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好外國文學
路遙在《我是一個極其普通的人——答〈延河〉編輯問》中有這樣的一段話：
問：談談你的閱讀范圍。
答：范圍比較廣泛。除過文學外，各種門類的書都讀一些。對俄羅斯古典作品和蘇聯(lián)文學有一種特殊的愛好。雜志中除過文學作品外，喜歡讀《世界知識》《環(huán)球》《世界博覽》《飛碟探索》《新華文摘》《讀者文摘》和《青年文摘》等。
問：在中國或世界名著中，你最喜歡誰的作品？
答：喜歡中國的《紅樓夢》、魯迅的全部著作和柳青的《創(chuàng)業(yè)史》。國外比較喜歡列夫·托爾斯泰、巴爾扎克、肖霍洛夫、司湯達、莎士比亞、恰科夫斯基和艾特瑪托夫的全部作品；泰戈爾的《戈拉》、夏綠蒂的《簡·愛》、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等。這些人都是生活的百科全書式的作家。他們每一個人就是一個巨大的海洋。
從以上對話中，粗略做一個統(tǒng)計，《紅樓夢》約80萬字，魯迅的全部著作約300萬字（不包括譯著），列夫·托爾斯泰全部著作約500萬字，巴爾扎克全部著作約1200萬字……另外，其它文章中涉及的書籍有柯切托夫的《茹爾賓一家》《葉爾紹夫兄弟》和雨果的《九三年》等等。這些作家的皇皇巨著少則幾百萬字，多則上千萬字。從中，我們可以看出，路遙的閱讀極為廣泛且閱讀量大得驚人。
一個作家的閱讀不僅是為了吸取養(yǎng)分，更多是通過閱讀帶來新思考與冷靜的分析。路遙在《早晨從中午開始》里強調(diào)：“長卷小說中的一種現(xiàn)象是，有特別輝煌的開卷和壯麗的結(jié)束，但中間部分卻沒有達到同樣的成績，這在很大程度上會給讀者帶來難言的遺憾。我個人覺得，天才作家肖洛霍夫的《靜靜的頓河》似乎就有這種不滿足。”“拉斯普京曾寫了《告別馬礁》，揭示的正是這一痛苦而富于激情的命題。我迄今為止的全部小說，也許都可以包含在這一大主題之中?！镀椒驳氖澜纭返谌烤砹谌驴梢钥醋鍪俏覐囊粋€側(cè)面專門為此而寫的一個小小的‘特定’?！?/span>
路遙對外國文學的追尋與借鑒，顯示了崇尚大師、取法經(jīng)典的開放做派。
路遙在閱讀外國文學時，深切感受到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作品中人物形象的淺顯與蒼白。路遙說：“我想對整個這一文學現(xiàn)象做一次挑戰(zhàn)性嘗試，于是便有了寫《人生》這一作品的動機?！?/span>
蘇聯(lián)評論家在《當代國外文學》雜志上撰文評介中國當代作家的小說中這樣評價路遙的《人生》：“《人生》這部中篇小說的名字，一看上去就與莫泊桑的第一部長篇同名。莫泊桑筆下那純潔、孤弱無告的女主人公似與巧珍相近。然而，這兩部作品的相近也僅限于此。路遙反映的完全是另一種現(xiàn)實。顯然，小說關于尋找道德支點的思想更為重要。路遙的小說，象（應為”像“，筆者注）許多中國當代作品一樣，很接近蘇聯(lián)文學中農(nóng)村題材散文。作家在表現(xiàn)普通人坦白無私和誠實的品質(zhì)的同時，也顯示出他們文化低、畏懼權威的弱點。正是這些農(nóng)民們在小說中成為各種道德因素較量的中心?！?/span>
路遙通過閱讀外國文學，在世界性文學聯(lián)系中去開辟自己的文學道路，這是作家尋找突破自我創(chuàng)作個性的重要途徑之一。路遙說過：“當我反復閱讀哥倫比亞當代偉大作家加西亞·馬爾克斯用魔幻現(xiàn)實主義手法創(chuàng)作的著名的《百年孤獨》的時候，緊接著便又讀到了他用純粹古典式傳統(tǒng)現(xiàn)實主義手法寫成的新作《霍亂時期的愛情》。這是對我們最好的啟發(fā)。”
在孔夫子舊書網(wǎng)搜索“路遙藏書”，顯示多為外國文學，其中鈐有路遙藏書印或簽名的有《安娜·卡列尼娜》《外國作家論小說創(chuàng)作》《法國當代短篇小說選》《海明威短篇小說選》《歌德談話錄》等書籍。
從鄉(xiāng)村到城市，從古典名著到外國文學，路遙完成了從封閉環(huán)境中內(nèi)心的渴望閱讀到自覺的有目的性、有選擇性閱讀的蛻變。通過對外國文學的接觸，給路遙帶來了前所未有的開放性的啟示。路遙通過閱讀與世界文壇看齊，作對比研究，他曾說：“實際上，世界各國都存在著這么個‘交叉地帶’，而且并不是從現(xiàn)代開始?！标P于“交叉地帶”——這個世界性的話題，路遙用盡了畢生的精力。
▎七讀《創(chuàng)業(yè)史》
