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小剛賀歲的20年：從“嚎啕大哭”到“不想看別看”
馮小剛導演哭鼻子史。
壹娛觀察
文/江宇琦
《芳華》宣布定檔的那天，馮小剛發(fā)了條微博：“久違了賀歲檔，物是人非了?！?/p>
如果說內陸有哪位導演最有資格說“久違賀歲檔”這樣的話，那一定是馮小剛。20年前，由他執(zhí)導的內陸史上首部賀歲檔影片《甲方乙方》正式開啟了內陸賀歲檔的歷史，此后20年里，他又陸續(xù)拍攝了11部賀歲檔影片，完整地見證了中國賀歲片的發(fā)展。
從最早為了獲得拍電影的機會，放棄文藝片開始拍馮氏喜劇，到后來追求自己想拍的電影屢次遇冷而潸然淚下，雖然馮小剛的職業(yè)生涯一直緊緊和“賀歲檔”綁定在一起，但在“賀歲”之外，他一直在尋求一個自我表達的機會。
過去政策不允許，后來市場不歡迎，馮小剛一直在外界給他劃定的圈子里小心前行，直到近兩年，他才漸漸放下種種顧慮不再去想票房，痛痛快快去拍電影，拍一部像《芳華》這樣關于他自己的電影——哪怕這種變化，會讓他丟掉“最賣座導演”的位置，會讓他顯得與這時代有些格格不入。
“我一輩子沒有出圈，我快60了，老想做一點出圈的事?！?/p>
“嚎啕大哭”后的馮小剛，拍喜劇把觀眾請回電影院
馮小剛將自己1997年之后的導演生涯分為前后兩個十年，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前十年他基本上在“順勢而為”，通過更具商業(yè)屬性的作品，將中國的觀眾們“請回”電影院。
說起中國電影(15.320, 0.00, 0.00%)商業(yè)化的歷史，很多人率先想到的都是張藝謀和“中國第一部真正意義上的商業(yè)片”《英雄》。但事實上，早在張藝謀之前，馮小剛就靠著他的“賀歲三部曲”，讓沉寂已久的中國電影市場看到了商業(yè)化所具備的強大影響力。
改革開放后，中國對外交流開始恢復，大量外國文化涌入國內，令常年只能接觸到“主流價值觀文化產(chǎn)品”的中國民眾們“大開眼界”。隨著DVD和錄像廳的興起，中國觀眾逐漸對相對較為陳舊的國產(chǎn)電影產(chǎn)生了厭倦，更傾向于能帶來更多“刺激”的海外、港臺商業(yè)影片。
受此影響，中國電影市場在90年代初期陷入了寒冬期：數(shù)據(jù)顯示，1993年-2003年十年間，中國電影的票房降至80年代以來的最低水平，常年總票房不足10億，中國觀眾越來越不愛進入電影院。
而就是在這一時期，憑借《編輯部的故事》、《永失我愛》等作品小有名氣的馮小剛也屢屢遭受挫折。因為內容過于現(xiàn)實與震撼，1997年之前馮小剛參與制作的三部作品《過著狼狽不堪的生活》《月亮背面》《我是你爸爸》接連被總局“槍斃”，數(shù)千萬的投資隨之打了水漂，更讓他成了投資人們望而卻步的“投資黑洞”。
絕望之下的馮小剛一度在北京電影廠里嚎啕大哭，時任北影廠廠長的韓三平于心不忍，便為他找來一個拍喜劇片的機會，據(jù)馮小剛此后在自傳里回憶稱，當時韓三平對他說：“你在北影拍的三部影片，兩部栽了大跟頭，作為廠長，我有責任把你打撈上岸?！?/p>
于是，內陸電影史上第一部賀歲檔影片《甲方乙方》就這么誕生了。對馮小剛個人來說，這部電影能上馬就已經(jīng)十分了不起了，他在自傳里用極為夸張的文字記錄下了劇本過審時的心情：“喝酒！哥哥的劇本通過了！誰再說電影局不好我跟誰急！”
但這部電影真正的意義遠不在于此，它在當時創(chuàng)造了兩個重要的“第一”：它既是中國第一部導演不領取報酬而是參與電影利潤分成的影片，也是建國以來我國第一部為特定檔期所拍攝的電影。換言之，從這部電影開拍那一刻起，它不僅創(chuàng)造了“賀歲檔影片”這個概念，也讓中國電影在商業(yè)化的道路上邁出了一大步。
不拿報酬、參與分成這種風險共擔的模式，對于已經(jīng)被逼到懸崖邊上的馮小剛而言，頗有一種破釜沉舟的味道。好在，這一次的冒險是值得的：《甲方乙方》于1997年年末上映，收獲了極好的反響，最終斬獲3600萬票房，位列當年內陸票房榜第九，而這一票房成績幾乎占到了當年全年總票房的3.3%。
