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源、生產之要、生態(tài)之基”,這是2011年中央一號文件對水之重要性的界定。在經歷了去年的夏季洪澇、秋冬干旱之后，如何更好地“興水利、除水害”，愈加引發(fā)熱議與關注。中國有著數(shù)千年治水歷史。梳理我國歷史上不同時期的治水觀和減災理念,提取古人的智慧以擴展今人之思路,或對我們有所裨益?！幷?/font>

    從“賈讓三策”到“災害雙重屬性”：未雨綢繆除水害

    關于治理洪水，我國有數(shù)千年經驗。大禹治水的故事家喻戶曉，正如《淮南子·原道訓》所說，“禹之決瀆也，因水以為師”,即治水要遵從自然規(guī)律。其實，除了被動治水，古人更大的智慧體現(xiàn)在對水患的前瞻與防范上。

    先看黃河治理。西漢年間，官員賈讓寫下“治水三策”，第一句話是：“古者立國居民，疆理土地，必遺川澤之分，度水勢所不及”,一語道破洪災和人類活動，特別是盲目圍墾河灘地有著直接關系。他呼吁在做國土規(guī)劃的時候，就給河流湖泊留出足夠的空間，將田地和村落開辟在洪水淹不到的區(qū)域，從源頭上避免災害。

    北宋時，蘇軾在一篇論述“禹之所以通水之法”的文章中提出：“治河之要，宜推其理而酌之以人情”，道出了洪水災害并不單純和洪水發(fā)生的“理”有關，同時也是社會發(fā)展這個“人情”對江海河流的干擾所致。

    元代也有人提出，有的時候不是水淹了人，而是人住在了原本河流流經的地方?？梢哉f，這些理念是在單純運用工程防洪措施幾乎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提出的，看似消極，實際上包含著人類發(fā)展要主動適應洪水客觀規(guī)律、未雨綢繆的合理內涵。

    今天，我們在歷史與哲學研究的基礎上提出了“災害雙重屬性”概念，即災害具有自然和社會雙重屬性，防洪減災的目標不是一味追求戰(zhàn)勝洪水，而是控制洪水與適應洪水相結合，以最小的投入換取最大的減災效益。這是對兩千年來我國治河理念中整體、綜合、辯證的科學思維的合理繼承，是人與自然和諧理念在防洪減災領域的體現(xiàn)。從逃避洪水，到修建工程攔截、控制洪水，再到今天給洪水以出路，主動退堤還河、興建行蓄洪區(qū)、移民建鎮(zhèn)，科學調度和管理洪水，這是對洪水規(guī)律不斷認知的過程，也是防洪理念不斷提升的過程。正是這種理念與行動的轉變，奏響了天地人和諧相處的宏大交響。

    從都江堰到南水北調：因勢利導興水利

    中國水利史上，留下了許多令人贊嘆的工程，首當提及的是公元前256年李冰主持修筑的都江堰。

    都江堰位于四川岷江出山口上，分水魚咀、飛沙堰和寶瓶口三大工程珠聯(lián)璧合，實現(xiàn)了引水、供水、泄洪、排沙的多種功能，使成都平原呈現(xiàn)出“水旱從人，不知饑饉”的美好景象。兩千多年來，都江堰不但不廢，還吸納了涪江和沱江的水資源，灌溉面積已由當年的數(shù)百萬畝增至一千萬畝之多。可以說，都江堰是全世界早期大型水利工程仍“活著”的為數(shù)不多的例證之一。

    都江堰不但不廢，還有新發(fā)展，這不僅得益于它的規(guī)劃、設計、施工，更得益于卓越的哲學理念指導。至今，都江堰二王廟還鐫刻著“乘勢利導，因時制宜”、“深淘灘，低作堰”等匾額，都是古人治理都江堰的至理名言?？梢钥闯?，這些都深合于古代“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哲學理念，體現(xiàn)了中華文明中人與自然和諧共榮的思想精髓。

