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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記事起，父親總是沉默寡言，像滇西高原的山一樣默默無語。
從小到大，父親從不會跟我多說一句話。就算后來我遠離家鄉(xiāng)到昆明上學(xué)，再到后來我工作，結(jié)婚生子，兩三年難得回一次家，父親也總對我“視如無睹”。說得最多的話，可能就是：“來了？”或者是“要走了？”中間絕無再多的交流和溝通。每次回家，為我翻箱倒柜找好吃的是母親，在耳邊嘮嘮叨叨噓寒問暖的也是母親。而每次我回到家，開口的第一句話也只會問：媽媽在哪里？很少會問爸爸在哪里。好像父親在與不在，都無所謂。所以，我一直以為，父親不愛我，我也不愛父親；他不需要我，我也不需要他。以至于，有好多年，我就這樣有意無意地忽略了父親：給母親買禮物沒父親的份，給母親塞錢，也“忘”了父親。我們父女，不但互相不溝通，我還一度在心里有些怨恨他。
那時對父親的怨恨，也許是因為，在我考上中專那年，他不同意供我繼續(xù)上學(xué)，是母親的堅持，才讓我繼續(xù)上學(xué)；也許是因為，從記事起，他和母親總是吵吵鬧鬧，父親嘴笨，吵不過就動手?？傊?，那時我恨父親，恨得理直氣壯。
父親大多數(shù)時候是沉默的，就算多說幾句話的時候，也是跟大哥說。每個夜晚，當(dāng)倦鳥歸巢的時候，當(dāng)勞動了一天回到家的時候，父親就把火塘的火燒起來，叭噠叭噠抽著旱煙，一邊煮一壺手工茶喝著，一邊和大哥商量著春耕秋收的事宜。那時總覺得，有什么好處，父親總是第一個想到大哥；如果父親有牽掛的人，那一定是大哥；父親把應(yīng)該給我們姐妹的愛，都給了大哥。在我心里，也就總感覺父親重男輕女，頗有憤憤不平之意。
我這種對父親冷漠而復(fù)雜的感情，直到后來我的孩子慢慢長大，自己體會到做父母的不易，才慢慢改變。而那時，也猛然間才發(fā)現(xiàn)父親一天比一天變老。曾經(jīng)腰身挺拔的父親，開始身軀佝僂；曾經(jīng)膀大腰圓的父親，慢慢變得瘦弱；曾經(jīng)高大魁梧的身姿也越來越矮小。隨著年歲的增大，曾經(jīng)健康的父親，病痛越來越多，曾經(jīng)幾年不吃一顆藥，不知什么時候變成了藥罐子，曾經(jīng)是家里的頂梁柱，忽然變成了要人呵護的老小孩。
父親的老去，讓我意識到應(yīng)該對父親好一點。我開始每年會給父親點錢，開始給他買衣物。但那種好，不完全是出自于我對他的愛，更多的是對一個老人的憐憫，我們父女之間仍然沒有太多的溝通。聽哥姐們說，父親總是對我買給他的東西表示不滿，不喜歡。要么把那些衣服收起來不穿，要么把它們剪剪縫縫改得面目全非。而我，總把這一切歸結(jié)為父親的不明事理?，F(xiàn)在回想，是我沒有跟他多溝通，我一直忽視了他的感覺與真正的需要，我對父親的愛，仍然在冬眠......
隨著父親的病越來越重，我對父親的真正的愛才慢慢蘇醒。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總會回想起小時候的點點滴滴。這時才發(fā)現(xiàn)，父親居然從來沒打罵過我，那怕小小的一次責(zé)罵也沒有。那時候的我，其實也像父親一樣沉默寡言，但卻是很淘氣，很貪玩，屬于那種悶著干壞事的孩子。那時家里窮，家里的雞蛋媽媽要攢起來賣錢，我就經(jīng)常偷了去賣錢買糖果吃；家里有一臺媽媽用來給我們做衣服的縫紉機，我經(jīng)常自己縫，縫完還把機子拆了一塊塊的又安上，機子的零件經(jīng)常被我弄丟；放牛不好好放，把牛放到別人家地里吃糧食，過后人家找到家里要求賠......事發(fā)后我總被母親打罵一頓，而父親不但沒有打罵我，還要給我善后。不知道為什么，小時候我很怕洗腳，總是父親給我燒水倒水給我洗腳。父親??！他的心里何嘗不愛我？只是他不善于表達而己。
父親不止對我們很溫和，對外人也如此，記憶中父親從來沒與左鄰右舍發(fā)生過口角。父親是個老黨員，他正直，善良，總是把鄉(xiāng)親們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寧愿自己吃虧，也不讓別人吃虧。
慢慢的，我也理解了父親對大哥的偏愛。為了把我們姊妹九個養(yǎng)大，父親就像一頭任勞任怨的老黃牛，幾十年如一日在田地里默默地、任勞任怨的耕作，而做為長子的大哥，是唯一能幫父親分擔(dān)重體力活的人，是父親的得力助手。兄弟姊妹中，大哥的脾氣性格也是最像父親一個。大哥于父親，是父子，更是并肩作戰(zhàn)的戰(zhàn)友。我也理解了父親當(dāng)年反對我升學(xué)的苦衷，那時父親肩上的擔(dān)子實在太重，家里實在太窮。那個年代的滇西，交通不便，科技落后，父母雖然辛辛苦苦勞作，但一家子十多口人還是吃不飽穿不暖。在青黃不接的七八月間，父親總要挑上一些農(nóng)產(chǎn)品，步行幾十公里，去親戚家換回一點糧食來艱難度日。
兒多父母苦。為了這一大家子人，父親像一棵老樹，頂上枝繁葉茂，而樹心卻被掏得空空如也。父親老了，真的老了，也累了疲憊極了吧？父親像棵腐朽的老樹一樣倒下了，倒在了三姐的懷里…。在這之前，三姐要給他蓋上毛毯，逆了他的意，他就很生氣地罵三姐。父親一生勤勤肯肯，終生為了養(yǎng)育兒女省吃儉用，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完完全全沒有自己，到最后的那段日子，終于能在兒女面前發(fā)發(fā)脾氣，任性了一次......
回首往事，不是父親不愛我們，只是他的愛，己溶進了我們的血液里，他勤勞，樸實，堅忍，淡泊，嘴笨，但善良的品質(zhì)，完完全全遺傳給了我們，父親的愛，像大山一樣，無聲卻厚重。當(dāng)我理解了如此父愛的時候，雖很晚，但所幸不太遲。父愛如山，伴我一路成長，也給了我直面生活的勇氣與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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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簡 介:原名王志華，云南龍陵人，現(xiàn)居于云南彌勒。漢族，46歲，中專文憑，化工化驗員。平時喜歡寫作，畫畫，寫字，爬山。努力上進，熱愛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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