎。其中《湛河大決戰(zhàn)》獲全國慶祝建黨80周年優(yōu)秀報告文學(xué)一等獎,劇本《無品鄉(xiāng)官》獲《中國作家》一等獎,《鷹擊長空》獲《人民文學(xué)》二等獎,長詩《寒夜哭母》獲《文藝報》一等獎等。1992年獲河南省首屆優(yōu)秀文學(xué)組織工作者獎。2005年被中國農(nóng)工民主黨中央委員會授予全國優(yōu)秀宣傳干部榮譽稱號。
聯(lián)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