    古代還有多處流域間的調水工程，其中以北宋年間的“襄漢漕渠”或稱“方城運河”的計劃最為宏大，其主體工程是新開一條始于漢水支流白水，跨越長江和淮河分水嶺，達于淮河水系汝水支流沙河的調水水道，主要服務于水運通航。計劃的提出在北宋太平興國三年（公元978年），共動用勞力約十萬人，牽動河南等地八州四十余縣。工程包括在白河上筑堰分水，又向東開渠百里，但當渠道開至河南方城時，以“地高水不能至”，工程半途而廢，至今當?shù)厣杏袛?shù)段遺存。

    事隔一千多年，由丹江口水庫直至北京的南水北調中線工程在周密研判后開工了，其起始段恰恰和宋人所開漕渠吻合。南水北調工程以調水任務為主，聯(lián)系長江、淮河、黃河和海河四大流域，蜿蜒二千八百里，為擁有1.07億人口、1.26億畝耕地、20座大中城市的華北地區(qū)調水，成為當代水利史上光輝奪目的一筆?？绲赜虼笠?guī)模調水從規(guī)劃變?yōu)楝F(xiàn)實，是為改變我國水資源分布不均狀況而發(fā)揮人類聰明才智、力量與勇氣的產物，也體現(xiàn)了對古人智慧的繼承與發(fā)展。

    從取水用水到護水節(jié)水：走向可持續(xù)發(fā)展

    我國用占世界7%的土地，養(yǎng)活了占世界23%的人口，重要條件之一是對水資源的開發(fā)和利用。但不可否認的是，也存在過度開發(fā)水資源而造成的資源危機和環(huán)境問題。尤其是20世紀以來，水污染日益加劇。

    世界上也有這樣的慘痛教訓，最典型的例子無過于前蘇聯(lián)開發(fā)咸海的工程。上世紀六十年代，蘇聯(lián)政府決定在注入咸海的兩條河流上修攔河壩，引水灌溉不毛之地。結果還不到四分之一世紀時間，咸海嚴重干涸，整個地區(qū)遭受污染，漁業(yè)基本喪失，疾病急劇增加，不得已重新制定拯救咸海的計劃。一百多年前，恩格斯在《自然辯證法》一書中，針對當時已開始顯露的生態(tài)災難寫道：“我們不能沉醉于人類對自然的勝利。對于這樣一個一個的勝利，自然已經對我們進行了報復。”他還告誡人們，絕不能以大自然的主人自居，任意支配自然。這種智慧是辯證法的勝利。事實提醒我們，經濟的持續(xù)增長一定要建立在自然資源的可持續(xù)利用基礎上，重視人口、資源、環(huán)境的統(tǒng)一。

    有鑒于此，我國政府高度重視水資源的開發(fā)、利用、保護，并已制訂了相應的規(guī)劃。黨的十七屆五中全會對“十二五”時期水利改革和發(fā)展提出了明確要求，進一步明確水利的戰(zhàn)略地位，并指出隨著經濟社會快速發(fā)展，我國水資源形勢發(fā)生深刻變化，水安全狀況日趨嚴峻，關系到經濟安全、生態(tài)安全、國家安全。這是我們對水利和水資源認識的又一次重大飛躍。

    既要防止水對人的傷害，更要防止人類對水的傷害；既要滿足科學發(fā)展的需求，更要抑制粗放增長的不合理需求；既要加快水利建設步伐，更要轉變水資源開發(fā)利用方式，通過數(shù)千年的探索與思考，一條“人水和諧”的道路鋪陳在我們眼前，整體、綜合、辯證的科學思維愈加成熟。這也啟發(fā)我們，在高科技時代，我們還應該從傳統(tǒng)的哲學和歷史思維中尋求借鑒。因為現(xiàn)代比之古代，人類的生產和生活有了巨大的進步，但人與自然的關系卻并沒有根本的改變。雖然前人對自然規(guī)律的認識不及今人深刻，但這種綜合思考的原始自然觀和世界觀，反映的卻是和現(xiàn)代相同的客觀事實。21世紀是水利轉變新的歷史時期，研究方法需要拓展。新的問題有些可以通過計算、實驗等手段求解，而有些問題，特別是宏觀問題，則必須在多學科的交叉融合中求得答案。

    （作者為中國水利史研究會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