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象傳》中的“大象”?！吨芤住返摹断髠鳌酚小按笙蟆迸c“小象”之分。“大象”每卦只有一條，是孔+對一卦易理的發(fā)揮和應(yīng)用?！靶∠蟆泵控杂辛鶙l，是解釋爻象爻義的?！靶∠蟆迸c我們這里討論的問題關(guān)系不大，不去說它?！按笙蟆钡挠谜Z十分規(guī)范，六十四卦全是一樣的句式。例如“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前一句指出上下兩象及卦名，后一句指示君子觀此卦應(yīng)做什么和怎樣做。“大象”的主語有時稱先王，有時稱后，大多是稱君子，都屬于統(tǒng)治階級。這也說明《周易》不但為君子謀不為人小謀，更為統(tǒng)治階級謀不為百姓謀。就內(nèi)容說，凡稱先王稱后的，皆屬于政治性的言論，稱君子的則有的是政治性的，有的是關(guān)于道德修養(yǎng)的。關(guān)于道德修養(yǎng)的是以下這些：
《乾》：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坤》：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
《蒙》：山下出泉，蒙，君子以果行育德。
《小畜》：風(fēng)行天上，小畜，君子以懿文德。
《大有》：火在天上，大有，君子以遏惡揚善，順天休命。
《蠱》：山下有風(fēng)，蠱，君子以振民育德。
《臨》：澤上有地，臨，君子以教思無窮，容保民無疆。
《大畜》：天在山中，大畜，君子以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
《頤》:山下有雷，頤，君子以慎言語，節(jié)飲食。
《大過》：澤滅木，大過，君子以獨立不懼，遯世無悶。
《坎》：水涪至，習(xí)坎，君子以常德行，習(xí)教事。.
《咸》：山上有澤，咸，君子以虛受人。
《恒》：雷風(fēng)恒，君子以立不易方。
《遯》：天下有山，遯，君子以遠小人，不惡而嚴。
《大壯》：雷在天上，大壯，君子以非禮勿履。
《晉》：明出地上，晉，君子以自昭明德。
《家人》：風(fēng)自火出，家人，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恒。
《睽》：上大下澤，睽，君子以同而異。
《蹇》：山上有水，蹇，君子以反身修德。
《損》·.山下有澤，損，君子以懲忿窒欲。
《益》：風(fēng)雷益，君子以見善則遷，有過則改。
《升》.·地中生木，升，君子以順德，積小以高大。
《困》：澤無水，困，君子以致命遂志。
《震》：涪雷震，君子以恐懼修省。
《艮》：兼山艮，君子以思不出其位。
《漸》：山上有木，漸，君子以居賢德善俗。
《節(jié)》：澤上有水，節(jié)，君子以制數(shù)度，議德行。
《小過》：山上有雷，小過，君子以行過乎恭，喪過乎哀，用過乎儉。
《既濟》：水在火上，既濟，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
以上講君子修養(yǎng)問題的“大象”竟達29卦之多，幾占全部64卦的一半，足見此問題在《周易》里的重要地位。下面對這29條“大象”的內(nèi)容做簡要的分析。
首先，只要我們仔細考察一下29條“大象”的內(nèi)容就不難發(fā)現(xiàn)，它們強調(diào)的，與《論語》記載之孔子言論完全一致。我們還看得出，“大象”是作者學(xué)習(xí)這一卦之后的深刻體會，由天道聯(lián)系到人道，給后世用《易》者指出一條應(yīng)用的方向。誰能做出如此深刻的體會，而且認識與《論語》一致，這只有孔子辦得到。由此可見，古人說《易傳》是孔子作，確實不無道理。
