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傳俊 云淡風輕，槐花露笑。小區(qū)大門兩側(cè)一左一右兩棵粗粗實實的槐樹，不知何時綻放出了紫色的花朵，將伸展于軀干之上的枝枝杈杈掛得疏密相間，錯落有致。一嘟嚕一嘟?；被?，像葡萄賽葛花，在綠葉襯托下矜持地招搖，分外搶眼。若平心靜氣諦聽，似乎還能聽到那花穗花朵相互挨擠的竊竊私語。我樂于接受這聲音，更喜悅接納撲鼻的芬芳。這香，如貴如油的春雨，款款滲流到我希冀已久的心田。 凝眸遠眺，這兩棵槐樹冠如巨傘，兩個大紫燈籠似的，在陽光里流瀉著東升的紫氣，比其他任何樹木都格外妖嬈；近前視之，那玫瑰紫光鮮濃艷，欲滴欲墜，像神來之筆剛調(diào)過顏料點綴在一幅宣紙畫上，氤氳出原汁原味的曼妙，怡情悅目。 這盛開紫花的槐樹，我真的不知道是啥時落戶于大地，成為景觀樹的。印象中，在家鄉(xiāng)我從沒有見過這種槐樹這般俏麗的花色。進入眼簾的，盡是開著白色花朵的槐樹。那槐樹，生命力極強，埋一節(jié)槐根就會發(fā)芽，栽一株小苗就能成活。也許是家鄉(xiāng)的環(huán)境、氣候和土質(zhì)適宜它們生存，房前屋后，溝旁路邊，塘畔河沿，隨處都能看到它們恣意成長的身影。我家的諸多槐樹中，有我上中小學(xué)時從距家五六里的鄰村挪過來的，也有從離家十多里地的紫山林場移栽回來的。 年年歲歲，槐樹都為家鄉(xiāng)的房前屋后“增光添彩”。開花時節(jié)，整個村莊都被槐花籠罩，形成花的海洋，潔白浩瀚地涂滿村里的角角落落，像是冬天的雪，白得十分淡雅，又像是少女的凝脂，細膩柔潤。那冰清玉潔的白相互打著招呼，無論是前村后莊，還是西崗東坡，到處是它們的領(lǐng)地，猶如一個大家族，遙相呼應(yīng)，氣勢恢宏。 我家院門兩側(cè)，曾有兩棵旺盛的開白花的大槐樹。春天，當槐花飄香時，我將一把磨利了的鐮刀綁在一根長木棍頂端，作為“夠”槐花的便捷工具?！肮ぞ摺彼街帲Y(jié)滿繁花的枝條會隨著“咔嚓”的聲響落于地面。一把把“刺棱、刺棱”捋下槐花，那甜濃濃香噴噴的味道沁人心脾，輕吮一口便頓覺清新爽朗。 勤勞的母親，將這時令槐花做成美味佳肴改善清貧的生活。挑選一部分拌面撒鹽上鍋蒸熟，然后用蒜泥、小磨香油調(diào)拌，夾一筷頭送入口中——嘖嘖，清香撲鼻，滿口生津。剩余的蒸后曬干保存，逢年過節(jié)來了客人拿出來泡酦，或包槐花水餃，或做肉餡摻槐花包子，或槐花炒雞蛋……這些伴著槐花香的美食，筋道、味醇、天然，每每想起就垂涎欲滴，饞相難掩?；叵胗讜r，物資匱乏，吃肉乃是年節(jié)盛事，放開吃一頓槐花炒雞蛋，算是“開葷”了。長大后外出討生活，臨離家時，母親總會讓我?guī)б欢蹈苫被ā?/p> 那時的夏季，枝葉濃密的槐樹底下，是乘涼的理想所在?？崾铍y當?shù)闹形纾睒渫断戮薮缶G蔭，端一碗飯席地于樹下吃得津津有味。午后，也會攤一張葦席在樹下歇晌。掌燈十分，母親在廚房里做好晚飯，用一瓦盆盛了端到槐樹下的石板上，犒勞荷鋤歸來的家人。就著月光，伴著蟲鳴，聽著微風吹動槐葉的窸窣聲響，滿身疲勞漸漸逃匿而去。 夏秋季的晚上，我常常打地鋪在槐樹下睡覺，透過槐樹枝葉偷窺湛藍天幕上閃爍的星斗，想象天上街市中熙來攘往的人流，以及兒時奶奶給我講的牛郎和織女的神話傳說…… 雨后，父親卸下一扇門板，橫放在支起的兩條長凳子上織麥秸稿薦。我將濕潤過的麥稈一撮撮遞到他的手中，他熟練地用石頭薄吊前后交錯互換，甚至還輕握拳頭捶一捶麻繩經(jīng)子勒過處，感受是否系牢。當稿薦下垂至門板邊沿外，父親才抽出別在腰間的旱煙袋吧嗒吧嗒抽幾口小憩。農(nóng)家情調(diào)，想來有趣。后來，曾看到一雜志封底有幅畫面，一老奶奶手握毛了邊的蒲扇，正給兩頰染了紅胭脂、頭扎小辮的孫女講故事。她們身旁還臥有一只小花貓。我想，要將我們父子倆在槐樹下織稿薦的場景繪一幅圖用于那雜志的封底，作為“連接”，也許有異曲同工之妙。 那年，家里要在新址蓋房，缺少木料，我們就將房前屋后所有能用的樹木全部放倒，包括院大門側(cè)那兩棵父親栽下的本舍不得的大槐樹。除兩架梁是購回的兩棵榆樹做成的外，其余的檁條、椽子、門窗幾乎是清一色的槐木。新房拔地而起，母親數(shù)十年的夙愿終于實現(xiàn)了！夜晚，我聞著滿屋獨特的槐木香酣然入睡。但遺憾的是，母親的腳步，沒能邁進新居，她于新房落成的前三年的夏季撇下我走了。 移居他鄉(xiāng)教書育人，很少有機會在槐花開放時節(jié)回故鄉(xiāng)。五一小長假我抽空回了趟老家。村莊里的槐樹少得屈指可數(shù)。鄉(xiāng)人說前些年時興種楊樹賣錢，楊樹占了上風，把槐樹給“吃”了。左鄰表侄，其父早逝，他將母親接到鎮(zhèn)上任教的學(xué)校生活，常年不歸，房屋無存。他家坍塌的院墻西南角，一棵枝頭綴滿白花的老槐樹，仍倔強地在熏風中癡情地搖曳著，似在對我述說村里槐花爛漫的經(jīng)年舊事。 |
聯(lián)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