從路遙的閱讀來看，除了大量外國文學以外，路遙對古典的傳統(tǒng)文學也十分推崇。路遙說：“《紅樓夢》當然是峰巔，它可以和世界長篇小說史上任何大師的作品媲美……我比較重視柳青的《創(chuàng)業(yè)史》?！秳?chuàng)業(yè)史》雖有某些方面的局限性，但無疑在我國當代文學中具有獨特的位置。這次，我在中國的長卷作品中重點研讀《紅樓夢》和《創(chuàng)業(yè)史》。這是我第三次閱讀《紅樓夢》，第七次閱讀《創(chuàng)業(yè)史》?！?/span>
《紅樓夢》是我國文學史上的一座豐碑，也是古典小說中最優(yōu)秀的一部現(xiàn)實主義文學巨著。路遙對《紅樓夢》構思與具體描寫的喜愛，更主要是由于這部小說能細致呈現(xiàn)一個時代面貌，它帶給路遙許多啟迪。
如果說《紅樓夢》對路遙是宏觀上的影響，那么柳青的《創(chuàng)業(yè)史》是微觀的、細致的影響。路遙的心中，柳青是他在做人和創(chuàng)作上的可見可觸可親可敬的楷模。打開小說《人生》，第一眼便可看見柳青在《創(chuàng)業(yè)史》中議論人生的兩節(jié)話。路遙說柳青對他產(chǎn)生了多方面的影響?！秳?chuàng)業(yè)史》看了七遍，七次閱讀每次閱讀都不同?？梢钥闯觯镀椒驳氖澜纭吩跇嬎?、表述上，是《創(chuàng)業(yè)史》的“延續(xù)”，也是對柳青精神的堅守和繼承。有評論者說，路遙在繼承柳青文學傳統(tǒng)的前提下，對柳青的超越是顯而易見的。路遙說：“從某種意義上說，每一代作家的使命就是戰(zhàn)勝前人，不管能否達到這一點。否則，就沒有文學的發(fā)展?！?/span>
路遙在追念柳青的文章中自謙為晚輩，除了年齡方面的原因，更多的是路遙懷著真誠的心接受并感謝同鄉(xiāng)前輩柳青的這份饋贈。從路遙的閱讀來看，柳青是他有過交往的前輩，路遙接受饋贈的還有很多令他神往和尊崇的中外作家，他們像一條永不干涸的泉水，供路遙解渴、吸收，對于一個作家來說，這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遺產(chǎn)，滋養(yǎng)并成就了“路遙”。
為寫《平凡的世界》，路遙做了長期持久的閱讀準備。“讀書活動進行到差不多甚至使人受不了的情況下，就立刻按計劃轉(zhuǎn)入另一項‘基礎工程’——準備作品的背景材料。”路遙為寫《平凡的世界》做全面充分的準備，路遙要完成一件他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以來能稱得上完美的“作品”，如果這是一件工藝品的話，那一定要是一件人見人愛、愛不釋手的“杰作”。為完成《平凡的世界》，路遙找來了十年間的《人民日報》《光明日報》及一種省報、一種地區(qū)報和《參考消息》的全部合訂本，逐日逐月逐年地查，這是最可靠也是最有效的方法?！霸凇镀椒驳氖澜纭愤M入具體的準備工作后，首先是一個大量讀書過程。有些書是重讀，有些書是新讀。有的細讀，有的粗讀。大部分是長篇小說，尤其是盡量閱讀、研究、分析古今中外的長卷作品。其間我曾列了一個近百部的長篇小說閱讀計劃，后來完成了十之八九?！笨梢钥闯?，路遙在這期間，至少讀完了他列舉的八九十部長篇小說。除了長篇小說以外，同時還讀其它雜書，理論、政治、哲學、經(jīng)濟、歷史和宗教著作等。另外，還找來一些“偏門”的專業(yè)書。在完全進入《平凡的世界》寫作之中，路遙仍然堅持閱讀。路遙的最佳創(chuàng)作時間一般在中午到凌晨兩點。上午睡覺，有午休習慣，吃完午飯后用一個小時看報紙。他的“早晨從中午開始”，寫作時不愿讀書，但每天必須詳細讀過《人民日報》《光明日報》《陜西日報》《參考消息》四種報紙。路遙稱讀報的好處是：“讀報往往給當天的寫作帶來許多新的啟發(fā)，并且對作品構思的某些方面給予匡正?！?/span>
路遙的閱讀從中學時開始，一直自始至終貫穿在他的生活與創(chuàng)作之中。甚至他去世前的一個月，在托人搬來電視機，收看十四大的開幕，堅持收看新聞，直到他離世。
路遙在《作家的勞動》中有這樣幾句話：“文學藝術創(chuàng)作這種勞動，要求作家具備多方面的優(yōu)秀品質(zhì)……它和其他任何勞動一樣，需要一種實實在在的精神?！?/span>
觀路遙這一生，他有過幾次華麗的轉(zhuǎn)身：從山村一步步走到城市、從貧困學生到受人尊敬的作家。他的幾次轉(zhuǎn)身，起到關鍵作用的就是從未停止的閱讀。路遙離開的日子，他的文學作品像一股清澈見底的山泉，流向了世界文學的大海，滋潤著閱讀者的心靈。
王剛，筆名秦客，系陜西青年作家、陜西省文學院第二屆簽約作家，著有《路遙紀事》，路遙紀念館研究員，自媒體書房記（shufangji2013）創(chuàng)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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