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應該頤養(yǎng)天年的85歲老夫婦,為何要攜手放火自殺?
在慘劇的背后,我們能否找出他們從容赴死的真相?
文 | 風之歌 晴空月 專家支持 | 蘭心(家庭治療師)
來源:婚姻與家庭雜志(ID:hunyinyujiating99)
2015年11月15日下午,上海市的一對85歲老夫妻,手拉著手并排躺在床上,放火自焚身亡。此新聞一出,頓時在網上引起軒然大波!
最令人困惑的是,朱老伯夫婦已經85歲高齡了,他們有足夠的退休金,完全可以安享晚年,自然地迎接生命終結的那一天。他們的自殺行為,也明顯與講究壽終正寢的中國死亡文化背道而馳。到底,他們?yōu)楹螘x擇放棄生命?可惜,逝者已矣,我們再也無從得知老人當時的心態(tài),只能從他們當時的處境和鄰居們的只言片語中,慢慢地拼湊出朱老伯夫婦生前的生活狀態(tài)和赴死真相。
年歲漸高,
他們忍受著衰老之痛
根據本刊特約記者現(xiàn)場采訪得知,死者朱老伯今年85歲,祖籍浙江,30多年前從上海一家國企提前退休,老人每月有近7000元的退休金。老太太和朱老伯同歲,是上海本地人。朱老伯曾經結過三四次婚,50多歲時和現(xiàn)在的老伴兒結合。雖是再組家庭,但兩位老人已經結婚30多年,感情一直很好。朱老伯和前妻有一個女兒,一直生活在浙江老家。老太太和前夫生育了兩兒一女。4年前,老太太癱瘓了。朱老伯個頭不高,也不壯,老太太的塊頭卻很大,所以他一個人照顧起來很吃力。案發(fā)前不久,老太太的女兒曾找居委會調解,讓朱老伯同意她前來照顧母親,但被朱老伯拒絕了。
每個月7000多的退休金,他們的確衣食無憂??墒牵镔|的富足無法抵擋疾病的侵襲,比如老太太多年癱瘓在床,早就喪失了健康、正常生活的機會。每位老人,都要面臨著身體能力的逐漸喪失。可能老太太剛患病時,朱老伯認為自己完全可以照顧她。他曾向親友許諾兩個人要自食其力,也固執(zhí)地拒絕別人的幫助。但年歲漸高、自己的身體也每況愈下,他逐漸地轉變成一個需要別人照顧的老人,在自殺一個多月前曾表示“年紀大了,照顧不動了!”面對身體的衰退,朱老伯的心里一定是很難受的。
一個月前,朱老伯在鐵門上貼出兩張A4紙打印的感謝信。信是用老太太的口吻寫的,意思就是感謝照顧她的這些鄰居,說她生病臥床多年,時日已經不多,是時候要走了。11月15日中午,朱老伯來到鄰居陳高山店里,讓他去自己家挑選一些東西,說反正自己用不上了。在此之前,朱老伯已經送給陳高山幾個九成新的鍋和一個湯婆子。陳高山不放心,還專門去朱老伯家看了一下,結果發(fā)現(xiàn)他家院子里的一張桌子上,擺放著8張百元大鈔和一些祭奠用的物品。朱老伯解釋說,老伴身體不好,他要祈福一下。陳師傅半信半疑,沒有追問。兩個小時后,悲劇就發(fā)生了。
從這些舉動不難推測:朱老伯是十分自尊的一個人。他拒絕別人的幫助,連祭奠品都自己準備齊全;不肯欠別人人情,把舊家具送給曾經幫助過自己的鄰居;給他們寫感謝信,懂得感恩和報答……可是,他現(xiàn)在的能力,不足以像原來一樣支撐起他的整個自尊,他面臨的不僅僅是身體方面的喪失,心靈上的喪失恐怕更令他難以接受。
有一種孤獨,叫做當眾孤獨
與喪失結伴而來的,還有深深的孤獨感。
兩位老人住的院子位于上海市金山區(qū)衛(wèi)清西路北側。和對面整齊的居民小區(qū)比起來,北側沿街的房屋顯得有些老舊、破敗,以平房和商鋪居多,住戶極少。死者朱老伯的房子便夾在七七八八的商鋪之間。房子不大,差不多七八十平方米,是那一帶最常見的老式瓦房。和周圍的商鋪不同,死者朱老伯家的房子并不緊挨街道,而是往里面縮了四五米,多出來一個小院子。
院子和沿街過道之間以一張鐵絲網隔開。路邊是茂盛墨綠的樟樹,如果行人不注意,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小院兒的存在。朱老伯周圍住的都是外地人,彼此交流很少。附近修車的張師傅說,朱老伯每天自己一個人倒垃圾、買菜、伺候癱瘓的老太太,讓人看著心酸。鄰居陳高山說,老太太癱瘓后,朱老伯就開始收集酒瓶,經常摸著酒瓶自言自語。曾經有人出2000元買其中的一些酒瓶,他都不賣。
