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源起

我叫大衛(wèi)，2016年年初的一天，來一個小有名氣的私募基金面試。

本來小時候想做一個畫家或者醫(yī)生，后來發(fā)現(xiàn)，最賺錢的，是一個叫金融的領域。

在過去，銀行屬于真正的金融民工，利息能有幾個錢？

直到，一個天才的設想讓他們搖身一變。娛樂的場所從街角的酒吧變成了華爾街拐角的俱樂部一條街。

這，就是資產證券化，如果應用到房地產，叫做抵押貸款證券化（Mortgage-Backed Security）,簡稱MBS。

以前的貸款賺利息。放貸人需要長達20到30年的回收期后收回本金，放的都是自己家的真金白銀，會相對審慎。

現(xiàn)在，銀行將貸款投放后，轉頭將一筆筆的個人住房抵押貸款，打包成MBS的債券，給房地美（聯(lián)邦住宅貸款抵押公司），房利美（聯(lián)邦國民抵押貸款協(xié)會）兩家國有企業(yè)，兩房在賣給投資銀行，最后由世界各地的養(yǎng)老金、政府基金接盤，賺倒騰資產的費用。

一個要的是時長，一個要的是次數(shù)。時長到次數(shù)的轉變，是風險的轉嫁，是信貸邏輯的轉變。

只要賣出足夠的MBS，就能買下整個地球。

此時的美國，剛剛經歷的互聯(lián)網泡沫的破滅，政府發(fā)現(xiàn)有600萬美國人還沒有房子住。

于是，2000年初開始，美國為了刺激經濟采取極為寬松的貨幣政策，自2001年起連續(xù)降息13次，使美聯(lián)儲聯(lián)邦基金利率從6.5%大幅降到1.0%。資金流入房地產，人們拿著貸款買房子，房價節(jié)節(jié)攀升，一片繁榮的景象。

從此以后，投行人的薪酬坐上了火箭，高盛、美林、雷曼、貝爾斯登、摩根斯坦利的CEO收入超過了1億美金，投行員工平均收入60萬美金。在任的美國財政部長保爾森，是原來高盛的CEO，上任前的股票一共賣了4個億美金。

突然有一天，在每年倒騰了數(shù)千億美金的打包MBS之后，發(fā)現(xiàn)貸款不夠了，投資銀行的資本金也不夠了。

是的，能貸到錢的人不夠了。只剩下那些打工的、底層的、移民的'二等公民'，而投資人偏好的資產，需要AAA的評級。

而在這個時代，有一個代表全美意志的名詞——'金融創(chuàng)新'。任何的政客、華爾街銀行家、美聯(lián)儲的管理人員在面對監(jiān)管機構質疑時，只要有著這個口號，就可以暢通無阻，無所不能。

畢竟金融這是美利堅民族偉大復興的最好抓手。

于是打包MBS的品種出現(xiàn)了，它叫CDO（擔保債務憑證），是金融衍生品的一種。可以將沒那么好的貸款人的貸款，也就是次級貸款打包的MBS的未來現(xiàn)金流，與其它優(yōu)質的債券混合在一起，在進行分層，就又可以成為AAA了。

投資銀行將手上的CDO轉手賣掉，就又能去買新的MBS了。循環(huán)往復，越滾越大?；旧?，他的結構就是這樣的：

人們用未來30年的收入換取了房子，而這些錢，被銀行、兩房、投行、以及全世界的投資人瓜分。人人有錢掙，居者有其屋，皆大歡喜。

我也想有錢。

二、偏離

麥克巴里博士是這一家私募基金的管理人，說大不大，3億美金規(guī)模，年盈利達到30%，可謂非常的厲害。

博士揉著他的一只假眼，另外一只也是飄忽不定，總之也是沒有看過我'一眼'。他說他不善與人打交道，因為數(shù)字是最精確的，讓人看到過去，現(xiàn)在，并通過預測未來。人不可信，貪婪、虛偽、干擾判斷。

接下來，他就向我展示了一段連珠炮的數(shù)據(jù)，我作為面試者，居然一句話不用說。

'現(xiàn)在那些投行，杠桿率達到了33：1，也就是他們的產品，只要3%的違約他們就完蛋。'