再者，這29條“大象”對君子精神修養(yǎng)問題講得極全面，儒家學(xué)派最為重視的一些東西它幾乎一一涉及到了。例如反身修己的問題，是儒家關(guān)于君子人格修養(yǎng)的一條基本原則，在這里首先提到?！跺俊坟浴按笙蟆泵鞔_講“君子以反身修德”，《震》卦“大象”講“君子以恐懼修省”，其余29條'大象”所言無不是反身修己，恐懼修省的具體表現(xiàn)。可以認為，反身修己是《周易》也是儒家學(xué)派人生論的核心思想，有關(guān)君子人格修養(yǎng)問題的一切方面無不圍繞這一核心展開。修養(yǎng)的問題實質(zhì)是修己的問題，絕對不是修人。修人不修己的人就是道德卑劣的小人。君子與小人的道德界限歸根結(jié)蒂劃在能否修己這一點上。君子在與小人的關(guān)系上也要堅持修己不修人，只是君子要“遠小人，不惡而嚴”（《遯》“大象”），與小人嚴格劃清界限，不與之同流。既然人人都修己不修人，那末修己就必須是主體的自覺意識，自覺行為。因為精神修養(yǎng)是君子自覺修己的過程，而且是長期的甚乃一生的事情，所以《乾》“大象”提出“自強不息”的要求。又因為君子修己的過程實質(zhì)上是正確解決自我與人與物與社會人群的關(guān)系問題的過程，所以《坤》“大象”提出“厚德載物”的問題?！白詮姴幌ⅰ迸c“厚德載物”是君子精神修養(yǎng)的兩大基本原則、目標，也是修養(yǎng)過程的兩大基本內(nèi)容、方法?！吨芤住匪v的一切修養(yǎng)問題都在它們的函蓋之下。
在《周易》這里，君子修己只是初級的目標，更高級的目標是濟世化民?！肚肪哦靶∠蟆闭f“德施普也”，《乾·文言傳》釋九二爻辭說“德博而化”，已經(jīng)指出君子修德的終極目的是普遍施及天下百姓，使民眾都受到德的化育。《論語·雍也》記子貢問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濟眾，何如？可謂仁乎?”孔子答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堯舜其尤病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能近取替，可謂仁之方也已。”孔子認為博施濟眾，須是德位兼具的人方可做到。一般的君子有德無位，應(yīng)自眼前身邊做起，能夠立人達人就行了。但是孔子并未否定君子的最終目標應(yīng)是博施濟眾。猶如“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始于足下是方法，千里之行才是目標。《蠱》“大象”的“君子以振民育德”，《臨》“大象”的“君子以教思無窮，容保民無疆”，《漸》“大象”的“君子以居賢德善俗”，說的全是君子不僅要自我修德，還要以德教民，以德化民?！稘u》“大象”所云“居德善俗”（賢字疑衍)恰是指明君子之修養(yǎng)包括修己與善俗兩方面，既要完善自己的道德修養(yǎng)，也須努力改善社會風(fēng)俗，二者皆非一朝一夕事，須長期漸進。
修己與善世，基本的是修己?！吨芤住贰按笙蟆标P(guān)于君子修己問題提出一些比較具體的方法，有些是極重要的?！缎⌒蟆贰按笙蟆碧岢觥熬右攒参牡隆钡膯栴}。文德，儀表、氣度、言語之類，指細行小德而言。細行小德君子也不容忽視。大德乃小德積累而成。即使是外部儀表也是重要的?！洞笮蟆贰按笙蟆闭f“君子以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提出了學(xué)問與道德的關(guān)系問題。道德由學(xué)而至，由學(xué)而大，多多學(xué)習(xí)前賢往哲的言行，道德乃由之而養(yǎng)成。道德得之于學(xué)問，學(xué)問須落到道德上。這是懦家的一貫主張?！肚の难詡鳌返摹皩W(xué)以聚之，問以辯之，寬以居之，仁以行之”，《論語·子張》的“博學(xué)而篤志，切問而近思，仁在其中矣”，《中庸》的“博學(xué)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辯之，篤行之”，都說道德的根基在學(xué)問。學(xué)問解決認識問題。認識問題解決了，養(yǎng)成了道德意識，然后方可見諸實行。
君子修己還有個分辯善惡是非的問題，是非要淸楚，善惡要分明?！洞笥小贰按笙蟆闭f君子以遏惡揚善”。提出了君子對于善惡的態(tài)度問題。遏惡揚善，首先須識別善惡。善易識，惡難別。惡往往表現(xiàn)為善。這偽善最難別亦最須別?？鬃?、孟子都特別強調(diào)過這個問題。孔子說鄉(xiāng)原，德之賊也?！庇终f廣惡紫之奪朱也，惡鄭聲之亂雅樂也，惡利口之覆邦家者。”（《論語·陽貨》）孟子說這種一鄉(xiāng)皆稱原人的人最惡，“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潔，眾皆悅之”，實際是最有害的德之賊，必須揭穿它，憎惡它（《孟子·盡心下》）。《周易》雖未言及鄉(xiāng)原問題，但是遏惡揚善這一道德原則最早見于《周易》。《遯·大象》的“君子以遠小人，不惡而嚴”，也是別善惡的問題。懦家講“仁者愛人”，是一般性原則，落到具體的人身上，則有憎有愛。憎惡人愛善人是一致的。所以君子對小人要遠之制之，縱然一時不能制，也務(wù)必與之嚴格分清彼此，不可合流。君子自身如何對待善惡問題，更是重要的?！兑妗ご笙蟆氛f君子自己應(yīng)當(dāng)“見善則遷，有過則改”。善的，自己要學(xué)。自身之過錯，自己要改。這正是孔子的思想，也是顏回的過人之處。所以孔子說過則勿憚改”（《論語·學(xué)而》），“擇其善者而從之，擇其不善者而改之”（《論語·述而》）。
