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黎明前的黑暗時分，王老二緊貼墻根溜進(jìn)了幸?；▓@小區(qū)，順著樓梯緩緩地爬上樓頂。迎面而來的風(fēng)吹得他打了個趔趄，忽然想起進(jìn)門時瞄見值班室紅彤彤的電暖器，不由得羨慕起那個門衛(wèi)老頭。
“狗日的，現(xiàn)在看大門的都比我強(qiáng)，這是什么世道！”王老二在心里暗罵著。
想當(dāng)年王老二也算是富甲一方的頭面人物，憑著腦袋靈光，生意越做越大，錢越掙越多，成為真正的土豪。有了錢心里就癢癢，不久踢了家里的黃臉婆，甩給她十萬作為女兒的撫養(yǎng)費(fèi)，至于那些共患難的經(jīng)歷早就扔進(jìn)太平洋去了。迎娶小翠仙那天，他邀請了方圓幾十里的官商之輩，盡管鄉(xiāng)民們指指點(diǎn)點(diǎn)，但婚禮的盛況絕對是前無古人、鮮有來者。人一有錢，朋友自然就多了起來，王老二有時也搞不清楚什么時候結(jié)交的，不過聽他們喊著“二爺”，那滋味確實(shí)有點(diǎn)飄飄欲仙。一來二去，他越來越喜歡這些氣味相投的朋友們，整日里花天酒地，樂不思蜀。
小翠仙很懂事，從來不過問王老二在外面的事情，但有一條——錢歸她管，花銷管夠。后來，小翠仙給他生了個兒子，興高采烈的王老二就連生意都交給了她搭理，自己不是釣魚喝酒，就是在美人窩里優(yōu)哉游哉。直到有一天，公司的會計打電話說賬上的錢全讓小翠仙轉(zhuǎn)走了，銀行下達(dá)了催款通知書，他才如夢初醒，后悔不迭。小翠仙與喊他“二爺”喊得最歡的那個南方人跑了，可悲的是連他的兒子也一起失蹤，悲憤之余恍然大悟，“原來南方人介紹小翠仙給自己是早有預(yù)謀?。≌f不定，兒子……”
蘇醒過來的王老二不但公司破產(chǎn)背上了巨額債務(wù)，還變成了孤家寡人，從此一蹶不振。城里的二層小樓已經(jīng)讓銀行拍賣了，他孤身一人回到了村里的老房子，母親在他花天酒地的某個晚上已經(jīng)氣絕身亡。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王老二日子越過越潦倒，他想起了老婆和女兒，幾次上門均被拒之門外。幾年后，他變成了衣衫襤褸的流浪漢，村支書因?yàn)橥趵隙?dāng)初為村里修路捐過錢，所以就把他當(dāng)五保戶看待。這樣一晃就是十來年的光景，依靠救濟(jì)過日子的王老二不愁吃，但卻沒錢花，就三番五次央求老支書給兒子（新支書）做做工作幫他申請一份低保。
二十多年沒簽過名的王老二大筆一揮在申請書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王富貴?？粗@個名字王老二的確有些陌生，已經(jīng)有很多年沒有人喊過這個名字了，有錢時隨從喊他“二爺”，潦倒后大伙喊他“老二”。申請書遞上去后，左等右等也不見回音，別的人家陸續(xù)已拿到了紅燦燦的存折，他越來越沉不住氣了。接下來，王老二十來次前往民政局“訴苦”，每次都被以困難的人實(shí)在太多為由拒絕。看著垂頭喪氣的王老二，老支書心有不忍，就給他支了一招……
站在樓頂?shù)耐趵隙叵胫?，眼淚不住地往下淌，流到臉上冰涼冰涼的。望著泛白的天邊他仿佛看到了分離多年的老婆和女兒，聽說女兒已經(jīng)參加工作并成了家，還給他生了一雙龍鳳胎外孫（女），只是未曾謀面而已。他又好像看見了滿頭白發(fā)的母親，拄著一根拐杖，迎風(fēng)而立，渾濁的眼底裝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氖＿€有，多年不曾來往的大哥，那條被自己打殘過的腿一瘸一拐，他始終也想不明白大哥為什么沒有去法院告他。還有那些年與老婆天天在街頭擺攤的情景，一個烤紅薯都要掰成兩半，她永遠(yuǎn)把多的那一半分給他……還有……
“ 砰”地一聲，王老二從六樓樓頂一躍而下，鮮血瞬間染紅了干凈的水泥地面。循聲而出的門衛(wèi)老頭疾步?jīng)_到他面前，用手抱起了他的頭，逐漸昏迷的王老二看見門衛(wèi)的嘴一張一合，卻聽不見在說些什么。王老二顧不得那么多了，他掙扎著從嘴里蹦出幾個字：“我是自己跳樓的，與別人無關(guān)……”
消息很快傳到了村里，老支書一聲長嘆：“我真糊涂??！”
這天上午，警察想方設(shè)法聯(lián)系到了王老二的女兒，在太平間看到他的第一眼，女兒熱淚盈眶，哭著喊了一聲：“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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