'美國房價雖然漲了，但是幅度不一樣，前些年扣除通脹每年漲幅是2%，近五年扣除通脹達到了7%，已經大大超過GDP的增幅。'

'最近，次級貸款出現(xiàn)了部分逾期，CDO中次級貸款的比例越來越大，新發(fā)放的次級貸款已經達到了所有貸款的20%。'

'評級機構近年來因為關于CDO業(yè)務的收入，占到了60%，我閉著眼睛都能干他們的活。'

'我要近3個月所有發(fā)行的CDO全部資料，你給我準備一下'

最后，他終于說了一句和我有關的話。這些資料可能有幾米高，據(jù)說從來沒有人完整的看過，因為有３A評級就夠了。

而且，我面試就這么過了。

三、瘋狂

這一段時間，巴里博士就在自己的辦公室吃喝拉撒。

我顯得無聊，也去市場上實際收集了一下信息。

對于市場上的各種衍生品，美國的監(jiān)管機構，已經做了撒手黨，近年來沒有檢查過哪怕一次。

各個信貸公司，通過次級貸款賺得盆滿缽滿。一個酒保轉行的貸款經紀人，已經買上了游艇。

他們有很多經典的故事，有一次居然貸款給了房東的一條狗。佛羅里達郊區(qū)的一個脫衣舞女，居然可以按揭出五套房子。不懂英文的移民，收到貸款以后才發(fā)現(xiàn)，他們不吃不喝都供不了哪怕一個月的月供。

房屋首付從20%，降到了0%。

為了進一步擴大貸款的范圍，銀行的貸款產品開始對利率下手了。'可調整利率出現(xiàn)'，第一年的貸款利率十分白菜價，而從第二年開始，將會翻倍。如果美聯(lián)儲加息，利率也會飆升。

買房人或許不了解，或許也清楚好像未來供不起，但是他們認為，銀行能夠貸給他，就意味著他有能力搞得定。

還有一種產品叫做混合CDO，其實就是CDO的CDO。本來一個產品的次級部分要由投行持有的，經過再次證券化和分級后，杠桿進一步被放大了。

而混合CDO的優(yōu)先級，仍然是3A。那些養(yǎng)老金、保險基金，當把投資的3A產品一層層的剝開，實質上已經也進入了次級領域。

一個小小的1個億規(guī)模的MBS，經過數(shù)輪的CDO包裝，能夠滾動數(shù)次，過手金額達到產品規(guī)模的3至4倍。

與此同時，華爾街的年終獎，已經突破了50億美元。每一個經濟學家都在盛贊金融創(chuàng)新，力挺美國的房價。而他們，幾乎又都是各個投行的獨立董事或者經濟顧問，可以獲得數(shù)十萬美元的額外收入。

我知道巴里博士要做什么了。

他準備做空美國的房地產。

四、將傾

巴里博士坐在這頭，依然不看人，喃喃自語。

高盛的幾位金領在那頭，感覺在憋笑：'巴里博士，這么說，你確定想做空我們的CDO？你確定要做空房地產？'

巴里博士的完全不在意他們的反應：'是的，而我需要確定你們到時候有這樣的產品，可以到期按照約定償付足額的資金。'

高盛的人交頭接耳了一下，答到：'我們可以為您準備5000萬美元的CDS。'

所謂CDS（credit default swap 信用違約互換），其實是為CDO購買的一種保險，內容是保障CDO的價值，也可以理解為一個看空棄權。如果CDO的價值在現(xiàn)有估值之上，購買人需要支付給賣家一筆不菲的保費。如果出現(xiàn)了損失，那么賣家將全額賠付。

巴里博士根本沒有猶豫就答應了支付的費率，并且表示要買1億美金才成交。

然后他們就愉快的握手了，那感覺都是覺得對方在給自己送錢。離開的時候，我聽到了身后的辦公室終于傳出了笑聲。

接下來，我們逛了華爾街的其余大投行，美林、摩根、貝爾斯登、雷曼，一共買了11個億美金的CDS。據(jù)說他們轉手就將這些CDS的保費收入證券化，投向了全球市場。

