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讀書方面,我向來都是一個極其挑剔的人,對于之前有過不好印象的作品,是堅決不看的,而蘇童是個例外,畢竟,面對一個頗具爭議的作家,沒有人能夠徹底撇開對他的好奇心。對于蘇童的文字,坦白說,我不喜歡,但也不排斥,零零散散讀過他的幾本書,感覺他的文字很像生在一口古井里的陰郁植物,一面透射深重的光澤,另一面卻泛濫著誘人的氣息,時常讓人感覺有一種類似藤蔓東西繞著某根神經(jīng)思想,有意無意地讀下去,竟然會有種充滿抽搐的快感。
我是從電影《大鴻米店》,開始認(rèn)識蘇童的,這部影片的原著《米》,是他帶給我印象最深的一部作品。它在講述“食、色、性”的同時,似乎是在以一個先知者的身份或名義,把“大鴻米店”這個浮世繪昭示為人類的末世圖境,而他筆下的“性惡論”也就名目張大的逐個呈現(xiàn)開來。
在蘇童的《米》中,真正新鮮的其實不是故事,而是文字。對米的迷戀才是這部作品中主人公最極端的占有,作為食物,米滿足著人們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另一方面也暗示著某種神秘的色彩,雖然這只是一種最簡單最純潔的需要,但是當(dāng)人們因為缺失,無法滿足的時候,往往也是最容易失控的。
故事里的五龍是《米》的核心人物,他因逃荒到瓦匠街,在碼頭上,為了活命甚至向別人喊爹,這個被饑餓折磨得喪失尊嚴(yán)底線的男人對米的貪戀是他對“米店”的原始依賴,他只要能夠聞到米香,就能獲得最大的快感,于是他選擇“不要工錢的留下”。為了填飽肚子而留下的五龍有一個很明確的目的,那就是滿足食欲,因為只有在米店活著,他才能夠感受到生命的真實意義。
在我看來,作為食物的“米”,在蘇童刻意安排的語境里,它所實指的意象是發(fā)生著位移的,它就像一個深刻的記號,深深地打在了這些“五龍們”的身上,直到這些符號隨著歲月的流逝不斷地裂變異化,最終完成前所未有的詭異認(rèn)同。
有著和五龍一樣命運(yùn)的男人們,在周圍環(huán)境的作用之下,泛化成了一種普遍的貪婪,對食物,對欲望,甚至對女人,統(tǒng)統(tǒng)都是清一色的狼性。這里的貪婪正是一切作惡的內(nèi)在驅(qū)動力,他們瘋狂地攫取利益,瘋狂地踐行著欲望,把所有惡行硬是逼迫成了最終指向,不管是渴望,還是崇拜,他們終將都是被罪孽纏身的男人。
蘇童在《米》中,是把性欲和食欲緊緊連在一起的。他將兩者都說成是生存的需要,唯一不同的是,這些人把食欲看成了個人生存的需要,卻把性欲看成了種族生存的需要。這兩種本能,都是人類永遠(yuǎn)都擺脫不掉的,在這兩種欲望無法滿足的時候,一切惡性,便開始滋生蔓延開來,最終到了無法收拾地步。五龍就是這樣的男人,蘇童在表現(xiàn)這個男人身上這兩種欲望的時候,運(yùn)用了奇妙的結(jié)合,他旺盛的生命力,就像一列急需燃料的火車,只有不斷地供給它用以啟動和前進(jìn)的油料,這列火車才能夠風(fēng)馳電摩地前行。而五龍這個男人,也只有在食欲得到了滿足之后,他的性欲才可以變得鮮活起來,只有肚子灌飽了,這個男人才能真正的硬起來,否者,他就像一輪疲軟的輪胎,成為一堆廢物。
五龍畸形的性癖好,恰巧印證了蘇童的這種刻意安排。他喜歡在做愛的時候,將一把米塞進(jìn)女性的下體,借性行為本身,以這樣變態(tài)的行為,來滿足自己的性欲。五龍把這種癖好,當(dāng)做致命的吸引力,而蘇童卻把他的病態(tài),視為心理的扭曲。尤其在織云、綺云和馮老板買鞋時的那個沖突里,蘇童用相當(dāng)犀利的筆觸,直接地燃燒了五龍內(nèi)心的火點。在五龍面對織云的挑逗時,他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織云與阿寶的奸情,一想到織云的放蕩和阿寶的兇殘,五龍的仇恨,就越燒越旺,最終他憑借著天生的狠勁,決然除掉了阿寶。
阿寶的死,讓五龍嘗到了另外一種快感。那就是成功和征服的快樂,這種快樂完全區(qū)別于性的樂趣,在那個性極度壓抑的時代里,他似乎在某種罪惡深處找到了歸宿。而蘇童卻在整部小說里所營造出的宿命意識和悲劇色彩,一直都是在“五龍們”的性、欲、罪三者之間來回迂回的,每個生存在米店里的人們所等待的統(tǒng)統(tǒng)全都是悲劇,因為性和欲望,他們必須付出巨大的代價。
由此,我們似乎也看出,蘇童是在用性惡論這樣的歷史敘述方式,來詮釋人性丑惡的。他在增加人物思想深度的同時,卻把一個更加可怕的世界,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在這低沉、陰暗、糜爛、絕望的文字背景中,不自覺地就把筆觸伸向了人性的黑暗。
就像在《米》中那樣,他把情欲之火,當(dāng)做五龍墮落的根源,也把這火焰,燒到了這些人靈魂深處的每一個犄角。作品中的織云說“男人都不是好東西“,而五龍也說“女人都是賤貨”。這樣的男女搏殺,是在“性”活動后逐漸顯露的,似乎這種剛剛用身體完成的歡愉,唯一證明的就是“性是洪水猛獸”。
而導(dǎo)演黃健中根據(jù)原著《米》改編的《大鴻米店》,同樣把這種的邏輯關(guān)系,穿插進(jìn)故事中人物的搏殺活動中,硬是帶給觀眾一個灰色的空間。蘇童的《米》和黃健中的《大鴻米店》,也同樣拉開了讀者和觀眾審美和理性的距離,這種行文和拍攝上的自由,是可怕的,他們筆下與鏡頭里的性愛、欲望、還有罪孽,是完全喪失主體性的,他們用或簡或繁的筆力,一筆一劃、一撇一捺地閹割著人性原始的自由,以一個作者和導(dǎo)演對待性主觀上的偏執(zhí),給故事里的人們強(qiáng)加了無數(shù)的枷鎖,他自己也被所描繪的糜爛和黑暗同化,并且一步一步走向不可預(yù)知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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