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人物畫，總結起來就是“傳神”二字。不同于西方的透視、陰影等寫真畫法，而是常把對人物性格的表現，寓于環(huán)境、氣氛、身段和動態(tài)的渲染之中，力求氣韻生動、形神兼?zhèn)洹?/p>
因此，我們見過的中國人物畫，可能是這樣的。
▲唐 佚名《唐人宮樂圖》 局部
也可能是這樣的。
▲南宋 李唐 《采薇圖》 局部
但架不住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多面性與包容性，其實早在明朝，中國就已經有了一位以寫實著名的人物畫家了。
曾鯨，字波臣，福建莆田人，長期寄寓金陵（今江蘇南京），明末著名人物肖像畫大家，也是一位富有創(chuàng)造性、獨樹一幟的開派性肖像畫家。
▲曾鯨 《王時敏小像》
明清以前肖像畫的繪制樣式，大多是用濃淡墨勾畫人物容貌后，再用粉彩層層渲染。
自從宋代的李公麟把傳統(tǒng)白描發(fā)展成獨立的繪畫樣式以后，其后的畫家便都開始用白描或白描淡彩的手法來繪制肖像畫，如元代王繹的《楊竹西小像》。
▲王繹 《楊竹西小像》
曾鯨所開創(chuàng)的“墨骨畫法”，在于它先用淡墨線勾出輪廓和五官位置，然后注意墨骨，以淡墨和淡赭石按面部結構層層渲染出陰影凹凸，通過層層烘染使得畫面上不著痕跡而渾然一體，較之前代更具立體感。
在他早年創(chuàng)作的《葛一龍像》圖卷中，主人公倚書斜坐，頭戴巾帽，身著長衫，密髯豐頰，兩眼遠視，一個容貌清峻、能詩、善畫、工書的才子躍然紙上。畫家僅在面部先用細線勾勒，再敷色暈染，更類白描之法。
▲曾鯨《葛一龍像》圖卷 局部
憑借著高超的畫技，曾鯨活動于浙江杭州、烏鎮(zhèn)、寧波、余姚一帶，專門從事肖像畫創(chuàng)作，并結識了當時一批社會名流，如董其昌、陳繼儒、黃道周、葛一龍，陳洪綬、黃宗羲等。
據張岱《陶庵夢憶》記載：明崇禎七年（1634年）十月，張岱與曾鯨在杭州西子湖蘇堤附近定香橋不期而遇，當時尚有諸暨陳洪綬、東陽趙純卿、金壇彭天錫、女伶陳素芝等人。興會之余，陳洪綬為趙純卿作古佛，曾鯨也為趙純卿畫肖像。
曾鯨自創(chuàng)的畫法一亮相，便在當時頗為流行了起來，追隨他的學生可謂甚多，影響也很大。由于曾鯨字“波臣”，所以后來這一派別也被稱之為“波臣派”。
▲《明人十二肖像冊》
這一派別的人數十分可觀，其中繼承曾鯨的畫法并且在畫史中留下姓名的就有40多位，其中謝彬是最得曾鯨衣缽的，他的肖像畫在波臣派中的藝術造詣也最高。
《國朝畫征錄》有云：“波臣授徒甚眾其中出類拔萃者，謝彬為‘傳神妙手’；莆田郭鞏，山陰徐易，華亮沈韶，汀洲劉祥生，嘉興張瑜，海鹽張遠，秀水沈紀……等皆不問妍媸老幼，靡不神肖?！?/strong>
▲曾鯨 《呂仙像》
早期創(chuàng)作《葛一龍像》時，曾鯨最具特點的凹凸畫法還并不十分明顯。到了59歲那年，曾鯨創(chuàng)作的一幅《張卿子像》圖軸最能反映出他的巨大突破，以及之后“波臣派”的代表風格。
張卿子身穿儒袍，左履抬起，似乎側身往觀畫者的左方經過，隨著舉手投足而擺動的白色袍袖，在畫像中轉化成簡單優(yōu)美的線條造型；他一手擱于身后，另一手則輕捻胡須，神情自若；從袖袍下露出的手柔軟白皙，手指及刻意蓄留的指甲修長纖細，更因捻須動作而呈現好看的弧度。
▲曾鯨 《張卿子像》 局部
總地來說，曾鯨的這種畫法令人物比之前更加真實和立體了，人們能夠看得出面容上微妙的結構起伏，鼻骨的走勢、眉弓的高度等等。
波臣畫派與曾鯨的墨骨畫法影響和主導著明清肖像畫壇，成為中國古代肖像畫發(fā)展史上的一座高峰。它不僅在國內聲勢浩大，甚至還影響了日本肖像畫的發(fā)展。
關于曾鯨畫風的形成，最普遍的說法是“受西方油畫的影響，將中國畫的線條水墨和西方繪畫的光影明暗相結合，既有中國畫的意境同時又兼具西方畫的體積與質感，是西方油畫與中國畫最早的完美結合”。
▲曾鯨《蘇文忠公笠屐圖》
這個說法最初出自日本學者。因為曾鯨繪畫生涯的早期，恰逢意大利耶穌教士利瑪竇來明，將西洋畫天主像、天主母像供養(yǎng)于金陵教堂中。
于是有人推測，曾鯨定是那個時候目睹了圣母像，甚至與利瑪竇切磋過畫技，從而受到了西方繪畫影響。
▲利瑪竇在中國
潘天壽認為：“故中土最先受西洋畫影響，而采用西法者，厥為寫實派。此派之開始者，為明末間莆田人曾鯨?！辈娬{：“所謂烘染至十數層者，即為參用西洋畫法之明證，非曾氏以前之寫真家所知也?！?/p>
然而，推測也僅僅是推測，當時沒有留下曾鯨與利瑪竇有過藝術上的接觸的真實憑證。
▲曾鯨、張風《顧夢游像》
爭議點在于，若論時間，1595 年到1599 年，利瑪竇在中國期間只在南京停留了短短6 個月。并且他來東方是為了傳播天主教，并不是來談論藝術，所以他不會或很少與曾鯨等藝術家們接觸，他倆能坐在一起討論東西方藝術差異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若論技法，“渲染數十層”、“必分凹凸”也未必就是西法。“渲染”本就是中國畫基本技法，北魏敦煌壁畫中已有渲染的運用，歷來各種作肖像畫的“秘訣”中，都有以“檀子墨水”斡染的方法，其目的就是表現凹凸，只是這種凹凸僅僅著眼于面部的固有結構而已。
▲北魏敦煌壁畫《九色鹿》局部
因此這部分人認為，曾鯨畫風的形成，并沒有參考吸收著眼于光線明暗變化的西洋畫法，可以認為它是在白描略加淡墨渲染基礎上，改民間畫家的以色斡染凹凸為以墨斡染凹凸，再賦色而成。
而事實上不論是參考西洋畫法也好，吸收民間畫工也罷，沒有高超的畫技與基于豐富經驗的創(chuàng)新，歷史上可能也就沒有曾鯨這個名字，以及后來的波臣畫派。
這對今天的中國畫創(chuàng)新來說，也是不無啟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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