《周易》多次強調(diào)君子之言行問題。尤其言語的問題講的更多?！段难詡鳌分v過，《系辭傳》也講過?！断缔o傳上》說，“言行，君子之樞機”廣言行，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還說，“亂之所生也，則言語以為階”。意謂君子言行影響至大，務(wù)必謹之慎之?！额U·大象》講“君子以慎言語，節(jié)飲食”。也是慎言之謂?？鬃幼钪孕兄匾?，他說君子于其言，無所茍而已矣”（《論語·子路》），君子對己要“敏于事而慎于言”（《論語·學(xué)而》），對人要“聽其言而觀其行”（《論語·公冶長》）?！都胰恕ご笙蟆愤M一步講到“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恒”的問題。君子須慎言，既言之，則須有物。君子須謹行，既行之，則須有恒。什么是言有物行有恒？孔子論及君子有tt九思”時說言思忠，事思敬?！保ā墩撜Z·季氏》）孔子又說:“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篤敬，雖州里，行乎哉！立則見其參與前也，在輿則見其倚于衡也，夫然后行。”（《論語·衛(wèi)靈公》）這是說，君子做到言有物行有恒，須做到忠信篤敬四字，而做到忠信篤敬四字須有極深刻的修養(yǎng)功夫，必于此念念不忘，刻刻皆然，不須臾離。積久如此，則言可有物，行可有恒o
“懲忿窒欲”是君子的重要修養(yǎng)。感情沖動失控，往往因小事而壞了大事?！靶〔蝗虅t亂大謀”（《論語·衛(wèi)靈公》）是也。后世君子莫不以為戒。蘇軾《留侯論》說匹夫見辱，拔劍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彼普菓头薜囊馑?。窒欲，控制私欲，擺正欲和義的關(guān)系。“食色性也”，欲是人的自然本性，人不能無欲，儒家從來不是禁欲主義者?！吨芤住费灾嫌?，主張人應(yīng)控制私欲，使之適合時宜?！睹献印じ孀由稀氛f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為茍得也?！庇终f一簞食，一豆篥，得之則生，弗得則死，呼爾而與之，行道之人弗受?！笔恰爸嫌本竦木唧w化。孟子把生與義尖銳地對立起來，是極端的舉例，意謂人能做到舍生取義，控制其他的欲便不是問題了。
《困·大象》說“君子以致命遂志”，在《論語》里孔子稱為“殺身成仁”。二者的字面意義略有差異，而意向卻是一致的?！皻⑸沓扇省笔恰爸旅熘尽钡木唧w化?！吨芤住贰爸旅熘尽钡奶岱巳寮摇吧兄尽彼枷氲脑搭^。志，其實就是所謂獨立人格。有人說中國哲學(xué)的基本精神是壓抑人性，泯滅獨立人格，是肯定錯了。中國哲學(xué)之道家儒家都極重視獨立人格。不過二者追求的獨立人格的內(nèi)涵不同，現(xiàn)在我們不去說它。懦家是肯定人各有志的。志代表人的人格，它比生命更重要，必要時生命可以舍卻，志卻不可丟?！墩撜Z·子罕》記孔子說廣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薄缎l(wèi)靈公》記孔子說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笨鬃拥闹鲝垬O明確，人各有志，志不可奪;人可舍命，不可奪志;必要時，志須用生命保衛(wèi)。這“致命遂志”、“殺身成仁”的思想使多少人成為偉大的志士仁人，成為民族的精神脊梁。在今天仍然具有現(xiàn)實的意義。
以上講了《乾》《坤》兩卦和《象傳》之“大象”關(guān)于精神修養(yǎng)的主要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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