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煙雨,幾點行人。行至今日,無人再逢那個彳亍的姑娘,也無人再撐著油紙傘飄過那個記憶中的頹圮雨巷。記憶的巷子悠長宛轉(zhuǎn),也曾在巷子中蹲坐著一位80歲的老人,苦苦守著,翹首盼著,最終都化為了煙雨,打在最后的傘面上。
紀錄片《尋找手藝》曾記錄這樣一段場景:傣族一位杖朝之年的老人靠墻坐著,只盯著眼前的活兒,手里不停地忙動——他在繃傘骨。
但已到耄耋之年的坎溫老人已不年少了,即使他瘦削的身板看起來依舊精壯,但做這件事對他而言已不再容易。
可他仿佛不在意這些,他一次又一次地埋線,再串,反反復復,線繃斷了七次。直到第八次才終于成功,那根線同樣也像繃在觀眾心中。
他這份做傘的堅持也貫穿他的一生。坎溫老人的油紙傘是本部紀錄片記錄的,即將瀕臨消失的傳統(tǒng)手藝之一。
鏡頭記錄著一把把油紙傘,在年逾八十的老人手里出生,也記錄著時間一點點走過,逐漸看著手藝沒落的無力,這讓所有人為之喟嘆卻又無可奈何。
坎溫老人堅持的身影刻在許多觀眾的心中,他做傘做了一輩子,不論有沒有人來買傘,他都每天堅持著,做著這反反復復的動作。
他盯著手里的傘骨,傘面,盯著手里的線,沒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又或者他什么也沒想,只是一直做下去罷了。
工匠甚至是不會“計較”工匠精神的。
一把傘要經(jīng)過十幾道工序,要削竹簽竹片做傘骨,再埋線,繃好骨架,貼上紙;后續(xù)還要插入竹簽做彈簧,掃上油防水,再用心上色。制作過程是一件考驗人耐性的大工程,可現(xiàn)如今沒人愿意接手這門費時費力,卻無經(jīng)濟效益的手藝。
傣族油紙傘在早些年被報道時,村里有四位老人會做傘,紀錄片《尋找手藝》錄制時,只??矞乩先艘晃涣?。錄制結(jié)束時,攝制組把坎溫老人家中剩下的最后幾把油紙傘全部買下了,老人開心得像個孩子,把傘反復整理。
節(jié)目在網(wǎng)站上播出后,有許多人聯(lián)系到工作人員說也想買傘,可把電話打過去時被告知,老人已經(jīng)去世了。最后一個會做傣族油紙傘的老人帶著遺憾走了。不得已地,帶著那門手藝離開了。
傳播范圍較廣,現(xiàn)如今使用較多的是19世紀開始生產(chǎn)制造的尼龍鋼架傘。但與油紙傘比之不足的是它更像是工業(yè)時代的衍生品,它一絲不茍,取代了油紙傘的開合原理,卻缺少了許多人情蘊含其中,空有其像,少有其神。
傣族油紙傘是傣族一項頗具特色的傳統(tǒng)民族手藝。傳說傣族人認為,油紙傘是佛祖為了庇佑傣族人民于風雨,才授了傣族人民這門手藝,在傣族的傳統(tǒng)文化中念佛祈福時常會奉上一把油紙傘。
不僅如此,這些傘寄托了豐富的情感,象征著遮風蔽日,驅(qū)惡辟邪之用。這些傘不同于那些精確的機器產(chǎn)物,他們不可避免地會出現(xiàn)人工下的瑕疵,可正如人有悲歡之分,月有全缺之別,這些美的和不美的小瑕疵就成就了油紙傘的魂。
機械產(chǎn)物是常與工匠產(chǎn)物相比較的,你可以經(jīng)常聽到這些:“買這些沒用的干什么?”、“回家擺著看嗎”、“這種東西一看就不經(jīng)用”……人們常常得益于那些簡而便的東西,也往往將“生活的藝術”束之高閣。
沒錯,那些尼龍鋼架傘是少有差錯的,他們百密而無一疏,他們便攜便宜,從大工廠里被制造出來,便馬不停蹄地送往各個倉庫、商家、街頭。