巴里博士的基金，每月要付出600萬美元的保費。他的利潤只可以支撐不到8個月。但是如果投資人撤資，將會由于規(guī)模的縮小迅速虧損。

他跟我說：'次貸違約概率如果達到８%，嘣！'

而從來就沒有任何一個機構認為，違約率能夠超過5%。

五、崩塌

如果說等不到房地產崩潰，巴里博士的基金就要崩了。

每一天都是不停有投資人的贖回申請，基金的凈值已經跌破-10%。

而現(xiàn)在是2007年，聯(lián)邦貸款利率已經達到了5.25%，是2004年的5倍。這個利息，不是借款人的利息，而是美聯(lián)儲借給銀行的利息。

銀行們可不愿意吃這個虧，利息就傳到到了貸款上，這也意味著簽約可調整房貸利率的購房人，利率變成了原來的5倍。

而作為一切基礎的房子，隨著斷供潮的來臨，出售得越來越多，華爾街精英們眼中的不可能事件出現(xiàn)了，房價開始跌了。

而購房人發(fā)現(xiàn)，他們借了100萬買的房子，現(xiàn)在只值70萬的時候，再笨再傻的移民，也不會再供房了。

對了，美國的房貸是無追索權的，也就是說，房子還給貸款機構，那就不能再追索以前的本金了。

房價，嘣！

次級貸款的違約開始不斷增加，房價下跌，信用違約掉期價格為基礎的ABX價格指數(shù)不斷下跌。但是CDO的價格居然還在上漲，他們的評級仍然是3A。

我們曾經去質問過三大評級機構的標普，為什么還不給這一堆垃圾下調評級的時候，他們很無辜的說：

'如果不這樣，投行就去找隔壁的穆迪了，相信我，他們更離譜。'

請原諒我用垃圾形容CDO，實際上在華爾街投行的內部郵件里面，每天都在討論“怎么將這些垃圾盡快賣出去?！?/p>

當巴里博士的基金收益達到-20%時，他干脆關閉了投資人的贖回權力。傳票已經像紙片一樣寄過來了。

這個時候，華爾街的投行已經發(fā)現(xiàn)不對勁了，他們甚至也已經開始購買CDS，對沖自己持有的CDO，但是沒有人賣給他們了。而CDO雖然還是3A評級，卻像廢紙一般沒人要。

終于，2007年4月，美國第二大次級抵押貸款公司——新世紀金融（New Century Financial Corp）破產，因為價值174億美元的次級貸款違約。

房屋銷量下跌7.4%，記住華爾街的投行，杠桿是33：1，而這1的本金的基礎，來源于這些不能超過10%違約率的次貸和穩(wěn)定的房價。

標準普爾于7月份，終于下調了次級貸款CDO的評級。

投資銀行,嘣!

而巴里博士的CDS得到了賠付，最后的基金盈利定格在了596%。

市場上不止只有巴里博士的CDS，大到不能倒的保險公司美國國際集團AIG被美國政府接管，援助資金高達1000億美元。

這1000億美元，又迅速理賠給了狗急跳墻為自己的CDO資產買保險的投資銀行手中，還不打折。

美國是一個全球市場，整個基于次貸衍生品的規(guī)模是10.4萬億，甚至波及到了歐洲人民的養(yǎng)老金。整個冰島甚至幾乎破產。

世界經濟，嘣！

六，廢墟。

僅僅美國，5萬億財富蒸發(fā)，800萬人失業(yè)，220萬人房貸斷供，數(shù)十萬人無家可歸。

貝爾斯登（美國第五大投行）瀕臨破產時，政府拉了一把，被摩根大通收購。

雷曼兄弟（美國第四大投行）在錯過了巴菲特的報價后，股價跌破２美元，破產倒閉。

美林（美國第三大投行）被美國銀行收購。

前兩大投行高盛和摩根斯坦利轉為銀行控股公司，變得更加大到不能倒。

美國最大的保險公司AIG變成了國有企業(yè)。

我，大衛(wèi)，決定轉行去做個好律師，畢竟那么多人破產，那么多債務要收回。

巴里博士，決定只投資一種產品，淡水。

站在今天看昨天，激揚文字，而難的是站在今天看明天，是否能預見大廈將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