此后兩年，馮小剛繼續(xù)在賀歲檔發(fā)力，“賀歲三部曲”的后兩部《不見不散》與《沒完沒了》分別于1998年年末和1999年年末上映，收獲了4300萬和3500萬票房，要知道，1999年的總票房也不過9億上下，馮小剛一個人兩部影片就占到了近8000萬，一個將近十分之一的數(shù)據(jù)。
在《不見不散》和《沒完沒了》中間，馮小剛曾萌生將當年因“講述婚外情”等而被叫停的《過著狼狽不堪的生活》改編成《一聲嘆息》并重新投入拍攝的想法，然而當他將項目報到電影局，卻得到回復稱“賀歲片應該是三部曲”，他已經(jīng)拍了兩部，應該再拍一部，然后才能拍自己想拍的。
無奈之下，馮小剛寫了《沒完沒了》的劇本。雖然從結果來看，《沒完沒了》也是一部頗為成功的作品，但拍攝的過程卻令馮小剛十分痛苦，就連幾位主演也叫苦連天，馮小剛回憶說：“我們拍到一半的時候，葛優(yōu)每天都坐在門口臺階上跟我說，咱能不能不拍了？”
好在馮小剛堅持了下來，拍完了《沒完沒了》，完成了“賀歲三部曲”的同時，也順勢坐穩(wěn)了中國賀歲檔第一人的位置。
“那個時候中國電影當務之急是要把市場建立起來，因為沒有人進電影院了，要把觀眾請回來，靠什么？就是要靠你這個片子能夠讓他們進來并且喜歡看?！蹦切┠辏T小剛始終抱持著這樣一種態(tài)度在創(chuàng)作，“接地氣”也成了那些年馮小剛作品最大的特點。
和同一時代許多“曲高和寡”的國產(chǎn)文藝片不同，馮氏喜劇所帶有的那種市井氣和觀眾間有著天然的聯(lián)系，也讓觀眾在選擇電影時更青睞于此。壹娛觀察（微信ID：yiyuguancha）統(tǒng)計，1997年-2006年十年間馮小剛共拍攝賀歲檔影片6部，總票房3.25億，除《甲方乙方》外均為年度票房前三，單片的平均票房占比高達5%，最高的《天下無賊》當時的票房是1.2億，雖然這個成績如今看起來并不起眼，但是在14年前的2004年，全年的票房才15億，而這部影片單片票房就占到了2004年總票房的8%——8%放在2017年的電影市場，就是《戰(zhàn)狼2》級別的電影?？梢哉f，2007年之前馮小剛不僅是賀歲檔的領軍人，更是國產(chǎn)商業(yè)電影的一面旗幟。
“（通過這十年的運作）我們把這個市場帶熱了，觀眾從一開始離開電影院到慢慢的回到電影院，那個時候也形成了一個品牌，就是馮小剛的賀歲片這么一個品牌?！苯?jīng)過以馮小剛為代表的導演們的努力，賀歲檔逐漸成為了一年中最重要的檔期之一，現(xiàn)如今每年能貢獻數(shù)十億的票房。
在馮小剛看來，這第一個十年，他的任務已經(jīng)完成了。
“不想看就別看”，和時代格格不入的馮小剛終于不再妥協(xié)
2015年《老炮兒》上映時，馮小剛曾對媒體說：“我和老六一樣，跟這個時代都有點兒格格不入?！?/p>
這話若放在二十年前，一定沒人相信。在許多當年和他共事的人看來，愛說好話、十分油滑的馮小剛一定是最能融入到一個時代中的人，因為沒人比他更懂得“妥協(xié)”所能帶來的好處。當年，為了能拍電影，他逢人必稱“老師”，好話一串一串的，坊間至今還流傳著許多他拍人馬屁的軼事；此后拍片陸續(xù)受挫，他又暫時放棄了自己想拍的文藝片，轉而去拍商業(yè)喜劇，哪怕有些作品并不真的是他想拍的。
正是因為懂得讓步、變通與妥協(xié)，在很多同年代的導演逐漸因無法被市場接受而淡出大眾視野的時候，馮小剛卻能一步步由一個美工成長為中國最具有票房號召力的導演。但這也意味著，他必須像當年拍《一聲嘆息》時那樣，承受妥協(xié)所帶來的掙扎，一位觀眾在《我不是潘金蓮》的豆瓣影評里說：“很多文藝工作者的苦悶就在于，他們最受歡迎的作品，很可能并不是自己想創(chuàng)作的?！?/p>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xù)到2007年，隨著名氣和影響力越來越大，馮小剛需要妥協(xié)的地方變少了，這位曾說“一個人不能變成一個盈利的機器，賀歲片、喜劇好，你就沒完沒了拍這個”的導演開始找尋自己真正想拍的東西。這一年，馮小剛第一部非喜劇類賀歲檔電影《集結號》上映，他說：“2007年，我拍了《集結號》，從那兒開始我的創(chuàng)作就轉身了?！?/p>
《集結號》后的十年里，馮小剛共拍攝了7部電影（包括《芳華》），雖然影片還是集中在賀歲檔，但純粹的“賀歲片”卻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九四二》和《我不是潘金蓮》這樣更具現(xiàn)實意義的影片。