他們是名副其實的“商品”,長相一樣的“多胞胎兄弟姐妹”一個搭一個地被整整齊齊地碼好放在貨架上,“爆新款”“網(wǎng)紅款”層出不窮,人們趨之若鶩。
如坎溫老人一般,他一直守著這門手藝,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直到這一輩子結(jié)束,為什么他不早早放棄?這是值得引人深思的。冒改一句名言,精密的商品是相同的,工藝品卻各有各的不同。
油紙傘,是有生命的。也許渠道單一,也許優(yōu)劣不一,但這恰恰就是待發(fā)展的生命力。它的工藝是可以進步的,但它的生命力卻遠勝那些流水線上的作業(yè)。它是一件沒有雷同的作品,在煙雨里煥發(fā)不同的顏色。
不同于鋼架傘的“鋼筋鐵骨”,它的觸感是溫潤的,在漂浮的雨里,夾雜著原材料的香氣,一筆一筆畫在傘面上的紋章也仿佛活了起來,向傘下的人勸道:“享受享受雨天吧,享受享受生活?!?/p>
油紙傘是有生命的,它承載著歷史文化,蘊含著人文情懷,代表著精神信仰,補給著民族力量。
有許多與傣族油紙傘同樣重要的傳統(tǒng)手藝正在逐漸消失在快節(jié)奏、高密度的生活里,它們有的剛剛在這高樓水深中冒頭,而有的甚至還沒來得及求救。
這種手工技藝是一種造物藝術。我們身邊有無數(shù)衣物保人冷暖,有無數(shù)器具予人飲食,但這些都為活著,是人的物質(zhì)需求。可精神需求何在?
傳統(tǒng)手藝的衰落是現(xiàn)代社會轉(zhuǎn)型的必然結(jié)局,可并不是我們可以為之妥協(xié)的結(jié)局。傳統(tǒng)手藝人在逐漸老去,可年輕的手藝接班人這個群體并沒有發(fā)展起來,青黃不接放任下去就只有消失沒落。
如果有一天,這些造物藝術消失殆盡,一切穿衣只為避寒取暖,一切器具只為取水盛食,我們的生活只求簡求便,只要高效率快節(jié)奏,人們也最終會成為一個新時代下運作的高精度的機器。
傳統(tǒng)手藝人是嫁接藝術與現(xiàn)代生活的橋梁,刪繁就簡推陳出新當然也是不可避免的其中一環(huán),如果人們把心歸于生活,為藝術獻聲,相信這些傳統(tǒng)的手工技藝一定會擁有一個美好的歸宿和未來。
萬物都在變,唯有傘魂依舊,唯有生活依然。我們需要做的,是傳承技藝,改善工藝,而不是忘記情懷,就此放棄。
那位老人,他十年如一日地靠著墻,做他的傘,守了一輩子的手藝,終于在某天,被人發(fā)現(xiàn)被人看見,誕生出了那部紀錄片的一部分,誕生出這篇文章,誕生出千千萬萬篇,為傳統(tǒng)技藝吶喊,為傳統(tǒng)技藝呼救的文章,這是堅持下的回報,也是那份沉甸甸的文化和情懷活下來的希望。
要讓他們留下來!一定要留下來!
人生最怕來不及,最怕歲月無情,日后記起,妄圖緬懷,才發(fā)現(xiàn)無跡可尋。不要讓它們再下沉,下沉進終有一日看不見的時間深淵。
老人的遺憾是時間的傷疤,是痛,也是敲響的警鐘。愿百年后的百年,仍有人能徘徊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也還能再逢見一位丁香似的,執(zhí)著油紙傘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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