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六）
□吳波
父親去世，母親心里極其痛苦，她不愿父親的遺體火化，于是趕忙找來辦喪事的一幫人，連夜趕制一口棺材，裝殮在棺材里埋葬在廢黃河北岸今天的櫻花園一帶。
母親是極剛強之人，她不愿意別人可憐我們姐弟倆，父親下葬后第二天，她就讓我們將鞋頭縫的白布扯掉、膀子上的孝章拿掉。父親下葬后三天，母親就一個人出現(xiàn)在淮海菜場，繼續(xù)賣菜，只是，我們知道，她那瘦小的身軀下，是多么痛苦的心。
父親去世后不久，三爺家的兒子“大濤子”參軍入伍，我的母親是他“二媽”，也是最喜歡他的，不僅給錢給他用，在他入伍離家前，還帶他到家里來吃飯送行。我拍下了面容凄苦、強作歡笑的母親坐在自家堂屋大圓桌子上吃飯的照片，堂屋還是那間堂屋，那間從淮海菜場身底下原拆原建而來的兩間磚瓦房的堂屋，墻壁破舊，燈光昏暗，一切如舊，但是更加缺少生氣，看得人心里更為凄涼。
淮海菜場邊的老房子，破舊，陰暗，不適宜居住了，父親生前，官司打贏了，房子的錢我們家挺出去了，房屋所有權(quán)的手續(xù)也都辦好了，兩間房子咱們家也沒有錢翻建，于是，租給了菜場里做生意的人家堆貨物。每天夜里，母親騎三輪車去批發(fā)市場拿菜，我們姐弟上學上班，中午，我放學回到菜場，幫忙一陣，留下自行車，把三輪車騎回繁榮新村房子里。在我們家生活的二表叔家“二軍子”平時住校，周末回來和我住在一個房間里。因為有人說自家人住在西頭房不好，于是母親將西三間房子中東邊一間與客廳的門堵上，把最東邊房子與這一間房子之間開了門，母親、姐姐和我三個人住在東邊兩間房子里，西頭兩間“原拆原建”的房子，租給別人住了。
母親和姐姐住里間，里間外間只有門洞，沒有門，只掛著一個布簾子；姐姐已經(jīng)在淮拖機械廠里當了工人，那時，工人的地位收入還好。為了讓母親每晚看看電視，生活有點消遣，1996年我們家買了臺21吋熊貓彩電，還買了臺日立錄像機，擺在房間內(nèi)五斗櫥上，一共花了五千多塊錢；裝電話剛剛興起，姐姐還交了1000多塊錢初裝費裝了電話，剩下的初裝費用每月分期還款。每天晚上，母親回到家，看看電視劇，就是母親最好的休息，姐姐也喜歡看電視，那時的電視連續(xù)劇，一晚兩集，中間插播廣告。
我本不是好學習之人，上高一高二兩年，因為沒有了父親的管教，放飛自我，基本上就不學習了，天天玩，上課看報紙雜志，睡覺，成績一落千丈。晚上9點20就下晚自習了，回到家，看電視，看電視連續(xù)劇。看到11點鐘，我在外間床上再看些課外故事書，看得很晚，第二天早上起不了床，尤其是冬天，早上一二節(jié)課經(jīng)常遲到，甚至曠課。班主任老師也是無奈，管也不起作用，也就不管了。我在家是從來不做作業(yè)不學習的，我的愛好特別廣泛，周末，和同學一起看錄像，打游戲，過得著實是自在，其實心情一直是苦悶、慌亂的，沒有父親的孩子，那種內(nèi)心底的自卑、敏感、傷痛，只要自己清楚。也正是因為此，越是放飛自我，很多時候我也越加自責，也一次次地想改變自我，好好學習。
1997年春夏，我正上高二，成績也是落到了班級四五十名外。我想好好學習，每天下了晚自習后到家，也想看看書寫寫作業(yè)認真努力一番，但是，里間母親的電視機放著節(jié)目，誘惑著我，那電視機的嘈雜聲音，也干擾著我。可母親這兩年生活已經(jīng)過得夠痛苦的了，她晚上不看點電視，能干什么？于是，我和母親提出要求，我想搬到二舅家去睡覺。正好，那時三舅結(jié)婚一年多，搬去了三舅媽娘家，在三舅媽娘家前面宅基地上蓋了樓房，不再住在富強村的二舅家了，二舅二舅媽搬住到樓上去了，樓下三間房子都是空著的。我跟二舅提了我的想法，說我想好好學習，想到他家樓下房子里住，二舅同意，二舅媽也一點沒有拒絕。
于是，我把我家里的書、磁帶，各種“私人”的玩意一股腦地搬到了二舅家樓下西頭房，鋪了床，有了個安靜 學習的地方，其實我也沒有好好學習，倒是更自由自在了。
我只在二舅家住了一個多月，因為那年6月1日，星期天晚上，我在繁榮新村自己家里看完電視，看的是世界杯亞洲區(qū)預(yù)選賽中國隊的比賽，比賽結(jié)果的1:0，中國隊獲勝，我心情不錯，騎著自行車，出了家門，往北京北路黃河橋附近二舅家去，在騎車穿過北京北路時，被北邊橋上沖過來的一輛桑塔納轎車撞到了。
我從自行車上飛起來，一頭撞上桑塔納的前擋風玻璃，玻璃撞碎了，而我在空中翻了幾個滾，摔在車前方地上，滿頭滿身是血，不省人事。
我是第二天中午才清醒過來的，發(fā)生了什么，我自己并不知道，也沒有絲毫記憶，只感覺渾身疼痛?？粗策吤嫒萜嗫嗟哪赣H和姐姐，我倒是突然地清醒，我為自己慶幸，也為母親慶幸，假如我因為車禍就這么把小命丟掉了，我自己是啥都不知道的，但是，我的母親下面的日子怎么過？我的父親去世不到兩年，母親再失去了她的兒子，剩下來的日子恐怕真的是過不下去了。
迷迷糊糊中，我知道自己要改變，要振作。住院一個多月，暑假剛開始的時間，是我們高二會考，我頭上身上裹著紗布，參加了會考，結(jié)果都過關(guān)了；老師同學到醫(yī)院來看過我，我的眉頭靠近眼角縫了十幾針，身上四肢都是傷，老師同學們認為我肯定要休學一年了。但是，我沒有，那個暑假，我出院回家，回到繁榮新村的家；繼續(xù)高三的學業(yè)，認真了許多。（未完待續(xù)）
作者簡介：吳波，男，網(wǎng)名：荸薺。1979年5月生，江蘇淮安人，中學政治教師，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清江浦區(qū)作家協(xié)會理事。2005年起在報刊發(fā)表文章，已約千篇逾兩百萬字。著有文集《里運河北大運河南》《清江浦家常飲食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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