或許是離開了熟悉的領域，馮小剛不再像過去那般“得心應手”。馮小剛轉型這些年，正好趕上中國電影市場爆炸式增長的那些年，10億+的作品不斷涌現(xiàn)，破億已經(jīng)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成績了。但馮小剛非但沒有趁勢打造出一部10億+的作品，單部作品的票房占比與排名反倒呈現(xiàn)出下降的趨勢。
《一九四二》上映前，馮小剛發(fā)了一條微博：“我為此賭上之前12部影片積累的人氣，我相信我對觀眾的判斷。我也做好了心理準備，即使輸?shù)镁庖矡o憾?！笨僧旊娪罢缴嫌澈?，這部投資高達2億的電影最終只收獲了3.6億票房，而同期的徐崢電影處女作《泰囧》成本只有它的一半，卻拿下了創(chuàng)歷史的12億票房。
這一次，馮小剛又哭了。他和主演張國立喝了幾次酒，常常喝著喝著眼淚就掉下來。事后張國立感慨：“如果十九年前拍或者十九年后拍都沒有問題，但現(xiàn)在這個時代要笑聲，不要磨難，大家對這個東西不太感興趣。”
為此，馮小剛憤怒過，甚至還曾多次向觀眾和市場開炮，抱怨稱自己認真拍的電影不好賣，“瞎拍”的卻總是能買大錢。
但值得欣慰的是，相比于過去只能“放棄”，如今即使可能失敗，馮小剛也有了更多的選擇。《一九四二》失利后，出于對資方的愧疚（早年間的經(jīng)歷也讓他一直對這類事情有些耿耿于懷），他和老搭檔王朔合作了《私人訂制》，盡管電影本身深受詬病，但卻賣出7.1億，也算是把《一九四二》的坑給補上了。
“賺錢的目的是拍自己喜歡的電影，折了也不用愧對金主?！被蛟S是有了這層底氣在，不必再因內疚而束手束腳，等到拍《我不是潘金蓮》時，馮小剛幾乎已經(jīng)拋下“妥協(xié)”，轉為“任性”了。電影的圓形畫幅早在開拍之初就遭到許多人的質疑和反對，可馮小剛仍舊堅持要這么拍，他覺得“圓”更能表達他想表達的那種荒誕。相傳在拍攝期間，他還和王中磊帶去探班的大佬吵了起來，并宣稱：“我就這么拍，你們不喜歡看別看，沒人投資我投，我自己看。”
“每一個導演都希望有更多的觀眾走進電影院看他的電影，但是你不能把你拍電影的終極目的變成是賺錢。我覺得那我就可以不做這件事兒了，我不能被這個綁架了。所以我其實還是應該當在能夠掌握一些資源，一些話語權之后，拍一些在我心里可能認為更有價值的東西?！薄段也皇桥私鹕彙返钠狈砍煽円菜悴簧虾茫瑔螐呐琶驼急葋砜瓷踔羷?chuàng)造了馮小剛最差成績，但他本人倒是看開了：“現(xiàn)在票房前十名，二十名，都不是我，所以我覺得我倒反而一身輕松?！?/p>
正因如此，盡管《我不是潘金蓮》創(chuàng)造了其二十年來的“最差成績”，但他并沒有像當年那樣再拍一部《私人訂制》來補窟窿，而是轉頭就投入到同樣市場前景未知的《芳華》的拍攝中。
業(yè)內有種說法，馮小剛的“思想和語言輪廓都來自王朔”，之前的許多作品，他都一直在拍其他作家的故事，大眾化且受歡迎。而這一次的《芳華》，許多東西都來自他個人的體驗，他不止一次說起，拍攝緣由就是當年在文工團時，洗完澡后濕著頭發(fā)的女兵為他所帶來的美好感覺。
馮小剛感慨，他已經(jīng)很難迎合當下的觀眾了，所以他更想拍能給他帶來更大樂趣的電影，拍一部年輕人可以帶著父母到電影院里去看的電影，“他們看完這個電影回到家里頭，大家吃飯的時候，可能會覺得父母突然變得想說話，想表達了?！?/p>
之所以會有這種變化，馮小剛本人曾發(fā)微博解釋道：“如果我三十歲我可以妥協(xié)，退而求其次，因為來日方長；但我已經(jīng)快六十歲了，借社會新聞里經(jīng)常使用的一句形容‘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 ，我就不愿意妥協(xié)了，因為時間無多?！?/p>
馮小剛說，他這叫“順心而為”。
來源：壹娛觀察
原標題：馮小剛賀歲的20年：從“嚎啕大哭”到“不想看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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