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華》真是一個好電影,馮小剛為中國電影也為自己的生命做了一回芳華的貢獻。其實,嚴歌苓的原小說名不叫《芳華》,這個名字應該取自片尾唱響的那首叫《絨花》的歌:世上有朵美麗的花,那是青春吐芳華。當年王酩先生為電影《小花》作的曲。若干年前,王酩來青島說起《絨花》這首歌曲的創(chuàng)作心路。沒過多久王酩先生就離世了。
電影里面是流血的青春。豐滿熱情的青春實踐被殘酷的現實毫無招架地擊潰,仿佛手無寸鐵的孩子被送至拳擊臺上直接和拳王泰森對打;仿佛沒有摸過方向盤的新手擱進車里直接被送至上午八點鐘的香港路。劉峰一路手持玫瑰送香他人,手里不僅沒有余香,卻被他深愛的女人誣陷至深淵,那些被他給予過溫暖的所有人(除了何小萍)與他劃清界限,集體對他進行精神上的謀殺。何小萍從小被親人涼薄,沒有嘗過人間溫情,她以為來到文工團就會改變了,因為這里全是人民的子弟兵呵。現實卻是她到來的第一天,仇視與輕薄就集體地圍剿于她,對一個弱者殘忍的心靈絞殺準時開啟。五個典型人物的五種人生,各有各的三觀,各有各的人生殘酷和剎那芳華。相同的卻是無論時間的潮水妄圖流往何處,驀然回首,每一顆心靈都是劫后余生,而芳華不止霎那,令人唏噓。
劉峰有兩個擁抱:一個是劉峰對林丁丁的,這個是發(fā)自青春少年內心的愛情擁抱,這個擁抱讓他萬劫不復,“觸摸事件”讓劉鋒人生逆轉,上戰(zhàn)場,失手臂;另一個擁抱是對何小萍的,她把想讓他擁抱的這個愛愿含在嘴里了大半生,在滄桑巨變芳華過后終于得以實現。天地悠悠,兩個不被愛過的人才深曉善良的珍貴,那別樣的擁抱以其華年芳澤讓我們流下悸動的眼淚。生命是一場風雨邂逅。
嚴歌苓版的小說《芳華》,細節(jié)之處描繪的人性之陰涼讓我時時不寒而栗。嚴歌苓語言藝術的高超在其中淋漓盡致,這樣的語言藝術其實恭維了的,是嚴歌苓對普遍人性的洞悉。這部小說也是嚴歌苓個人在向自己的芳華歲月致敬的同時,表達了自己對于肉體華美精神癟扭的青春時代,人與人彼此曾經既成傷害的良心懺悔。她在小說中寫道:“劉峰來到人間,就該本本分分做他的模范英雄標兵,一旦他身上出現我們這種人格所具有的發(fā)臭的人性,我們反而恐懼了,找不到給他的位置了;試想我們這群充滿淡淡的無恥和骯臟小欲念的女人怎么會去愛一個別類生命?我們所有人在秋天的夜晚打著串串寒噤;我們都是可憐蟲,一旦有一個可憐蟲遭殃,危機就被轉嫁了,暫時不會降臨于我們,我們也就有了短暫的安全。于是我們要確保這個可憐蟲遭殃的時間長久一些,把我們的危機轉嫁得長久一些”……這樣匕首一般的文字,貨真價實地界定了劉峰和何小萍在這個有著美好名稱的集體中,所遭受的苦難必定千真萬確。
有人說,這樣的苦難是時代造成的。其實,尋常生活中的集體人性,從來沒有造就別樣的人生,把這樣的人性心理移植到任何時間,任何集體地點,都毫不走樣。我們其實都是集體人格的組成部分,我們也都貢獻了這樣的集體人格,每個人都不能幸免。陀斯妥耶夫斯基在他的小說中也早就更加驚悚地塑造了這樣的群體。他無辜流放在西伯利亞的監(jiān)獄里受盡屈辱,與一群莫名其妙的社會渣滓擱在一起,同時也收獲了舉世罕有的對累累人性的洞悉。讓他驚訝的是,這些怪物,他們之中許多人不是因為饑餓或仇恨而殺人,他們殺人的理由有的時候僅僅是因為“想這么干”,為了“消遣”。有一個人竟然為了偷一塊手表就殺人,還有一個人殺人僅僅是為了一個洋蔥!
看《芳華》,對其中的涼薄人生毫無違和感。人類的環(huán)境從來如此。將來也還是如此?,F實的涼薄比電影更慘烈。沒有什么可奇怪的。這也是為什么我們要在生命中發(fā)展進化出慈悲情懷的緣由。這才是成長。世間一點點豆苗大小的愛,都遠遠重要于一個蓋墊那么大的憤怒與批判。是的,是愛,惟有愛,才是這個涼薄世界的救贖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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