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國平(四川成都)
很多時候,我的腦海里總是浮現(xiàn)父親離世時的那滴淚。特別是夜半時分,輾轉(zhuǎn)反側(cè),那滴淚在我面前就被無限地放大,放大;最后,成一個湖,一片海。
我不知道他這滴淚是悲傷的,還是欣慰的,或者是不舍的。如今,父親轉(zhuǎn)眼離開我們已經(jīng)一年多了,幾百個日夜里,我一直想方設(shè)法破譯里面的成分……
或許,沒有真正落到地上的淚才是太痛?太苦?
自我懂事起,就沒有見過父親流過淚,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父親的一生經(jīng)過很多疼痛。早年,祖父就離家出走當(dāng)兵,從此,把家的重?fù)?dān)留給了小腳的祖母。祖母一共生了十四個孩子,大部分夭折,成活了五個,父親是老大。因我們劉家是大地主,全國解放時,所有的土地、房屋、財產(chǎn)等全部沒收充公,家中一無所有。父親八歲出去當(dāng)學(xué)徒織布。用父親的話說,他的個子還沒機子高。在師傅家,每天得侍候師傅、師娘起居,燒水做飯,倒水上茶,掃地,倒馬桶等之類的雜活。他的師娘有個習(xí)慣,第一覺醒來愛吃宵夜,所以,常常深更半夜叫父親起來去幾里路遠(yuǎn)的地方買糕點。他師娘的嘴很叼,只認(rèn)那家糕點房,其他的一概不吃。那條路必須經(jīng)過一片荒郊野地,而且要穿過一個亂墳崗。在那個動蕩不安、戰(zhàn)事不休的年月,經(jīng)常死人,那些聯(lián)系不到家人的死者便扔在那里。有時候死人多,成了一座尸山,有許多野狗聚集在那里啃食,尸骨肉塊扔得滿地都是。即時白天經(jīng)過,也讓人感覺陰森恐怖,毛骨悚然,更別說是晚上了。有一天深夜,雷雨交加,他的師娘照例想吃東西了,催促父親趕緊去買,可憐那不到十歲的父親,經(jīng)過亂墳崗時,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出,拼命地跑,跑著跑著一下子被絆倒了。一個閃電,看清楚是一個死人,滿身是血被丟在路旁,他差點嚇暈過去,爬起來再也不敢往前走,只好轉(zhuǎn)身回去,一路嚇得腳耙手軟,身體像篩糠似的抖個不停??珊薜膸熌?,不但沒安撫嚇傻的父親,反而把父親打了一頓。那一次,他沒有哭。
父親,猶如一顆參天大樹,為我們擋住一切的苦難,為我們撐起一片天空,讓我們在這片天空下無憂無慮地生活,有衣穿,有飯吃,有書讀……歡笑,成長。
那年,即使祖母去世,父親也將痛狠狠地壓在心底,從容地安排賓客,來來回回做著該做的一切。等祖母后事完全處理妥當(dāng)之后,父親才坐下來,在一旁吸著煙,我看見,父親的眼里滿是淚花,只是,沒有滾落一滴。
我不知道父親需要多大的毅力,才能堅強地支撐著這滴淚不讓落下。就連父親最后的幾年,痛風(fēng)折磨得他死去活來,除了實在不能忍受呻吟幾聲外,也沒見他哭過?!澳袃河袦I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备赣H的這一生,他的傷心處還少嗎?如果父親這輩子都把淚涌出的話,或許已成了一個湖泊,成了一片海。
如今,父親的這滴淚已化作了一顆珍珠,珍藏在我心中,每當(dāng)黑暗來臨,每當(dāng)苦難來襲,我會拿它來照亮黑暗,度過苦難。
劉國平,文字散見于《星星詩刊》、《詩領(lǐng)地》等。2014年《客家土樓》獲全國旅游散文大賽獲二得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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