周先生和俞奶奶都是上海本地人,是朱老伯夫婦的老鄰居。周先生說,朱老伯和親生女兒已經30多年不通音信了。從時間上推算,應該是朱老伯和老太太再婚前后,她和父親不來往的。早年,老太太的兩兒一女和兩位老人都相處得很好。但自從4年前老太太癱瘓后,他們就很少來了。兩個兒子干脆不露面,其中一個兒子的住處距離朱老伯的房子很近,走路只需10分鐘。女兒來得倒是多一點兒。但是,俞奶奶說,老太太癱瘓后,都是朱老伯一個人忙前忙后,沒有一個子女盡心照料,來也就是看一看,坐一會兒,沒有實質性的幫助。俞奶奶還說,老太太的女兒主動提出照顧老人,是因為“看老太太快不行了,才過來裝裝樣子的”。事實到底是怎樣,我們不得而知。但,朱老伯夫妻一直處在“孤獨無助”之中。
由此可以看出,老人生前的生活,幾乎是一種與世隔絕的狀態(tài):和外地鄰居語言不通,平時很少交流;獨自買菜,做飯,倒垃圾,照顧病人;因為復雜的婚姻狀況,和子女或走動極少,或斷絕關系;生活無聊時,靠搜集瓶子給自己找點兒事兒做……和年輕人一樣,朱老伯也應該有著復雜的心理需要,除了基本的生存需要之外,也需要被關愛,需要有歸屬感,需要體現(xiàn)自己的價值,需要自我實現(xiàn)……但是,這些需要,對于朱老伯夫婦而言都是奢望。
他們住在臨街的房子里,整日看到周圍的世界不停地發(fā)生著變化,每個人都快節(jié)奏地生活,但是自己卻絲毫參與不進去。每一天,他們看到別人是怎么生活的,卻不能找到自己和周圍世界的連接,更找不到自己繼續(xù)活下去的動力。也許,他們曾經忙碌過,但是現(xiàn)在,他和老伴兒都不再被需要,無論是子女,還是社會。
這是一種深刻的“當眾孤獨”,是一種令人悲哀的隔離和疏遠。這種孤獨感一旦在內心形成凝結,加上現(xiàn)實的種種困境,會令老人無所適從。他們感到疲憊、不想繼續(xù)在命運的漩渦中周旋掙扎。他們選擇死,不是對“死”的渴望,而是對“生”的絕望!
提到朱老伯夫婦的選擇,有一點不能忽略,他們沒有任何的家庭責任作為支撐,所以才能夠從容地赴死。他們不需要繼續(xù)為子女奮斗,也許這個家庭多年來經過重組、患病等磨難,早已失去了緊密的聯(lián)結,所以老人走的時候,才如此決絕,沒有牽掛……長期的精神壓抑已經扭曲了老人的正常感受和認知,也許和子女疏遠的狀態(tài)讓他們一廂情愿地認為“自己活著只是給他們增加負擔”,也許他們固執(zhí)地認為“自己除了死,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所以,他們鉆進了牛角尖兒里。
根據最先參與施救的陳高山回憶,11月15日下午1點半, 他聽見有人喊 “起火”了,馬上施救。他到的時候,朱老伯的房間已經冒出滾滾濃煙,根本進不去。朱老伯不僅把院子的鐵門用鐵鏈鎖上了,連里面的房門也反鎖了,還是他用大力鉗撬開的門鎖。消防隊員用高壓水龍頭把火滅掉后,將兩位老人的遺體從房內運出。走的時候,他們是手拉著手,挨著躺著的。自從4年前老太太癱瘓,為了方便照顧妻子,朱老伯把兩張床呈L形擺放。但自殺那天,兩張床并排擺在了一起。
自殺時,兩位老人的手是緊緊地握在一起的,這證明他們的決定十分一致。他們即使聽到了鄰居的呼喚,也沒有轉變心意,證明他們赴死的決心是何等堅定。也許,死亡對于老太太來說,是對多年來“內疚感”的終結;也許,死亡對于朱老伯來說,是多年來辛苦付出的解脫。他們累了,他們走了……
也許我們不應該如此關注“死亡”這個結果,他們的問題,絕不僅僅是“死”的問題,而是“生”的考驗。如果有人來關注他們多元化的需求,能夠有效地緩解他們的孤獨感,能夠幫助他們把“生”的問題完善好……只有這樣,類似的事情才不會再發(f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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